第九百八十章 道友请留步！
在地球，有一种医疗用具叫做除颤仪。
其作用机制是使用电能来治疗快速异位心律失常，譬如病人心跳骤停的话，医生就拿着两个熨斗般的电击器按着胸膛来上一发，通过强劲的电刺激向心脏传达“睡你麻痹起来嗨”的信息，强迫心脏继续工作。
另外战地系列的硬核医疗兵玩家喜欢用这玩意儿来杀人。
但他们毕竟是医疗兵而不是磁爆步兵，除颤仪的正确使用方法还是用来救助心脏骤停的病人，强劲的电能足以刺激心脏重新正常跳动，就等于通过外界的强力干涉重新唤醒已经停止功能的器官。
理论上来说，除颤仪可以救治吴回。
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某种神异而可怕的力量欺骗了他的灵魂、越过了他的大脑，向身体发送了错误的信号，强制各大系统停止工作，心脏首当其冲也最为致命……如果这个时候能有强烈的外界电信号刺激使心跳重新复苏，那么吴回的性命也许能够挽回。
可惜，后土的医疗、科技与工业水平远不足以制作出除颤仪。
这附近也没有雷系帝兵的使用者。
就算是有，也没有卵用，因为就连孙朗都还没来得及发现异样，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吴回几乎已经必死无疑。
而他这一死，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因为无论是包希仁他们，还是剑宫的武师弟子，目击者十余人，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的分明。
他们都亲眼目睹，他们都能作证，是孙朗将吴回一剑劈飞，其后荧惑剑侍就魂飞冥冥，这种杀人嫌疑实在难以洗清。
事后验尸也无法明确具体的死因，解释为“死者在怒火攻心的情况下被神策上将的雄浑内力活活震死”也并不牵强，毕竟这种诡异的杀人方式连现代医学手段都无法解释清楚，何况是医学并不发达的这个时代。
可以说，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嫁祸案了。
但怎么说呢……
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计划会有意外，套路会有变故，新闻报道也可能出一点差错，有时候天衣无缝的阴谋也会毁灭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这种事情，皇帝想不到，魔灵想不到，孙朗，也想不到。
吴回瞪大了双眼。
吴回战栗了。
吴回颤抖了。
前一刻他的魂灵即将沉没于黑暗的漩涡，下一刻，炽热的岩浆倾斜进暗无天日的世界，刹那之间，世界充满了光，世界充满了热，那炽热的流动之物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投入了一个疯狂、震撼、悸动与放纵的世界，让他猛然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运动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呼吸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被错误信号误导而渐渐陷入沉寂的各大系统重新爆发出了盎然的生机，以势不可挡的狂烈气势重新开始了生命活动！
春天，花开了，万物恢复了生机。
早已枯萎的树苗，在这一刻茁壮而起，重新澎湃了生命的律动！
泪水充盈了吴回的双眼，他仿佛回到了热情洋溢的童年，他想起了十三岁时所做的那个荒诞怪异的梦境，以及一觉醒来胯下冰凉黏腻的羞耻感，刚刚萌发的悸动，无限美好的未来，那些冲动与渴求，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重新浮上了心间。
他张大了嘴巴，万千种情绪浮上心头，死里逃生的后怕，差点横死的恐惧，百思不得其解的缘由，以及，那强烈无比的冲击。
被一剑劈飞、摔倒在地的荧惑剑侍吴回，突然像一条老咸鱼般扭动着身躯，发出了令人费解的嗬嗬怪叫。
众弟子大惊道：“师尊！”
然后一股脑冲了过去。
包希仁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也跑过去看。
而孙朗……孙朗在酣畅淋漓地挥出这一剑、击飞吴回那老玩意儿之后，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他刚刚被吴回蛮不讲理的攻击弄得火冒三丈，一时间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剑，如今怒火敛去，这才回过神来。
讲道理，他忘记这事也正常，因为这与大保-健之力的情况很不一样，后者的话，因为已经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期间发生了很多令孙朗印象深刻的严重事故和教训，久而久之，才让这家伙养成了“碰到女人躲三分”的条件反射，而火曜圣剑才入手几天，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
所以，在众人惊叫着涌上倒地不起的吴回时，神策上将一手拿着火曜圣剑，一手下意识地前伸，笑容渐渐消失，表情渐渐崩坏。
我……我艹！
啊啊啊啊啊啊好他妈恶心啊！
他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连带着他的表情都极其复杂，以至于他的身影都透出了极端的萧索寂寥，反正神策上将一脸失了魂儿似的。
宋惠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他既跟吴回没有关系，也没有包希仁那么强的责任感与爱心，所以一点都不关心荧惑剑侍的状况，宋提刑来到孙朗身边，低声道：“有点过了啊，上将军。”
孙朗扭头道：“嗯？”
宋惠父的声音有点诧异：“您不知道？”
孙朗瞪眼道：“知道什么？”
宋提刑恍然，他淡淡道：“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上将军当年直接北上投军，六年都在沙场上厮混，故而有所不知……你安排在外面的那个促狭鬼嘴子实在欠了点，居然说赤练炎是吴回的私生子，这也太损了。”
孙朗有了一种超级不妙的预感：“……什么意思？”
宋惠父压低了声音：“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只在暗地里流传，却不说出来，这吴回啊，少年时期才华横溢、成就不凡，可惜少年意气，与人比武交手的时候伤了那里的经脉，因而不能人道，说赤练炎是他的私生子，比骂他的祖宗父母都要狠毒，也怪不得他发这么大的火……”
孙朗闻言木然。
他望着被众人围着的吴回，回忆起他刚刚那充满喜悦的怪叫，那眼中饱含的泪水，简直像是看到了电线杆子上的老中医广告。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神策上将猛然打了个寒噤，一阵阵恶寒涌上心头，他几乎都想扭头就走，这他妈也太搞笑恶心傻-逼荒唐二百五了吧！
他娘的！
搞毛啊！
回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送脸上门的二百五主动向他动手，战斗耶，装逼耶，碾压耶，打脸耶，多么好的机会，多么有趣的发展，将武功卓绝的荧惑剑侍一招击败，传扬出去，该是多么长脸的事情啊！
而且还能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白痴一嘴巴子。
——明明第一次有人送脸上门，明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武功，这两种事情结合在一起，简直是梦幻一般的打脸桥段。
可惜，为什么会这样啊！
孙朗的嘴角微微抽搐，他漠然将手中的火曜圣剑收了起来，预想中的装逼姿势与装逼台词都用不上了。
譬如在倒地不起、一脸惊怒惶然的吴回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火曜圣剑指向他的咽喉，以高贵冷艳的姿态和平淡如水的话语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拔出荧惑之剑者即是英格兰……呸，执掌荧惑之剑者即是圣剑所认可的火曜剑主，以荧惑剑侍的身份对剑主利刃相向，是家奴欺主也！
——像这种打脸装逼的桥段，已经不复存在了。
因为吴回被一招碾压的惊恐与屈辱，已经被另一种可怕的情感所取代。
孙朗心中，波涛翻涌，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此时，宋惠父突然道：“不太对劲。”
孙朗下意识地问道：“怎么？”
宋惠父先是看了一眼孙朗，他以名侦探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了神策上将此时的纷乱心境……否则的话，以这位大将军的智慧与洞察力，又是直掠其锋的当事人，没有理由察觉不到对方的异样。
宋惠父沉声道：“虽然吴回有足够的理由动怒，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与您公然动手甚至做生死相搏的理由，您在与他交手的时候没有发现异样吗？”
孙朗眨了眨眼睛：“没啊，他太弱了，我看不出来。”
错过的逼，要在其他人这边装回来。
宋惠父沉默了一瞬，继续道：“吴剑侍被您击飞之后的反应也很奇怪，他的动作，他的叫声，他的神态，都非常复杂……”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跟上将军现下的表情一样复杂。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继续道：“在下早年涉足刑狱曾经给很多犯人定罪，也给很多无辜者洗刷冤屈，在看到如山铁证的时候，强硬的案犯会心防崩溃，在看到翻案的曙光时，无辜者会狂喜无尽……”
孙朗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起来，他知道吴回是因为什么而狂喜。
宋惠父继续说道：“吴先生的狂喜好像有两种，除了狂喜之外还有茫然与恐惧，我只能看懂其中的一种狂喜，因为这种狂喜，我以前见过很多次……是那种心丧若死的死刑犯死里逃生后所流露出的后怕与庆幸……”
孙朗心中猛然一震。
灵光划过脑海，他立刻回过神来，顷刻之间，所有忽视的消息线索以极快的速度重组，并且得出了新的假设与推论，如果火曜圣剑没有那种力量的话，如果吴回没有被那种力量作用的话，如果自己动用的是金曜圣剑的话，如果自己没有使用圣剑的话……
一念及此，孙朗踏前一步，右手遥遥拍出一掌，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狂涌压出，猛烈的罡风掀起强劲的气浪，围在吴回身边的众人猝不及防，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推向四周，留出了一片空地。
然后神策上将一勾小指，吴回右臂不由自主地一抬，一直紧握着的帝兵长剑脱手而出，落入了孙朗手中。
剑宫弟子们先是一怔，然后大怒道：“你做什么！师尊已经败了，我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上将军为何要抢夺兵刃？”
兵器对武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况还是帝兵，孙朗的行为已经形同折辱，对手下败将做这种事情，未免有失身份。
孙朗懒得回答，他举起剑来，迎着阳光注视片刻，然后冷笑道：“老东西，死里逃生的滋味感觉如何？”
此言一出，剑宫群情激愤，连包希仁也不满地皱起眉头，他是谦谦君子，纵然吴回的行径太过失礼，可孙朗取胜在先，夺兵在后，如今又出言讥讽，一口一个老东西，也忒没有风度了。
吴回已经被弟子们扶起，脸上呈现出了诡异的红润，表情非常不自在，闻言之后，他表情狂变，死死地盯着孙朗：“是你做的？”
孙朗挑眉冷笑道：“杀你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吴回想到孙朗刚刚圣剑在手、一剑睥睨山河的威势，纵然那时身不由己，可锋芒夺目、死亡阴影笼罩灵魂的恐怖感依然萦绕心间，令他的心脏隐隐悸动……所以他无话可说。
但如果不是孙朗做的……
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灵魂被慢慢拖向深渊的恐惧感与无力感重新浮上心头，吴回实际上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刚刚的濒死体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会突然失去控制？为什么生机会渐渐消失？
吴回想不明白，或者，他不敢想。
看到孙朗手中的朱天菩萨蛮，吴回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救命之恩也不谢一下，倚老卖老，狂妄自大，思之令人发笑。”孙朗缓缓道，“还给你吧。”
帝兵化作一道流光，朱天菩萨蛮如闪电般插在了吴回身前。
明明是朝夕相处数十载的帝兵，明明是已经无比熟稔的伙伴，可吴回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惊恐。
孙朗淡淡道：“众人亲眼目睹，是荧惑剑侍不讲道理地攻击本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愤慨和遗憾，今日的拜访，我想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改日再来吧……吴先生，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就走。
吴回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急，下意识地喊道：“上将军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