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 小灵通
岁星剑宫的格局，是跟荧惑剑宫不同的。
所谓盛德在木，是天以覆盖生民为德，所以木德在春，春暖花开，取万物生长之意，而木曜剑宫就坐落在一派勃勃生机中，绿野如茵，空气清新，剑宫并无肃杀之气，只有一派温润的绿意。
绿化做的很不错。
孙朗与平阳二人分别，趁着夜色来到了帝都东面的岁星剑宫，他从兵部旧档馆伪造的书册中察觉到了木曜剑圣的手笔，灵木黎早在大荒山之战后便假死失踪，今日暴露行藏，真是令人遐想万分。
所以孙朗来了，他想看看岁星剑宫中有没有什么线索。
七曜剑圣是帝国的终极武力和力量象征，七曜剑圣的居所自然也是帝国闻名遐迩的武学圣地，这七座剑宫每年为帝国培养出为数不少的剑士，还兼着国子监的差事，负责为官方开发与修订剑术——这样一个规格极高的研究院与高等学府，戒备自然极其森严。
但孙朗的双脚接触到了岁星剑宫的土地时，他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神策上将信步走在剑宫的茵茵绿意与幽幽花香之中，听着枝叶繁茂间来自虫儿的低语，这里很寂静，一点都不像是帝国重地，至于明巡暗桩，更是一个也无，似乎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轻松闯进来。
可孙朗知道，就算天下间轻功最好、身法最灵巧、经验最丰富的大盗涉足于此，估计也得认栽，岁星剑宫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安保系统，但却有天底下最万无一失的暗桩斥候，这一株株青草，这一朵朵花儿，乃至擎天的繁茂之木，低垂的细细杨柳，全都是沉默而称职的哨兵，永不知疲倦。
若是不明就里的偷儿闯将进来，恐怕立马就会被发现。
这就是岁星剑宫的力量，这就是木曜圣剑的力量，以岁星木曜之剑的木属灵力打造出来的护宫阵图，借草木之灵侦查守护，其防御简直是天衣无缝、防不胜防，若不是布阵极为麻烦、性价比太低，这套安保防御系统早就推广到帝国各大部门和军队之中了。
然而。
虽是如此高效神妙的防御体系，虽说每一株花草都有探查敌情的侦测功效，可孙朗踏足此间，信步缓行，走了一路，竟也没人跳出来阻挡。
这并不是因为孙朗的武功太强，也不是因为岁星剑宫的守护者们太怂，事实上，孙朗没有动用任何神通秘法，而剑宫的守护者们也对外敌的闯入惘然不知，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担任哨兵的草木花朵全都摸了鱼。
它们本该警惕一切闯入者，但却对闯进来的孙朗视而不见。
能让岁星剑宫中具有灵性的植物们放弃程式化的任务，能够悄无声息操纵做一切、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一个。
所以孙朗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平阳之前说，灵木黎不可能傻乎乎待在岁星剑宫里等孙朗上门，孙朗说那可不一定，现在看来，他说对了。
神策上将面露温和的笑容，眼神充满了期待之色，仿佛很期待着与故友重逢，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前行着，环视着周围沉默的景色，在宛如园林般的剑宫里漫步，发出了呼唤故人的声音。
“小灵通？小灵通？”
这是绰号，当年的战帅贾瑛很喜欢给熟人和不熟的人起各种莫名其妙的外号，有人觉得很荣幸，有人觉得很操蛋，有人觉得很莫名。
灵通这个词在帝国有三个意思，一是神通灵性，二是敏捷迅速，三是很管用，但小灵通这个绰号，并不是说木曜剑圣灵木黎是个很管用很快很有灵性的家伙，因为小灵通这个词在孙朗的家乡指代一种电子产品，是与bb机、大哥大之类的玩意儿一起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时代眼泪。
所以，给灵木黎这家伙起小灵通的绰号，是因为他……是个大嘴巴子。
孙朗微笑着呼唤有友人的绰号，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声音毫无遮掩，却依然没有惊动任何人，整个剑宫一片死寂，只有他行走在黑夜里，只有他的声音打破了宛如死水般的沉默。
片刻之后，孙朗依然在笑着，而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听到这绰号还没跳出来……看来灵木黎确乎是死了。”
话音未落，修长笔挺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那人站在一片竹间，与周围的花草绿意是如此得相契相合，仿佛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灵木黎，在朝廷官方文件中定性为阵亡，是在大荒山一战中为国捐躯的剑圣英烈，他的英名被无数百姓祭拜，被无数崇拜者传扬，乃至青史之中，也必然有此人的名字……可他竟然没有死，若是这个消息传出，一定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很多人都会惊喜交加。
毕竟灵木黎不是孙朗，他没死，不高兴的人很少很少。
然而孙朗望着重现人间的木曜剑圣，清冷的眸子中泛着微寒的光，他知道一个秘密，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神策上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拳头握紧又放下，他用自己的方式平息着激荡的心情，缓和着翻滚的怒气，孙朗淡淡道：“若是真的灵木黎，听到小灵通这三个字之后，一定会跳脚大嚷，而你没有，因为你知道小灵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知道。”
“灵木黎”发出了一声笑。
笑声中蕴含着很多东西，有叹息，有冷酷，有讥嘲，还有一丝怀念。
他说道：“牵强的推论。”
孙朗平静道：“只是试探你一下而已，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你猜的一点都不错。”灵木黎上前一步，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了清癯儒雅的面庞，他是个文化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木曜剑圣的面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形貌，很鲜活，很生动，就像真人一样。
他说道：“终于见到你了，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孙朗歪了歪头：“你不在皇帝身边，他知道吗？”
“灵木黎”露出了讥诮的冷笑，那表情非常生动鲜活，将不屑这一情感充分地表现了出来：“皇帝敢让我留在他身边吗？”
孙朗看了看周围，堂堂岁星剑宫修得像是个公园，居然真有歇脚的石凳，他一屁股坐上去，翘起了二郎腿，望着不远处的灵木黎，表情轻松，神态从容，倒像是真与老朋友闲聊攀谈。
“灵木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你很有长进。”
孙朗不去接这话，他抬了抬下巴：“什么时候动的手？”
木曜剑圣的躯壳当然不会配合这种盘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孙朗抖着腿，打了个哈欠：“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这个与孙朗之间的孽缘极其深厚的家伙说道，“用你的话来说，我可是你的老爷爷，你的金大腿，是让你修炼神功建立功业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最大功臣，我们的关系应该极为亲密，你失踪了两年，如今回到了帝都，我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你。”
孙朗神色不变，眯起了眼睛，周遭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茁壮成长的花草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纷纷伏低了身子，而孙朗仍是笑：“我回到帝都，已经有十天半个月了，别说上朝了，就算皇宫也去过了，你有大把的机会与我相见，为什么等到现在？明显是有了皇帝，就把我给忘了，好没良心。”
他搓了搓手，说道：“当年你窥探了我那纯洁羞怯的心灵，极不负责地从人家的心里偷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可谓是占了大便宜……”
听到这话，“灵木黎”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即使冷酷如它，即使理性如它，听到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鬼话之后也不禁怒上心头，它虽说是魔兵之灵，可有思想，有欲求，自然也有喜怒哀乐，会高兴也会生气，也会恼羞成怒。
——两年不见，这小混蛋还是像当年一般牙尖嘴利，从来都没有变过，而且非常擅长三言两语就挑动一个人的怒火。
孙朗所谓的“偷了人家心里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云云，是指大荒山死斗中，两人的精神力量激烈交锋，神识窥测，灵质交融，彼此刹那间都窥视到了对方心底的所有秘密——然后，孙朗捞到了数不胜数的巨大好处，而魔灵呢……这个古老的外星意志领略了一个现代地球人过往的记忆。
他想洗眼睛，他想毁灭地球，他尤其想夷平那个叫日本的国家，还想铲除某个叫哔哩哔哩的奇怪网站。
前者出产了大量毫无逻辑、令人作呕、莫名其妙、肉-欲横流的各种奇怪玩意儿，后者堆积了大量愚蠢至极的影像产物，什么蓝蓝路，什么无耻老贼，什么俺也一样，左三遍右三遍地来回横放竖放，数不胜数，非常精污。
艹她妈的萌萌哒。
而今元祖魔灵听到孙朗旧事重提，得了便宜还卖乖，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了一个紫皮羊角长翅膀拿蛋刀的家伙的身影，想起了那段cg，想起了那个暗夜精灵的经典名言，以及被魔改玩坏的许多版本。
于是他也在瞬息之间魔改出了一个应景的版本，能够充分抒发他的恨他的怒——我沉睡了足足两年，被迫在梦境之眠中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你脑袋里的那些垃圾，现在你竟然还敢得了便宜又卖乖，真是自寻死路！自寻死路！
元祖魔灵虽然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这厮当场打成肉泥，但想是一回事儿，做不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否则就称了这小贼的心意，甚至会堕入他的陷阱，于是“灵木黎”淡然道：“是啊，我确实是占了大便宜，毕竟看到你尿床的模样，看到你小时候那些丢人的举动，还有少年时期那幼稚的野心……”
被翻旧账是一种比较羞耻的事情。
尤其是被慈爱的长辈们在逢年过节时将你小时候那些羞耻至极的言论和行为翻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那滋味简直太过酸爽。
你还不能生气，你还不能解释，你还不能抗议，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对你最好的亲人，她年纪大了，不能理解你的羞耻和抗拒，你小屁孩时期乱七八糟的过往，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不过元祖魔灵这种阴谋型老爷爷显然是那种很讨厌的亲戚，孙朗直接跳将起来，捏了捏拳头：“你偷窥过我的记忆，也看过许多网文吧，好不好看？既然看过网文呢，也应该知道，你这种半路背叛投敌还坑了原宿主的老爷爷，是最差劲的老爷爷，你的阴谋和野望是要被粉碎的！”
他上前两步：“来，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灵木黎”表情未变，他坦然站在原地，对孙朗的示威与杀意视而不见。
“事实上……”他说道，“这也是我现在才来见你的原因之一，虽然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聊一聊，但我却很了解你的性子，如果随随便便就出现在你面前，你通常不会与我废话，会上手就打的。”
孙朗冷笑道：“那现在呢？现在你就不怕了？”
“灵木黎”露出了诡异的笑：“当然不怕，现在动手，你也无法迅速拿下我，若是引来目击者……到了那个时候，你是讲不清楚的。”
神策上将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现在动手，我讲不清楚，你就能讲清楚了？皇帝知道你今晚做什么了？皇帝知道你可以随便摆弄灵木黎了？皇帝知道你想跟我谈一谈了？”
“我们打上一架，固然引来目击者，但在我解释为什么要在岁星剑宫与木曜剑圣大打出手之前，你们要不要解释官方宣称战死于大荒山的灵木黎为什么还活着？无知的民众与武者们当然会觉得这是件好事，可大臣们呢？”
“他们得知木曜剑圣一直隐匿在国家阴暗处足足两年，他们会不会猜忌，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害怕？”
他冷笑道：“然后，如果他们发现，灵木黎只是个空壳，又该如何呢？”
锋锐无比的剑气从孙朗身上浮现，金曜灵力蓄势待发，金能克木，正好与“灵木黎”交战，神策上将的声音冷了下来：“合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