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拨乱反正孙将军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种场合下,这样突兀的发问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众多眼神落在马士英身上,怀疑,审视,敌意,不满,还有愤怒。
而马士英则是对周遭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坦然望着孙朗。
庞籍看出不对劲,插言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
毕竟别的不说,平阳公主还在那儿呢。
你要当着人家的面讨论如何处置她的父亲和姐姐吗?
马士英说道:“不,我看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
安卓眯起了三角眼,脸上透着森然的杀气,他阴恻恻道:“早不说,晚不说,私下不说,非要现在说,你姓马的到底想做什么?”
若不是看在曾并肩作战的份上,更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对主帅提出质疑,说出大煞风景的话,甚至引起了众人心中的狐疑和不安,这最少也是个动摇军心的罪名,放在当年,肯定杀头。
而且还是现在这种局面。
更让人怀疑马士英的用心与动机。
平阳公主突然低声道:“师父,我出去一下。”
孙朗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动。
神策上将打量着马士英,对方也毫不犹豫地对视,片刻之后,元帅大人将胳膊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望着对方:“我们一起打了几年的仗,你的底细,我清楚,你的人品,我明白,所以,解释。”
马士英回答道:“兄弟们心里总要有个谱,否则人心会乱。”
孙朗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怎么乱?”
对方的眼神闪过一丝精芒,沉声道:“皇帝会想办法让他乱起来。”
他盯着孙朗,说道:“我今天不讲,也许明天,皇帝就会代替我讲,不仅会讲给你听,还会讲给在这里的所有人听……人心难测,人心易变,必须早做准备,你说,我们听,我们信,大家心里有数,才不容易动摇。”
孙朗慢慢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想得周到。”
他站起身来,环视众人一圈:“还相信我吗?”
这简直就是废话,但世上有很多废话是需要问出来的,是需要答案的。
众人轰然响应。
“那么就像从前一样,我来布局,我来指挥,我来号令,你们执行。”
孙朗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极大的自信,这不是敷衍,不是塞责,不是应付,而是用无数次奋战与胜利所换来的默契和信赖……天元大战中的无敌名声,百战百胜的战争传说,他们早已经习惯在战帅麾下作战。
他目视着自己的将领们,斩钉截铁道:“真相尚未查清,我并不能马上告诉你们一切,但你们听好了……苍天在上,以我们曾经一起奋战过的岁月、鲜血、牺牲与付出为证,今日-我向你们许诺,这次的战争,依然是正义之战,我们将逐灭天魔的余孽,击碎野心家的妄想,三十年之后,四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你们都会铭记着这场战争,你们将无悔今天的抉择。”
孙朗沉声道:“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这简直不像是一位元帅的演说,不像是一名上位者用来笼络安抚下属的言辞……没有谈及好处,讲的话也不漂亮,鸡汤都没有喂半点。
但这很战帅,这很贾瑛。
所以……已经足够了。
众将默然片刻,纷纷笑了起来,说道:“没有,这就够了。”
虽然他们很惊异,因为元帅分明在说什么“逐灭天魔的余孽”,卧了个槽,这事儿居然是真的?
是真的……元帅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真的。
当年的北方军区,从主帅贾瑛到下属将士,全都是非主流。
孙朗点头:“既然都没有异议,那么接下来就是战争时间了,规矩就像从前一样,我下令,你们干活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轰然应诺。
神策上将大手一挥:“好了,那现在就要讲正事了!娘的,八字没一撇,你老马就开始琢磨赢了之后的美事——皇帝这不是还没服软吗?帝姬这还不是没投降吗?都沉住气,把仗打赢了再说,明白了吗!”
将军们的应诺声更大了。
气氛重新热烈,目光交错间,孙朗与马士英视线相交,神策上将向对方点了点头,而马士英则是微微一笑,将头低下。
这样的话,人心就会更稳固一点了,今日已经闹了一次,他日有人想要再闹,也找不到话头了……因为所有的事情已经趁机讲清楚了。
马某信人心,却更信权术,人心易变,所以更需权术来固守,可叹元帅当年如明月横空、磊落光明,如今也终于明悟了……唉,我宁愿他不悟。
马士英将些许的慨叹留在心底。
他关注着周围人的表情。
他信人心,更信权术,所以硬得下心肠,所以下得了决断,庞籍优柔,安卓狠厉,揪出内奸的工作,还得交给我马某人。
那么皇帝陛下,你埋在我们身边的钉子,到底有几根呢?
而孙朗一脚踩在椅子上,以众人所熟稔的姿态呼喝道:“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今日的立储之事了,皇帝老谋深算,每件事情都有目的,这次立储之事必然如此,一定隐藏着诸多谋划与动机……虽然还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对方既然出招了,咱们就得给他搅搅局!”
众人闻言,精神不由一振。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这无疑是元帅的用兵路数。
看不懂天魔的战术目的?没关系,冲上去揍丫几顿,观察一下对方的应对和动向,揍着揍着就能看懂了。
找不到天魔的破绽?没关系,继续揍他妈的,来回冲上几圈,肯定就能找到对方的破绽在哪儿,然后再狠狠揍一顿,就赢了。
这便是战帅自吹自擂的“动态进攻与重点打击战术”。
当然,大家私底下更愿意称其为“王八拳下猴偷桃”。
非常简洁明了,清楚易懂,一下子就能明白战帅用兵的稳准狠三味。
现在,他要向皇帝陛下挥出乱七八糟的王八拳了。
众人期待之余,又有点可怜当今天子,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事先对至尊进行宽慰与安抚——不要怕,王八拳打不死人,只是很疼而已,但也不用过于担心,因为你迟早要面对那一击神出鬼没的猴子偷桃,到了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原来王八拳就挺好,挺好的……
然后大家就变得兴奋起来了。
打仗时的“动态进攻与重点打击战术”是多次出击、从各个刁钻角度袭击敌军,是要反复冲杀的,很累,很紧张,很刺激,但如今的战场却是在暗潮汹涌的庙堂——暗潮汹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有明面上的波澜狂潮。
换句话说,是文斗而不是武斗。
文斗当然吼啊,大家比的是阴险、城府、算计和嘴炮,不仅不用打生打死,而且非常具有观赏性,换句话说就是搞事,疯狂搞事——帝国虽大,人才虽如过江之鲫,可论起搞事的思路,论起嘴炮的歹毒,谁他妈能赛过我们的战帅?稳赢好么!瓜都可以多买三个的!
所以大家的积极性很快就调动起来了。
因为又有好戏看了。
一时之间,汉子们全都来了精神:“元帅,您就下令吧!今天搞哪家!”
孙朗虎躯一震,王霸之气骤然发散,他大手一挥,大声道:“什么搞哪家!没出息!老子出场,自然是要打他们一群!皇帝被我压着打了这么久,总算打出一张好牌,今天就给他拱拱火!”
“所以——小的们!兵发承天门!”
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们发出了兴奋的怪叫声。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平阳公主与展昭两人,猫娘一脸古怪,尾巴摇个不停:“这就……完事了?一开始那个马士英发难的时候,我还以为上将军会下不来台,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平阳公主迟疑片刻,轻声叹道:“哪有这么容易……”
师父,您还没有下定决心吧……马士英的配合只能帮您消弭眼下的隐患,真正的难题,是来自您心中的疑难啊。
承天门外,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臣带头长跪于地,面朝皇城,官帽放在手边,身后一众官员相随。
守宫的宿卫们一脸吃了屎的表情,非常纠结。
自从神策上将回京之后,宫廷禁卫的行业幸福度呈直线下降,尤其是守宫门的那批,撞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功勋大将,几乎必然会招致令人发指的挑衅与调戏,可以说从他回来之后,皇城中就没有几件好事发生。
就如同现下。
忠臣清流铁骨堵门泣血上书啦!
还向我们怒目而视哟!
还跟我们交涉啦!
还想让我们给他送信啊!
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居然要让我们给他开宫门啊!
看到我手中的擂天撼地瓮金锤了吗!
简直够了。
立储之事关乎到国家大计,关乎到百年国本,消息传出,不仅外朝彻底爆炸,内宫中更是风起云涌,身为皇家禁卫,宿卫们以独特的政治敏感性察觉到了山雨之前的满楼狂风,个个装聋作哑,恨不得变成啥也不懂的小萌新,哪里敢掺和什么为万民请命的破事?
只能恪守本职、紧闭宫门,如临大敌地望着对面跪着的大人们。
手中真是捏着一把汗。
毕竟后土武风盛行,朝中的大人们大多都是身负绝艺的武道强者,性情如火,刚烈不屈,如今跪在宫外请-愿、希望面见皇帝的大人们都是文官,所以用的也是文官那一套,陛下不见就在宫外一跪,跪到皇帝服软为止——可万一,万一这些文官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还有一身武功,那该怎么办?
宿卫们压力很大。
毕竟是立皇储,毕竟是国本之争,毕竟关乎到无数人的理想、事业、财富与生命,狗头都要打破的,据说奏章雪片般压向通政司,六部吵成一团,宫里也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从诸位贵妃到皇后娘娘,乃至太后都被惊动了,说不定比外朝还要精彩热闹。
在这种暴躁的大环境下,宫外的文官便是突然暴起冲击宫阙,也不是没可能的——到时候要不要阻拦,要不要动手,要不要杀人?
谁都不敢负这个责任。
要是入宫行刺的刺客,当然是有多少杀多了,然而跪着的都是朝廷大臣,看官服就知道了,品级都不低,为首的几个老货甚至是一二品大员,位高权重、威望极大暂且不说,就是那一身返璞归真、登峰造极的浑厚功力,就足够这些可怜的禁卫喝上一壶的。
压力超大的。
宿卫统领站在城门墙头,望着对面叩阙长跪的大人们,愁眉不展,他回身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要不要找梅大人求援?如果闹将起来……”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身边的亲兵颤声道:“大人,好像不用了……”
统领猛然回头喜道:“怎么,那些文官退了?”
然后他的表情呆滞了。
他知道为什么不用了。
因为马蹄纷飞,铁骑轰鸣,武勋们披风招展、铁甲森然,如狂飙般向这边冲来,自文臣之后,武将们也跑来承天门凑热闹,然而最让人绝望的,莫过于为首之人——对方身着一等上将武袍,星目剑眉,威风凛然,在一干朝廷众将的簇拥下,脚蹬锐金之国手工精制顶级豪华单车绝尘而来。
统领大人眼前一黑,险些栽下城头,大声道:“快派人进宫求援!孙朗来了!孙朗来了!快去把龙怒弓和惊麟弩都拉出来!”
一旁的亲兵赶忙拉住:“将军三思啊!便是拿出龙怒和惊麟,也挡不住他啊,反而会被抓住机会发作一番……那这事儿就更糟了啊!”
孙朗没去理会皇城墙头的乱象,他一握刹车,轮胎在地板上磨出了吱啦的声音,停到诸位跪地请-愿的大人的旁边,迎着好奇与审视的视线,他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挥了挥手:“哟,诸位大人。”
他笑得人畜无害,看起来老实极了:“骗廷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