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半盏残酒
孙朗离开之后,李建成与幕僚们依然在沉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不说话。
但是眼神,眼神里都透出来一个意思,男人都懂的意思。
“啧啧啧。”
不知道谁感叹出声,然后大家的嘴角都勾起了一丝怪笑。
“这就叫釜底抽薪吧。”王珪捻着胡须,淡淡道,“真狠啊,这一招。”
又有人低笑道:“看来帝姬殿下即将深居简出、下不了床了。”
这句话唤起了大家的共鸣,他们都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了无限的畅想之色……这是男人的本性。
鸡-儿梆硬。
毕竟孙朗的提议实在是太过惹人遐想了。
在一片好人一生平安的其乐融融的矽统氛围中,李建成干咳了两声,缓缓道:“大家集中精神,不要胡思乱想,讲正事呢。”
裴矩从头到尾都皱着眉头,他性格强硬而多疑,从一开始就坚持不要与孙朗为伍,认为要坚决站在陛下那一边,此时也在仔细思虑着孙朗的用意。
他想了想,说道:“殿下,此事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王珪就爱跟裴矩对着干,这两个人的相性不是很好,因为各自性情大不一样,出谋划策的风格也是天差地别,只听他说道:“裴大人,神策上将心思深沉、足智多谋,恕我说话难听,你想猜透他的心思,实在是痴心妄想。”
裴矩瞪了他一眼:“那王大人能猜透吗?”
王珪淡淡道:“当然不能……世事莫测,人心难度,我辈智者要有自知之明,猜不透人心,就不必去猜,我不管孙朗的用意是什么,我只管此事对殿下的好处和坏处——好处大于坏处,那就可以去做。”
他看向李建成,进言道:“殿下,孙朗此意,非常简单,他深恨帝姬,不仅要将其彻底击败,还要彻底宣泄心头之恨,出此一策,合情合理。婚事一成,就相当于帝姬落入他的手里,这样一来,天策上将不仅再无东山复起之望,而且还要任由孙朗奚落折辱报复,以泄心头之恨啊。”
男人们又怪笑起来,他们肯定已经脑补了很多g的本子,道具向,字母向,教育向,体罚向,堕落向,应有尽有,非常精彩。
李建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有点精分。
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帝姬的竞争对手,他对孙朗的高端操作表示666,可帝姬毕竟是他的妹妹,同样流着皇家的血统,一想到自己要帮忙将妹妹推入恶堕的深渊,他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
王珪劝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事也对您有利啊!如今您虽被立储,可朝堂纷乱,人心动荡,天策帝姬闭门不出,她依然是最大的变数,我们只需要稍稍运作一番,将帝姬推到孙朗怀里,那就有神策上将替咱们拦住帝姬的一切反扑与威胁,又能趁此机会得到孙朗的帮助扶持,彻底坐稳太子之位,两相得利,岂不美哉?”
李建成已经大为意动。
但按照以往的规律来看,在大皇子被一位智囊说动之后,必然有另一位智囊跳出来以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提出相反的观点,从而使他陷入两难。
所以裴矩说道:“不妥不妥!殿下明察!孙朗实乃虎狼也!不可与谋!”
李建成面露不以为然之色,王珪则是阴阳怪气道:“裴大人这是在因噎废食啊,老夫之前已经说过了,不管孙朗在想什么,他的图谋也对殿下有利,所以这件事情就可以做下去!”
裴矩大声道:“话虽如此,可事情有这么简单吗!众位请想一想,孙朗的图谋是想请殿下运作婚事,但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用了什么手段?不请自来为先,然后展露力量、以退为进,在府中一场大闹,尽挫我等锐气,随即威逼利诱,迫得殿下低头,最后才图穷匕见!”
他望着建成皇子,语气郑重道:“殿下明鉴!此等心思深沉之辈,为了达成目的,重重布局,环环相扣,手段用尽,伏线千里,这样的人若是别有用心,在这场交易中窝藏了致命陷阱,我们能够发现吗?我们能够抵挡吗?”
建成一时怔住。
表情也渐渐变得忌惮。
孙朗的提议确实让他心动了,能够在坐稳皇储之位的同时又解决掉天策帝姬的隐患,确实是他所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对孙朗抱有好感。
他早已经对孙朗动了杀机。
因为孙朗对他毫无尊重可言,动辄呼喝威胁,全然没有面对帝国皇储的礼数,此等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家伙,任何一位君王都视其为心腹大患。
所以,如果孙朗真的抱有不良用心的话……
“那又如何?我们需要这一笔交易。”
王珪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很坚决,也很苦涩。
裴矩皱眉道:“你……”
李建成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王珪叹了口气:“殿下虽被立储,然危机有三。”
“其一,仓促立储,外朝反扑,人心动荡,殿下在风口浪尖之上,多方势力博弈,宫外大臣请命,稍有不慎,就是人心尽失、声望大跌的下场。”
“其二,来源于孙朗,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吧,外朝大臣宫门请命,跳得最欢的就是孙朗,他是挟大势来的……能让殿下坐稳皇储之位,也能让殿下从皇储之位上跌落下来,我们若是不与他合作,就要多一个敌人了。”
众人表情微变,裴矩大声道:“所以我说过,孙朗不可信!为今之计,是要与陛下站在一起、堂堂应对一切非议指责。当今天子,强主也,只要陛下心思坚决,就算有万千反对之声,他也会将殿下扶上皇储之位!”
王珪低喝道:“可如果陛下也别有用心呢!”
裴矩瞳孔猛然一缩,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堂中的嘈杂声瞬间静谧。
李建成的身子抖了抖,随即作色道:“先生!”
王珪平静道:“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手足心腹,说出来也无妨,况且最早的时候,孙朗已经提起此事了。皇储之争原本未见明朗,为何陛下一夜立储,昨晚帝姬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最有希望的她失去君王的宠爱。岁星剑宫的风云变幻又有什么内情,木曜剑圣为何假死,镇国剑圣又为何被卷入其中,种种乱象,一地鸡毛,处处透着诡异。”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森然起来:“所以,我不得不多想,我不得不多疑,殿下,恕我直言,你这皇储之位,得的太过容易了。”
众人心中寒气直冒,想不到王珪居然虎到这种程度,张口就是如此敏感的政治问题……但他们心里都承认,王珪说的,很有道理。
“事出反常即为妖。”
王珪淡淡道:“裴大人有句话没说错,当今天子,强主也,不可以常理度量,他立殿下为储,用意如何,实在尚未可知。”
裴矩涩声道:“你的意思是,这,这只是个……”
王珪淡淡道:“我只知道,陛下如果能够顶住朝堂的抗议与反扑、一手将殿下立稳皇储之位,那么废起来,肯定也同样简单。”
李建成的表情不断地变化。
“作为谋士,自然要考虑最坏的可能,所以殿下,我们不能做陛下的傀儡,您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做皇储,否则将来一定也会稀里糊涂地被废掉。”
王珪郑重道:“我们得自行坐稳这个位置,抓住变数,甚至能与陛下构成牵制,不能让天子掌控所有的一切。”
裴矩眼神闪烁,低声道:“所以你才想与孙朗合作?”
“当今朝堂,他最合适,只有这位神策上将才会持之以恒地与陛下掰腕子,在所有的领域与天子拼斗不休,他的立场最为坚定坚决。”
王珪眼神幽然,轻声道:“昨日岁星剑宫的诸多乱事,全都与他有关,之前陛下次次吃瘪,都是孙朗的手笔,我听闻昨日孙朗差点就揪着灵木黎进宫告御状,想必又是一场争锋,按照这个想法来推论,今日陛下仓促立储,说不定就是对孙朗昨日行为的一次反击应对。”
裴矩下意识反驳:“这不可能,究竟什么样的事情,才要用仓促立储、搅动朝堂乱象来反击应对?”
王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不知道,你想去查一下吗?”
裴矩打了个冷战:“我才不要!”
王珪淡淡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虽然这猜测很荒谬,可细细思量,却与种种迹象吻合……诸位来看,今日陛下仓促立储,外朝混乱,有大臣请命,有诸部争吵,陛下面对内外重重压力,天策帝姬失势,朝廷乱作一团,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谁最得利?”
李建成犹豫道:“是孤?”
裴矩摇头,两大智囊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不,我们也得面对敌意、恶意与非议,问题同样棘手,最大的得利者是孙朗。”
李建成撇了撇嘴——每次都这样,这两个家伙只会在怼他和泼他冷水的时候才会达成惊人的同步和共识。
王珪继续说道:“是,最大的得利者是孙朗,他的敌人是陛下和帝姬,可陛下因立储问题被外朝和内宫抗议,群臣和太后都要质疑他的决定,而帝姬则是失去了竞争皇储的机会,声势和影响力必然一落千丈,甚至还要面对皇储与陛下共同的削弱和打压……如果我是孙朗,我肯定是先坐下看戏,等到大家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才出来摘果子。”
“然而他竟没有这么做。”
裴矩接口,喃喃道:“事出反常即为妖,以孙朗的精明才智,竟然没有坐山观虎斗,而是主动跳出来,甚至还跑去承天门出头,群臣宫外叩阙请命,明明是皇帝与大臣们的争锋,被孙朗这么一搅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样的行为,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
王珪断然道:“除非他知道,陛下仓促立储是针对他昨晚行动的反击,而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他搞不清陛下的用意和图谋,所以才会主动下场,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夺取进可攻退可守的制高点。”
“也正如他向殿下提议的图谋……他搞不清楚昨晚帝姬进宫后发生了什么,弄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立大殿下为储而冷落帝姬,所以他干脆主动出击,以婚事为借口,抢先将帝姬纳入掌控之中……不对!”
王珪沉思道:“也许不止如此,以孙朗的才智、手段与权势,想要对帝姬落井下石,手段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何必讲究什么婚事,除非……除非他觉得,帝姬这个人对陛下也很重要,所以他才要将帝姬本人捏在手心,或者是做出这样的姿态,逼迫陛下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些终究是你的猜测。”裴矩平静了一下震惊的心情,轻声说道,“而且,如果你的猜测属实,那我们就更不能与孙朗合作……”
“为什么不能?”
王珪冷冷道:“如果我的猜测属实,就证明陛下立储只是权宜之计,或许将来寻个由头,殿下还是要被废掉!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会甘心?你裴弘大会吗?殿下你会吗?各位会吗!荣华富贵,转眼泡影,雄心壮志,未酬即灭,谁会甘心?”
“我们都不会。”
他沉声道:“太子殿下,你自幼博览群书,如今即将位登皇储,臣下敢问一句,这青史之中,有哪位太子是以孝顺坐稳皇储之位的?”
李建成默然不语。
“至少这一次,请与孙朗合作……陛下不可尽信,孙朗更不可尽信,可我们要借孙朗之势,尽快站稳脚跟。”
当然,王珪毕竟没有料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神策上将孙朗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皇子府邸之后,又一溜烟地跑向了天策府……而且还很有情调地带上了半盏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