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做到哪一步
第二日清晨。
鸾凤和鸣楼中飘荡着悠扬的音乐和温婉的歌声，才貌双全的小姐姐们起床之后，照例开始了每一天的才艺修行，吊嗓子的吊嗓子，抚瑶琴的抚瑶琴，美人晨起，如春天百花初放，满是旖旎的空气。
这就是所谓的温柔乡吧。
铜雀台号称京师第一风月场，乃是后土服务业的标杆，硬件质量和软件质量都冠绝帝都，请来的大厨都是不逊于皇家御膳房的手艺，他们精心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端上了七楼，为尊贵强大的神策上将提供一天最初的能量，好让他老人家能够神气完足地开始新一天的乱臣贼子之旅。
孙朗将碗中的白粥喝尽：“昨天睡得怎么样？”
平阳公主抿嘴微笑，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师父，轻轻伸手就能碰到对方的脸颊……就像是梦一样。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柔声道：“从没像现在这般好过。”
展昭也说道：“被褥比京兆府的软很多，睡起来很舒服，也安静。”
孙朗点点头，对猫娘说道：“吃饱之后去把庞籍和安卓喊来……”
话音未落，他就皱起了眉头。
展昭的猫耳微微一动。
杂乱的脚步声传了上来，好像是一大群人正在上楼，孙朗纳闷道：“这是请安吗？这些厮什么时候这么孝顺了。”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向这边涌来，频率很快，脚步声很急，当先一人几乎开始跑了，他三两步窜了过来，然后开始用力拍门。
孙朗大声道：“拍你妈！老子晨勃呢！”
敲门的人是庞籍，此时的声音非常气急败坏：“勃你妈！开门！出事了！”
孙朗使了个眼色，展昭飘然起身，将门打开，然后让到一边，孙朗麾下的马仔们一窝蜂地冲了进来，仿佛像是抓到高官桃色新闻的狗仔记者。
神策上将拈起一片糕点，瞟了他们一眼：“看看你们这熊样，一个个跟天塌了似的，怎么，皇帝驾崩了？”
平阳公主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幽怨。
天元诸将似乎被神策上将那明月照大江般的淡定气质所感染，心中的震惊与不安稍稍平复，庞籍摇头道：“这倒不是。”
孙朗哼了一声：“那你们慌什么？到底怎么了？”
庞籍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立储。”
孙朗怔了一下，点头冷笑道：“这么快吗？有趣，有趣，看来皇帝陛下着急了，真是有趣……看你们这样子，外朝已经爆炸了？”
庞籍沉声道：“是，朝堂重臣们全都惊动了，奏疏雪片一般发向通政司，有人狂喜乱舞，有人大声反对，甚至有大臣已经跪在承天门外，大家吵成一团，一品大员们也被堵在宫门之外，求见而不得……”
孙朗淡淡道：“立储是国本之争嘛，关系到大家股市上的输赢，皇帝突然跳出来割韭菜，有人是要上天台的，所以肯定是要闹，主要是太快了，太让人猝不及防，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女储君……”
众人的神色变得很古怪。
“上将军，事实上……”
庞籍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卓。
他们俩的神色像极了汉斯-克莱勃斯总参谋长和阿尔弗雷德-约德尔局长。
安卓接口道：“被立为太子的，是大皇子建成。”
孙朗吃进嘴里的糕点全都喷出来了：“卧槽！？”
他这回真的惊了：“这是什么操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平阳公主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皇兄？那……那么……”
众人也顾不上调侃孙朗那“天塌了似的熊样”，今天清晨突然爆出来的消息将他们都吓了一跳……对于这个强大的国家而言，最大的威胁反而来自内部，皇储之争意味着诸多势力的明争暗斗，委实不是小事。
大家都在等孙朗拿主意、定决策。
立储是国本之争，关乎到国朝往后数十年的发展方向，牵扯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历朝历代，都是庙堂头等大事……而以孙朗如今的声势与力量而言，神策府已经有参与这场争端的资格与必要。
孙朗目光闪烁，心中沉吟思索。
他掌握着别人所不知道的情报，所以比他人看得更远。
此事必有蹊跷！
他突然发问道：“皇帝有此举动，必有因由，昨夜发生了什么？”
众人表情古怪地看着他，尤以庞籍与安卓为甚。
——昨夜有一个人揪出了诈死的木曜剑圣，与疑似镇国剑圣的家伙打了一架，在岁星剑宫中大闹一场，大喇叭全帝都功放，吵嚷着要召集朝堂重臣入宫觐见陛下与镇国剑圣对峙，将京兆尹包希仁气吐了血，在剑宫诸人和宫中来使面前大放厥词，而后以退为进，假意退让妥协，又暗中跑到天策府一通大闹，还设局又阴了皇帝一把，甚至还写了奏疏送进宫去示威炫耀。
昨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妈耶，这么一想就中了，陛下怕不是被你气得失了智。
大家有一种发现了真相的卧槽感。
孙朗瞪了他们一眼：“想什么呢！我是说，除了我之外！”
众人若有所思，有几个人想要说话，他们在战后入朝为官，进了朝廷的各大部门，比如严嵩去了礼部，庞籍进了御史台，今早的消息太过劲爆，各部都乱成一团，消息谣言漫天乱飞，在此之前他们就动用各自的消息渠道收集讯息，毕竟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严嵩说道：“我来吧……据说昨晚天策上将秘密进宫了。”
孙朗挑眉道：“然后呢？”
严嵩苦笑道：“禁宫里的事情，哪里打听的出来？如今正在闹立储的事情，宫里的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孙朗沉思道：“看来昨晚的秘密会晤就是关键了。”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别人不知道，孙朗却太知道了，帝姬是皇帝眼中的美味佳肴，这个老变态想要长生不死，将主意打到自己女儿的身上，按照正常的操作来看，必然要将帝姬立为皇储，然后他再不着痕迹地将其夺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新女皇的身份登上帝位，继续着自己的长生之梦，寻找着下一次轮回。
所以按照正常的操作来看，立皇储怎么着都应该选帝姬的。
怎么就要立大皇子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阴谋？误导？另有计划？苦肉计？
无数推断在他脑海中闪过……信息情报太少，无法进行有效的推测与思考，只能说皇帝这一手太骚了。
简直是自爆啊。
孙朗想了片刻，觉得无从下手，只好问道：“天策府那边呢？”
庞籍回答道：“天策府闭门不见外客，有不少帝姬的合作伙伴和政治盟友都登门拜访，却全都被挡回来了……当然，私下的接触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纷纷冷笑起来。
大荒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虽然孙朗没有明说，但大家又不是蠢人，两年多的时间，足够聪明人心里有数了，再加上孙朗回京之后对待帝姬的态度，更是坐实了大家伙儿心中的推断。
天策帝姬是敌人……这已经毋庸置疑了。
而对于一名雄才大略、有志皇位的皇家成员来讲，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争储失败……这几乎就意味着满盘皆输。
立储之事已然明了，太子之位不再空悬，被立为皇储的皇子将成为未来的君王，他身份的合法性将得到国家、朝廷、皇帝与天下的认可，他将承担极大的责任，也会拥有极大的权柄，有着皇权正统的认可，新太子的力量将前所未有的膨胀……对于他曾经的竞争者们而言，这无疑是巨大的危机。
换句话说，天策帝姬，帝国上将，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和平时期拥有强大军权的后土之花，她争夺皇储之位的野心已经破灭，她那偌大的名声和功勋，她麾下无数的奇人异事，她在军中的威信，她在朝中的底蕴，一切的一切将成为太子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将赌注押在她身上的投机者们将四散而去、拼命止损。
甚至皇帝都会对她下手、削弱她的权势和力量，因为天子已经确认了帝国未来的领袖，为了这个国家的稳定考虑，他也要替太子排除到将来可能存在的障碍……比起江山稳固，区区父女亲情简直不值一提。
也就是说，帝姬作威作福、权倾朝野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对于神策诸将们来说，简直是喜大普奔，他们感到兴奋，感到解气，感到快意，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飞到天策府，看看帝姬此时的表情。
但只有少数人保持着冷静与怀疑。
孙朗沉思道：“帝姬昨晚去见了一下皇帝，皇帝今天就立长子为储君，我觉得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得弄清楚皇帝抽风的原因。”
他又问道：“大皇子那边呢？”
庞籍回答道：“同样闭门不出，不见外客，府中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
孙朗挑眉道：“介绍一下这位选手。”
庞籍看严嵩，严嵩作为礼部官员，花名册看得多了，说起这个来简直是如数家珍：“大皇子虽是长子，却非皇后所出，有才干，但也仅仅是有才干，个人能力放在皇室，也只是守成之姿而非绝世之才，不如帝姬远矣，甚至在皇子之中都不是拔尖的，他最大的倚仗就是长子的身份。”
“以仁厚宽和著称，上书奏事，要么就在为民请命，要么就在向陛下求情，总之像个老好人，平时也喜欢和稀泥。”
孙朗笑道：“仁厚宽和，好人设啊，进能为仁君，退能为贤王，大家都喜欢老实人，就算皇储之争失败，新皇帝也要顾及他的名声和朝野的看法，多半不会弄死他，反而会把他弄成一个典型……”
庞太师摇头道：“可陛下不太喜欢，大皇子这仁厚的人设虽然好用，可君王仁慈宽厚、性情绵软，就容易被外臣所欺，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强横一世，怎么会中意这样的继承人，又怎么会让败家子坏了自己打下的根基？”
孙朗玩味道：“但这天大的馅饼确实砸到了他的头上……而且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没人能够回答出来，这恐怕也是困扰整个朝堂的难题，可想而知，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整个帝都必然陷入了绝大的震荡之中，不知有多少智囊幕僚绞尽脑汁，试图思索和推导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沉默中，有人轻声道：“莫非，陛下示弱了？”
众人先是一惊，然后看过去，说话的人是马士英。
迎着孙朗的目光，马士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您的敌人是帝姬，必有争端，必有一战，换言之，如果帝姬成为皇储，那必将引来您的全面反击，朝堂再无宁日，但如果是以宽仁著称的大皇子的话……”
孙朗点点头：“原来是缓兵之计。”
“……不，也许不是。”
马士英垂下了眼帘，语气轻而平静：“帝姬在皇储之争中失败，其权力和地位必将被持续削弱，以您的手段，一定可以借势而为、将其镇压得永无翻身之日，陛下以宽仁之子为储，已有守成之念，而无进取之心……”
很多人慢慢皱起了眉头。
安卓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士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坦然望着孙朗，沉声道：“我想问元帅，到底要做到哪一步……若是帝姬大势已去、陛下认输服软，若是我们已经赢了，您接下来又要做些什么？”
又要做些什么。
是啊……如果帝姬败了，如果皇帝怂了，元帅接下来要做什么？
或者说……要做到哪一步？
众人的眼中流露出了迷茫之色，他们都习惯在孙朗麾下厮杀，元帅回京之后也一如既往地追随……但今日经过马士英的提醒，他们猛然醒悟。
元帅，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换句话说，他的复仇，到底要做到哪一步。
是让对手失去一切就好呢，还是要赶尽杀绝夺走他们的性命？
是要权倾朝野、以权臣枭雄之身掌控朝纲，还是直接黄袍加身、攫取这个国家至高的权力，成为新的皇者呢？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孙朗身上。
因为追随……至少也要有方向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