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 再闻魔器
“真是既邪恶又狡猾！”
吴回眉毛竖起，断然下了定论，看他的表情，明显心有余悸：“我落入谷中，方觉不妙，先前之所以没有感应到武道印记的气息，是因为武道印记已经融入这座峡谷之中，不，应该是峡谷被一击劈开，武道印记应声而成……”
那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但吴回旧事重提之际，依然露出悚然之色，显然那一段记忆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他叹息道：“我顺着岩壁划入峡谷之后，登时招致武道印记的反击……说来实在惭愧，老夫此生算是小有成就，荧惑剑宫的守宫剑侍，登堂入室的剑道宗师，在强者遍地、底蕴天下无双的帝都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可在武道印记爆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我自诩为剑道宗师，可却差点被一道战斗的余波给杀死，顷刻之间，狭长的山谷两侧岩壁中爆发出了无数细小却浓烈的杀意，这杀意化作实质，充满了仇恨与血腥，就像是绞肉的磨盘……”
时隔两年，他依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惧，他的武道之心已经有了裂痕，因为那是他毕生都无法企及的可怖力量。
“几个月后的残存余波都如此可怖，大荒山当日那斩破大地、劈出平峡的一击又该如何惊艳？”他缓缓道，“当时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怪不得赤练焱身为近百年来最才华横溢的荧惑剑主，却依然死在了这里。”
孙朗不动声色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两个原因。”吴回脸上露出了自嘲之色，“第一，火曜圣剑已经感应到了我身上的荧惑秘法，在剑圣身死之际，我就是代理剑主，在我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它自行切开沸腾杀意，落入我的掌中，以火行圣力护住了我。”
孙朗垂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但我与圣剑未曾缔结剑契，仓促之下，只能发挥出圣剑不到三成的力量，只凭着这些，我也活不下来。”
吴回苦笑道：“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我之前，有十二个武艺高卓、修为强横的神秘人也寻到了这里，一时不察，招致了恐怖的反击，他们拼死抵挡，十一个被当场磨成血肉，只有一个人勉强活了下来，而武道印记的力量也被他们消耗了大半，这才被我挡了下来。”
柯楠不禁啊了一声。
包希仁等人也悚然色变。
一击在天地间留下难以磨灭的武道印记，这样的事情已经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神话，而据吴回所说，这武道印记先是杀死了十一个技艺惊人的神秘人，挟余威也能将手持圣剑的吴回打得屁滚尿流？
一时之间，四大名捕的眼神都偷偷瞄向孙朗，宛如在看一颗人形核弹。
吴回一无所觉，他身为武者的职业病发作，遥想那恐怖的场面，忍不住又叹息道：“我辈武者，一生勤学苦修，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仇，有人却是单纯为了享受在武道险峰上攀登的成就，老夫先前不自量力，也曾经做过天下第一的美梦，可经历了那一天，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魔、天外有天，那个杀死火曜剑圣的人，一定是域外天魔里最强悍的魔头……”
柯楠听得心中一突，这老不死的，对着和尚的面骂贼秃，活着不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也许天魔里也没有这样的强者，也许那一道峡谷是人类斩出来的……”
神策上将温和的眼神看过来，柯小姐一个激灵，低眉顺眼地补充道：“也许是那位人族强者与火曜剑圣双战魔头，最后血战得圣、斩杀天魔，但火曜剑圣却也壮烈牺牲，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回皱起了眉头。
他断然否决道：“柯小姐不必遮遮掩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夫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只是无端的流言。”
剑侍看了一眼孙朗，继续说道：“帝都流言暗涌，说神策上将在大荒山中屠杀同袍，连火曜剑圣也死在上将军的手中，这消息连赤练炎都深信不疑，可老夫却是不信的……因为我亲眼见过火曜剑圣战死的地方。”
他肃然道：“斩出平峡、打杀先代剑圣的力量，是天魔才有的手段。”
柯楠神色微动：“……咦？”
吴回的表情很郑重：“老夫也曾与天魔厮杀，绝对不会认错，那道峡谷，是天魔武术合一轰出的手段，更重要的是，那个魔头惊天一斩、灭杀赤练炎的一击中蕴含着极为浓烈的情绪，是精气神完美合一的横绝一击，因此斩开了大地、杀死了火曜剑圣，并且留下了如此强横的武道印记……”
他低声道：“进入那峡谷之后，就能感受到那魔头当日残留下来的情绪，无尽的绝望，愤怒，悲伤，还有毁灭一切的破坏冲动，一定是天魔败局已定、那位天魔强者意识到种族黯淡的末路、目睹无数族人悲惨战死，所以才升起了放手大杀、舍生一战的灭世杀意。”
“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疯狂，只有天魔才会拥有，因为他们无法回家，无处可逃，除了战斗到死，没有别的路……”
众人尽皆沉默。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吴回所描述的场景，惨烈的大战，看不到尽头的杀戮，败局已定、无处可去的天魔，这些荼毒大地数十年之久的外域来客苍凉悲愤地怒吼着，向着敌人展开了最后的死斗……
片刻之后，包希仁斩钉截铁道：“敌族英雄，吾族仇寇，域外天魔夺我疆土、杀我子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我恨不得让他们统统坠入十八层地狱、万世受尽折磨，怎能因他们的败亡而心生怜悯同情？同情甚至美化他们，是在侮辱战死的英魂与死难的百姓，他们在大荒山死得精光，是值得四海沸腾、举国同欢的事情，只可惜了那三十万铁血将士……”
柯楠等人回过神来，暗道一声惭愧。
吴回也很尴尬：“老夫没有同情他们的意思。”
孙朗听到现在，一直若无其事，此时挑了挑眉，淡淡道：“好了，闲话少说，还是讲讲那个活下来的神秘人吧。”
吴回这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继续说道：“那武道印记已经被削弱了很多，我又有圣剑在手，总算护住了自己，将那沸腾爆发的杀意挡了下来，没有被切成碎末……可依然被吓得屁滚尿流。”
“我惊魂甫定，又拿到了圣剑，当下便顾不上给赤练焱收尸了，满心只想着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呼救声。”
他回忆道：“我落到峡谷地步、激发武道印记、招致攻击，杀意铺满峡谷，随即圣剑自行飞来护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甚至连赤练焱的尸体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满心只想逃出去……然后就听到了人的声音。”
“他在喊我的名字，他认识我，那一刹那，我寒毛直竖，还以为碰到了赤练焱的鬼魂……但随即他道出了我的身份，也讲明了自己的来历。”
“他说他认识我，不久之前我们还见过，就在大荒山驻军营地的应元大营，我猛然间就想到了之前那些神秘人，个个平平无奇，长相普通，让人转眼就忘，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求我救他，先是许诺好处，神兵利器，功法秘籍，滔天富贵，在他口中不过等闲……可那时我被吓得狠了，见识了那武道印记的威势，不免生出高山仰止、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这几十年的勤学苦练都是笑话，又哪里稀罕什么功法秘籍？至于神兵利器，当时我手中拿着的就是火曜圣剑。”
“所以我自然兴趣寥寥，想要一走了之。”
“于是他就威胁我，说他们一组十二人，分作六组进入大荒山，又有首领居中调度，今番一下子折了十二个，必然引起极大的警觉乃至追查，他的同伴一定会找到这里，会发现赤练焱的尸体，会发现火曜圣剑消失无踪，于是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他说，被他们盯上的人，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宗师掌门，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我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也别想逃过他们的追索。”
“我本想一走了之，见他言之凿凿，心中将信将疑，他见我犹豫停下，于是加倍许出好处，请我御剑将他带出，他必有厚报。”
吴回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或许我是被他的威胁吓到了，或许是我被他的言辞给打动了，鬼使神差的，我问他，他们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头，究竟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至今还能记起他所露出的诡异的笑容。”
“平平无奇的面相，还有诡异至极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他说，你看这座峡谷，是被强者一击切出，何等神通，近乎于仙，作为武者，你难道不想抵达这样的境界吗？”
“他说，救我，我给你这样的机会。”
“我以为他疯了，这样的神通已经是人力难以企及，你居然说能给我抵达这种境界的机会？你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会倒在这里？”
“他或许是疯了……而当时的我，大概也疯了。”
“我竟然相信了他的话，他一定对我施展了某种邪异的法术，诸位都是武者，大抵能够明白我当时的心情……我们这些习武的人，不管最初习武的目的是什么，在这条路上钻研越深，就越沉醉于武道之途的风景，精妙的招数，独到的内力，总有一些功法招数能令我们击节赞叹。”
“见识到了那开山劈海一般的当世神通之后，我为此震撼，为此赞叹，为此绝望，在这个时候，有个人跟我说，他能让我领略那边的风景。”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能有那样的修为，能臻至那样的境界，能领略那样的武道，即使只能活一天，那也值了。”
孙朗淡淡道：“愚不可及。”
吴回只是苦笑：“当然很傻，但当时的我却如同着了魔一般，我在他的指挥下运使圣剑、撑开熔火壁，将他从栖身处救出……”
孙朗听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等等，你说那武道印记杀死了那神秘人的十一个同伴，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还能一直等到你来救他，所谓的栖身处又是什么？”
吴回轻声道：“他没有细说，叮嘱我不要多问，知道的越多，性命就越难保住，可他虽然守口如瓶，但我却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荧惑剑侍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之前断定杀赤练焱的是一名天魔强者而非上将军，除了上述理由之外，还有别的原因——那个神秘人用一些东西骗过了武道印记的感应，才得以暂时安全……”
“什么？”
吴回肃然道：“魔器！”
孙朗瞳孔微微一缩，缓缓道：“他们在收集魔器。”
吴回点头道：“正是如此，那武道印记是天魔强者斩出，感应到人类气息之后就会悍然发动攻势，但却不会将矛头指向同族，那神秘人就是用魔器的气息对自己进行遮蔽隐藏，因此骗过了武道印记的碾杀，他也是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误打误撞蒙对的，为此还很后悔，说害死了其他的同伴。”
孙朗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但心中却冷哼了一声。
吴回的猜测是错误的。
那武道印记是他劈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对天魔网开一面，仅凭着几件魔器就像蒙骗过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仔细打量着吴回的神情。
剑侍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清明，神色自若，完全没有一点撒谎的迹象，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说谎的理由。
他只是相信了这个错误的猜测罢了。
那问题就来了。
用几件所谓的魔器蒙骗过了武道印记的全图碾杀，那个神秘人是怎么做到的？起到掩护作用的必然不是区区几件魔器，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孙朗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只凭这一点，吴回的交代就很有价值。
他有预感，这一次的谈话，将超额收获很多有趣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