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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你不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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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外的叩阙请命活动已经变成了大型演出专场。

神策上将与太子殿下并肩而立,风度翩翩,拉开了捧逗双哏的架势。

孙朗这边刚说完,建成太子就立刻跟进,他虽然有选择困难症,又有好谋无断的犹豫毛病,但事关皇位,他又不傻,眼下有孙朗替他说话站台,正是勇猛精进、开拓进取的好时候,哪有放过的道理?

只见他上前一步,向着众人环施一礼,沉声道:“建成何德何能,蒙父皇青眼有加,立为皇储,实在惶恐无地,然身为人子,孝字为先,身为人臣,忠字当头,建成虽不才,亦有经纶天下、牧守万民之志,今父皇有命,皇储之位,舍我其谁!今日在诸君面前,诉我平生之志,请诸位襄助!”

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听起来很漂亮,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毕竟是裴矩这个枪手替他想出来的,又经过了王珪的润色参详,这两个看不对眼的智囊如果吵出了一个结果,那必然是最优解中的最优解。

但也有美中不足之处……裴矩性如烈火,行事谋略有堂皇霸道之气,连带着这一番表态也透着舍我其谁的豪气,可这发言虽然堂皇大气,但却跟建成太子一贯的性情和人设不符,毕竟他之前的定位是贤王来着。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这发言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大家又不是学究,不会咬文嚼字地去揣摩这番话,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今的形势。

还有建成皇子背后……哦不,是身边的那个男人。

神策上将孙朗,近期朝堂动荡变局的中心人物,他一手导演了叩阙请命行动,聚集了大批朝臣之后,又转手将其变成了大皇子的粉丝握手会。

换句话说,他正在扶持大皇子,试图从立皇储之事上牟利。

以他在朝中的声望、人脉与权势,一旦与站稳脚跟的太子殿下达成全面战略合作协议,就意味着他抢到了接下来五十年朝堂布局的先机,等到太子继位之后,他甚至可以一口气攫取到大量的政治利益,权倾朝野不在话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玩个屁啊!

不同意,当然不同意。

如果是别的事儿也就罢了,皇储之争,争的是五十年国运,谁要是退缩和谦让,就等着将来全家吃土吧。

毕竟英梨梨和雪菜等人的惨痛教训昭示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党争是不相信眼泪的!

所以,就算再忌惮孙朗的手段和李建成的小鞋,该说话的还得说话。

当下就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上将军先前在宫门叩阙,慷慨激昂,直谏天家,为了请陛下收回成命、慎重立储,不惜将官位、名声甚至生死都置之度外,真是让我等钦佩至极……可如今呢?转眼就变了脸色,又决定拥护建成皇子了,心思多变,真是让人难以测度啊。”

孙朗转头看向人群,笑容温和,眼神平静,被他目光触及,站在前面的大臣非常精乖自觉地向两边避让,显露出了人群之后的发言者。

那人见孙朗望过来,心里也唬了一跳,毕竟这厮实在凶名在外,不可小觑,联想到此君之前的种种作为,如今面对他慈爱的注视,真是亚历山大。

但他还是强撑身体,与孙朗执拗对视,心中思忖道:“此人虽凶,可这是在皇宫门前,群臣众目睽睽,他还能一拳打死我不成?今日-我在此与他一辩,若是占得少许上风,那也是耸动朝堂的盛举了,诸多巨头必然会高看我一眼……早起的鸟儿毕竟有虫吃哩。”

正念想间,他就听孙朗笑道:“这位朋友是哪位皇子的人啊?”

那人心中一突,随即冷冷道:“上将军此言何意?某家并非是哪位皇子的人,某家是陛下的臣子!”

孙朗歪头道:“既然是陛下的臣子,为什么不接受陛下所立的储君?朋友,你这不太忠诚啊。”

他说到这里,又高声喊道:“文大人!文宽夫大人来了没有?听说您可是陛下的贴身小棉袄,是他老人家最忠诚的走狗,怎的不出来叩拜少主?”

人群中的文宽夫平白无故就被扫了一梭子,只觉得周围投射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心中怒火万丈——他妈的,怎么又扯到老夫了?

他有心站出来怒斥孙朗,随即猛然醒悟……是了,这小王八蛋,是故意激老夫出来吵闹,以便把水搅浑,老夫不能给他当枪使!

这边那仗义执言的哥们也瞅出孙朗的险恶用心,立即说道:“上将军好端端的,提文大人做什么?”

孙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歉然道:“原来如此,我提起文大人的名字,让您产生生理上的不适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一听文宽夫的名字就要作呕……不知道您跟他有什么仇怨?”

……他妈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仗义执言哥似乎感受到了人群中来自文大人的友善注视,脑门上登时滑下一丝冷汗,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孙朗的搞事能力。

他立刻补救道:“某家很是敬重文大人,绝无此意,某家的意思是,上将军正在与某家论事,为何又扯到文大人身上?”

孙朗一本正经地说道:“哦,这个啊,我提到文大人是在举例论证,你看,你号称是陛下的臣子,却不肯承认陛下所立的储君,我觉得你很不忠诚,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想喊出真正的忠臣文宽夫大人,来看看他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您说不需要,看来你也觉得文大人也不忠诚……”

这哥们差点吐血了,只有亲自直面孙朗,才能领教到此人的难缠之处,他简直是胡搅蛮缠这一概念的投射化身,偏偏你还得陪他绕——不然呢?哇,武功天下第一的强人好声好气跟你讲道理,你还想掀桌子吗?

他忍气吞声,但也知道不能跟着孙朗的节奏走,于是连忙道:“上将军此言差矣,正因为是陛下的臣子,所以才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像立储之事,陛下所行甚是仓促,与礼制不合,我等做臣子的,才应该挺身直谏……”

孙朗欣然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这位大人。”

对方心下警觉,口中道:“请讲。”

孙朗漫不经心道:“不知这位大人为什么反对陛下立储呢?”

那人回答道:“当然是陛下仓促立储、不与外朝商议,与礼制不合。”

孙朗继续问道:“这位大人,为什么认为陛下立储要与外朝商议?难道您觉得您有资格干预储君人选吗?您想决定皇储是谁吗?”

那人悚然道,这可是送命题:“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孙朗追问:“那是为什么?您既然不想干涉人选,为什么非要让陛下与外朝商议立储君?这又有什么意义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自己答道:“答案很简单,陛下虽然圣明烛照,可毕竟是孤身一人,会有思虑不周的时候,会犯错,之所以要求陛下与外朝商议立储大事,是臣子们本着对社稷负责的态度,替陛下考察审视,对不对?”

那人呐呐道:“是,是……”

围观的大臣们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妈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眼见着那哥们落入孙朗的节奏之中,他们身为观棋者看得分明,但却没有人出言提醒,也没有人挺身相助……因为他们隐隐猜到了孙朗的论点。

而且一时之间想不到破解应对的说辞。

既然无法应对,那跳出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没事找事吧。

虽然有句话叫早起的女儿有鸟吃……呸,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可早起的鸟儿有时候并不能吃到虫,而是会吃到枪子儿啊……

那边的神策上将已经抬起了他的钢枪。

孙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循循善诱道:“所以,大家跳出来反对陛下的立储之命,只是担心陛下仓促立储,选了一个不贤明的皇子,很可能把江山社稷败坏,换言之,如果这位皇子够贤明,那就没有反对的必要了,对吗?”

那人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孙朗的罗网,一头冷汗,兀自强行挣扎:“这……这也不对,礼制也是很重要的,纵然皇子再贤,陛下也不能越过外朝直接任命,这是不对的!”

“啊,程序正义的拥护者……不过没关系,我觉得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在有些时候也是可以共存的。”

孙朗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拍着这位仁兄的肩膀:“也就是说,如果陛下此时召开朝议,与外朝商议储君之事,行事符合礼制,那么兄台您就没有任何意见,就会全力资瓷建成皇子做太子了,对吧?”

那人如坠梦里,懵逼道:“我……我不是……不对!”

孙朗勃然作色道:“阁下何意也?不是说只是反对陛下行为的不合礼制吗?怎的陛下给你程序正义了,你又跑去反对建成太子了?你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觉得太子殿下不够贤明吗?”

建成太子非常配合地转头看他,眼神虽然没有孙朗那么和善,但也差不多了……毕竟是天家长子,王霸之气什么的,多少是有一点的。

况且无论众人如何抗议,皇帝终究是下旨的,也就是说,且不论皇储之位稳不稳当,如今的李建成确实是离帝国最高权力最近的那个人,将来极有可能做皇帝的——未来的皇帝用“老子记住你了”的眼神望着你,你慌不慌?

那位哥们此时已经感到懊悔了。

他刚想辩驳,可孙朗却没有跟他打回合制的想法,淦你娘,老子的速度这么高,谁要跟你打来打去啊,一套连击到死啦。

于是神策上将追击道:“这位兄台,你的立场很奇怪啊,一开始是对事不对人,只觉得陛下的立储程序有问题,程序没问题了,你就开始质疑人选问题了,但又说不上太子殿下哪里不贤,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故作思索状,随即恍然,他大声道:“我明白了!你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吧!你只是不想让陛下称心如意对吧?我妈跟我说过,爱骗廷杖邀名的奸臣都这样!你只是想跟陛下对着干而已!”

那人大急道:“我没有!我没有啊!”

孙朗喝道:“没有?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不上建成太子哪里不好,又不愿意拥戴他,我们都很为难啊!莫非你觉得陛下立储的程序有误,为了显示陛下错了,所以不仅否认了陛下的程序,还要一起否认陛下的结果吗?为了这种私心,就将什么都没做错的大皇子排除出储君人选,这也太婊-子啦!”

他指着对方喝道:“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能说明一件事情——你不忠诚!我就说嘛,我是绝不会看错的!你跟文宽夫大人一样,都是嘴上这一套心里那一套的二臣贼子啊!怪不得你敬重他!”

文大人在这期间吃了多发流弹,怒气槽节节攀升,到了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大喝道:“孙朗!竟敢背后中伤,侮辱老夫清誉!”

孙朗大喜,一种终于钓到大鱼的模样,随手一推,将那位被屌到怀疑人生的哥们甩到一边,向着文宽夫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文大人居然在啊!那也来跟大伙儿说说呗,建成太子要继任,您资瓷不资瓷啊?”

刚刚那个只是小虾米,顶多起一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效果,这文大人身为保皇党的中坚人物,那是大鱼中的大鱼啊。

文宽夫这才醒悟过来,终究是喝了孙朗的洗脚水。

他心思电转,十分犯愁,不是因为孙朗难缠,而是因为陛下心思不明——按理说陛下立储,无论程序正不正义,他们这些保皇党应该无条件拥护陛下的决议的。

可孙朗这边横插一杠,替大家拥护了。

他可是乱臣贼子,整天跟陛下对着干的反贼,他拥护了,大家还要不要继续拥护?要不要反对他?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君心难测,文宽夫十分犹豫,他望着宫门的方向,口中东拉西扯,敷衍拖延着时间,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一定不会容许孙朗继续跳的。

果不其然,一阵沉闷的响声后,承天门再度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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