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大皇子府的班车
天子立储,骤起狂澜,引起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整个帝都涌动着暗流,可想而知,这场风波会继续扩大,一直影响到帝国九州。
事关帝国接下来数十年的国祚传承,关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几乎所有人都卸下了风度翩翩的伪装,就像狗在争抢着骨头……涉及到权与利,人和狗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立储之后,除了最后的获胜者之外,所有有志于至尊之位的皇家子女都是最大的输家,天策府当然也不例外,今天,天策府闭门谢客,忠心耿耿的臣子与关系密切的盟友都秘密来到府中,他们惶然、惊讶又无助,急需伟大的领袖向他们指引前进的方向……他们都慌了。
可无数次的求见和打听都没有想要的结果,帝姬殿下也闭门不出,就算是最忠诚的幕僚与部将都不得召见,他们心急如焚,他们进行着无意义的商讨与发问,人心动荡,巨大的不安笼罩在天策府的上空。
所有人都在茫然,所有人都在不安,他们希望看到那位百战百胜的天策上将,因为皇储已立,天策无缘,他们失去了战斗的理由……他们甚至不清楚是否应该继续战斗下去,如果要,那么敌人是谁?
在一阵阵烦闷、发怒与争吵中,天策上将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如既往得美丽、威严与沉着,似乎陛下立储的消息并没有打击到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家公主,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磅礴澎湃的战意,就像当年面对天魔一样,再棘手的局势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这个世界,是有英雄的。
你必须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站在众人的前方,只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唤醒消磨的精神,就能复苏低迷的士气。
孙朗是这样的人,帝姬也是这样的人。
天策上将言简意赅地说话,语气斩钉截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她环视着在场的众人,以强硬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诸君应战天魔,立功无数,以勇气和力量守护着这座江山,无论战前还是战后。”
“我是你们的领袖,你们的战友,你们的主君,你们守护江山,我来守护你们,荣华富贵,万世英名,该是我们的,一定是我们的,谁敢伸手去拿,就剁他的爪子!我等同袍情谊,生不相离,死不相负!”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我不资瓷这个硬点”,但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这正是如今的天策群臣所需要的。
皇帝与太子的压力尚未到来,人心动荡却不乱,天策上将积威仍在,如今的他们,只是需要帝姬殿下的指引,需要一个继续战斗的理由。
这就够了。
天策群臣纷纷欢呼起来。
重新稳固下来的意志随着欢呼传出,慢慢感染了整个天策府,一时之间,迷茫尽消,锐气复苏,天策府上下士气如虹,偌大的府邸中震响着嘹亮的呐喊,令不少试图刺探消息的密探感到惊愕。
——妈的,瞎吼个啥,搞得像是你们殿下得了皇储之位似的。
心里的吐槽归吐槽,但刺探到的消息依然要传出去,没过多长时间,帝都的很多势力首脑都收到了有关天策府的情报,那一往无前的意志化作无惧的呐喊冲上云霄,似乎在向所有人展示她天策上将的意志与力量。
于是很多人感叹,不愧是天策上将,不愧是天策府。
但也有人发出冷笑,他们嗅出了强撑门面的味道。
如今的天策府依然能够众志成城,那是因为还没有经受来自外界的压力,等再过一段时间,那些下错注的门阀世家一定会纷纷转投太子,而皇帝出于维系朝堂稳定的考量,也一定会着手削弱帝姬那太过庞大的权力,届时此消彼长,风雨飘摇,你们天策府还能像今日这般气势如虹吗?
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墙倒众人推啊。
这个道理,很多人懂,天策府中的聪明人也一定懂。
至少房乔杜克明之辈在随着众人欢呼的同时,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智者总是习惯将事情往坏处考虑,喜欢虑胜之前先虑败,他们看到了更加棘手的未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不知殿下是否有应对良策?
已经离开天策府的孙朗停住脚步,回头观望。
他也听到了天策府那边传来的欢呼声。
“真好啊,真好啊。”
他这样感叹着,但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无比简单,也可以无比复杂,而他与帝姬的关系,却是简单又复杂……既能够简单到可以用仇人两个字来概括,又可以复杂到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分明。
所以,与帝姬打交道,是最棘手和麻烦的。
因为这个女人不仅对他无比了解,也极为理智和清醒,想要诱导和利用她,最大的难点在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帝姬没有抱一丝丝幻想,也绝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更不会愧疚,她既心无侥幸,自然不会上当。
她认为自己与孙朗之间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她认为孙朗绝不可能放过她。
所以,她对任何形式的联手和结盟都抱有十足的不信任感。
因为她实在太了解孙朗了,她觉得就算是暂时联手,所结成的同盟也一定脆弱无比,绝对充满了谎言、欺骗与陷阱,孙朗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阴她一下,以报大荒山的生死大仇。
“很巧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孙朗似乎在自言自语,或者是说给心中的那个人听:“我也觉得,就算是联手和结盟,你也一定另有想法,肯定会想着如何再阴我一次。”
然而,他们俩真的再度结盟了……哪怕只是一个口头的联手承诺。
共同对敌的理由,是同仇敌忾。
当年的帝姬为了皇位,为了皇帝的承诺,将刀刃转向孙朗,给予心存幻想的贾瑛以末日般的一击,她牺牲了最宝贵的一段感情,击碎了贾瑛的全部,也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代价沉重至斯,居然未偿所愿,皇帝不仅背叛了她,还将令人作呕的丑陋畸恋展露于她的面前。
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心最可耻的事情了。
不仅对于帝姬来说是个天大的讽刺,对于孙朗来说,也是如此。
皇帝的出尔反尔与可耻背叛,令孙朗所遭受的痛苦和背叛变成了一个笑话——因此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他与帝姬有了共同复仇的理由。
所以,就可以联手了吧?
可以。
只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会趁机阴你,我确实会,我也觉得你会趁机阴我,你也确实会,这次所谓的结盟,同样是一次丑陋的欺骗,你想要达成你的目的,我也想要达成我的目的,这是一场相当公平的对决……”
孙朗抬头望着天,今天帝都的天空有些阴沉,恰如某些人的心情,他眯起眼睛,轻声道:“因为我已经不相信你了,因为我也学会骗你了……”
在之前的交谈中,他始终隐瞒了最重要的情报。
他没有透露皇帝的长生之梦,没有透露皇帝的夺舍计划。
不仅如此,还一直提到“鬼父”、“父爱如山”、“你爸爸疼你”之类的字眼,唤起帝姬对悖伦之事的厌恶和怒气,从而强化她固有的看法,让对方在潜意识中根深蒂固地相信,相信皇帝只是对她抱有病态恶心的迷恋。
布局、谋略与利用,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皇帝不知道孙朗掌握着这个秘密。
帝姬也不知道孙朗掌握着这个秘密。
还有比这更大的优势吗?
“李广渊……夺舍你女儿之后,‘你’就已经死了吧,一代明君大帝之死,必然是举世动荡的大事,以你那阴险狠辣的性子,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毕竟你是击败天魔、名垂青史的强主,杀死‘你’的罪名,足够让我孙某人的名声顶风臭出三千里……你大概是要想方设法令我背这口黑锅的。”
孙朗喃喃道:“确实是一条妙计啊,只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你’如果死了,就意味着‘你’彻彻底底地真死了啊,死了的人,又怎么跟我斗……”
他摇了摇头,迎着微冷的风,向着铜雀台走去。
真是一场好戏啊,真真假假,算计与背叛,谎言与利用,活跃在这个舞台上的都是各有欲望和执念的不悟者,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一定是我……”
孙朗眯起了眼睛。
你们都得死。
大皇子的府邸中,选择困难症患者李建成同学还在沉吟。
王珪的胡子已经捏断了三根,他与裴矩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都透着蛋疼……殿下的优点和缺点几乎一样多,眼下这事儿都要举棋不定、犹豫良久,真不知坐上皇位后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平心而论,他们也理解此时大皇子心中的犹豫挣扎,这样的抉择对于任何一位皇子来说,都是很困难的,更别提性子本来就偏软的他。
想想看这种操作吧。
你是一个不太出色的皇子,最大的优点是长子,论才能、权势与声望差你妹妹一大截,有些方面还比不上自己的弟弟,眼见皇储之争日日胶着,突然有一天,天大的馅饼砸在了你的头上,你父皇突然强硬立你为储,引发朝野轩然大波,各部争执,大臣叩阙,内宫生变,种种压力向着你父皇压来,可他还是强硬地不肯收回自己的决定。
简直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你。
在这种情况下,在风暴汇聚的情况下,在你的父皇为了维护你的利益而遭遇内宫外朝的非议指责的情况下。
你,帝国的太子,皇帝顶住压力钦点的继承人。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突然跑去跟帝国最大的反贼沆瀣一气、勾搭成奸。
而且这个反贼在昨晚刚刚又拍了你爹一板砖,而且是朝着脸猛拍一记,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势大力沉的拍击声。
讲道理,坑爹这个词根本就不足以形容这样的行径啊。
李建成幽怨地叹了口气:“孤……孤还是觉得,这也太……”
王珪与裴矩面无表情,不说话。
他们其实想说,这种操作完全正常且正确。
因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翻脸不认人才是正常的画风。
你看,皇帝虽然立你为储,但动机不明,而且你这皇储也做得不稳当,你既然做了皇储,那就说明你距离龙椅已经不远了,为了做皇帝,杀兄弑弟尚且不惧,何况坑爹乎?与乱臣贼子狼狈为奸、借着他的力量与支持在朝中站稳脚跟、坐定储君之位,这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说不定陛下得知你的操作之后,还会老怀大慰呢。
做皇帝,必须得这么不要脸,要将亲情、敬畏、良知之类的玩意儿全都抛到脑后,要有一颗以苍生为棋的君王之心。
这才是帝王心术。
当然,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这话要怎么跟殿下讲啊?讲出来,殿下明白了,悟了,然后拿这一招来对付老夫,这岂不操蛋?
又等了片刻,王珪见大皇子还没做出决断,心中叹了口气,不愧是文化人,路子还是很野的。
只听他轻声道:“殿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别让孙朗等急了,否则弄假成了真,他再借势一闹,那情况就……”
建成的脸抽搐了一下,犹豫道:“父皇,父皇不会太过怪罪我吧?”
裴矩看不下去了,高声道:“殿下!”
望着众人的眼神,大皇子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干吧!我是为家国计,挽留能臣,心怀社稷,便是在父皇面前也有话说!”
紧闭大门的大皇子府邸终于开启。
刹那间,帝都各方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来。
大皇子正装出府,带着麾下幕僚部将,队伍浩浩荡荡,一副要跟人撕逼的架势,正当大家揣摩大皇子是要去通政司还是六部衙门还是承天门外时,有人惊讶地发现,他老人家行进的路线不太对啊。
然后,非常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大皇子建成,陛下硬点之太子,今日政治风暴的核心人物,在内宫外朝吵闹不休、局势混乱之际,他打开府门,率领属官,浩浩荡荡地去了……
铜雀台。
据说他爹入了股的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