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老铁，屌她
御极殿寝宫。
在大内侍卫与供奉宗师们的警惕注视下，朝堂的巨头们探望了依然昏迷不醒的陛下，这些日子以来，宫中的戒备从未松懈。
太子跪在榻前为父皇梳理经脉，有身份的妃子在一旁垂泪，眼中带着哀愁，陛下的诸多皇子们也跪在一边，他们都得表现出身为人子的样子……毕竟在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帝国中，孝道无疑是最令人赞赏的品质。
御前太医与少府官员也跪在一边。
因为陛下依然没有醒来。
“陛下昏迷，已经有五日之久了。”
悦耳但有威严的声音在寝宫中响起，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太医院人才济济，圣器监神匠辈出，足足五天的时间，也不足以让你们救醒君王吗？”
太医令与少府令一起叩首：“微臣无能。”
“你们确实无能！”那声音越发激烈起来，“太后每日以泪洗面，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太子资历尚浅不足以镇社稷，偌大帝国群龙无首，天下安危系于皇帝一身，尔等担负重任，不能报效君王之信重，又岂止是无能！”
整个寝宫笼罩在愤怒的低气压中。
太医院与少府的官员们汗流浃背，将头深深埋下，感觉既惶恐又羞愧，其他在场的人也纷纷屏住了呼吸。
因为发怒的女人是当今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从法理上来说，她与她的丈夫是这个国家共同的统治者与最高贵的人——帝国的女主人因丈夫的昏迷与太医的无能而发怒，所有人都得老实听着。
皇后娘娘也到了坐地吸土的虎狼之年了，但有皇室珍宝与秘法的驻颜养护，她看起来还是一位风韵犹存、皮肤白皙光滑的美人，美丽的容颜与高贵的气度当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此刻她凤目含煞，扫视着寝宫中的众人，帝国的女主人正试图让她的臣民们明白自己的愤怒。
她将目光从可怜的太医令与少府令身上移开，转到了一众默然而立的外朝重臣身上。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的战帅贾瑛，如今的神策孙朗，他身着一品上将军服，与众位成熟威严乃至苍老和蔼的帝国重臣们站在一起，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因为他实在年轻得过分，几位老大人的孙子恐怕都比他要大，而且相比于身边的同僚，他的神态表情也显得过于活泼了，在这种肃穆庄严的场合居然保持着轻松的神色，嘴角含笑，四下打量，在众人都为陛下的昏迷和帝国的未来或真或假地忧心失落时，他居然连表面样子都懒得做。
皇后娘娘微微蹙起了修眉，露出了一丝不满。
在她眼里，这位年轻的上将军看起来非常轻浮，一点都不稳重，可谓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显然对皇权缺少敬畏之心。
这种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桀骜臣子，没几个统治者喜欢。
况且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且很浮躁，怎么能官居一品、治理国家呢？只有成熟稳重、经验丰富的老大人们才能睿智而沉稳地为这个国家掌舵护航，让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位列武臣之首，怎么看都很儿戏。
可孙朗还是站在了这里，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资格。
因为他的一品上将武朝服上纹着华丽张扬的麒麟之吼，右胸至肩头披挂着精金玄铁百兵挂饰与剑穗流苏，礼部的侍郎们严谨而中肯地评定了这位天元英雄的贡献，并为其选定了专属的神策武绶，以昭示其天下无双的战功成就，每一样饰品玄章都代表着留名青史、震撼天下的大胜。
而这就是孙朗可以施施然位列此间、左右顾盼的理由。
皇后娘娘瞥见了那一身披挂，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她看孙朗很不顺眼。
相当不顺眼。
在天元时代，孙朗与这位帝国的女主人基本没有任何交集，可他们俩早已隔空结下了仇怨。
一年多以前，战帅在朝廷与兵部的秘密档案中已经被标为kia状态，皇后娘娘的一位侄子看中了守寡孀居的薛宝钗，跑到宫里央求皇后娘娘赐婚，皇后娘娘一时不察，随口答应，旋即召见薛宝钗说媒，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要知道大战刚刚结束不久，孙朗的光环尚未散去，朝野之中依然存在着大量的瑛吹，他们对战帅的遭遇非常同情，只是苦于大荒山的盖子掩得太好，大家想要追查都无从着手——然后就出了这事儿，一个傻-屌外戚竟然敢打战帅遗孀的主意，简直是骑在大家脖子上拉屎。
于是皇后娘娘遭遇了来自外朝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diss，连带着皇帝都在朝堂之上被一干狂怒的大臣喷了个狗血淋头，正在被皇帝慢慢削减军权的武勋大将们趁机发作，将刚刚露出一点崛起苗头的外戚集团砸了个稀巴烂、趁机回了一波血，而皇后在外朝的声望等级也随之一落千丈。
那位色胆包天的侯爷吓得连夜逃出京师，然而还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被人杀了满门，此案震动朝野，最后了结得无声无息，哪怕皇后娘娘的盛怒与呕血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内卫缩头缩脑，三司装聋作哑，甚至陛下都有意揭过，那绝户灭门的凶手的身份从此成为谜团。
但梁子显然已经结下了。
毕竟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身份何等尊贵，吃了这么重的一记耳光，怎么肯一笑置之？她深恨外朝武臣，更深恨薛宝钗，没有那个女人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儿，她侄儿被杀，威严尽失，名声一落千丈，面子被外朝大臣们扔到地上肆意践踏，简直像是一个笑话，这口气谁能忍得下来？
而孙朗是薛宝钗的死鬼老公，而今竟是未死，那理所当然的，这份因果也得落在他的头上——这合情合理。
孙朗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挑了铜雀台，第二件事儿是将负责打理铜雀台生意的皇后的家人格毙，第三件事儿就是将“里通天魔余孽”的屎盆子暗戳戳地扣在皇后娘娘的头上，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嗨呀，打是肯定要打的啦，难道还要留着艹吗？皇帝不是个好东西，本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原则，皇后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那肯定是要先下手为强的啦，而且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皇后是一定要给陛下做伴的。
大概就是这样了。
梁子是早已经结下来了。
以孙朗那多疑而果决的性子，在听说了薛宝钗事件的起因经过与结果之后，他就将皇后娘娘列在了大敌名单上，他完全不相信皇后娘娘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这边既然动了手，皇后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后娘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
今日太后不在，那么她这个当朝皇后，就是此时此刻身份最高的人，她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有大义名分，名分这种东西是很有用的，她可以合情合理地向发话、表态甚至利用皇权的威严力量进行施压。
训斥太医与少府官员，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
皇帝昏迷不醒，确实是太医院与圣器监无能。
那么凶手至今没被捉拿归案，又是谁无能呢？
她望向了孙朗。
正好孙朗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错，无形的火花在空中碰撞。
然后，神策上将就抛了个媚眼过去。
“……”
皇后娘娘勃然色变，无名之火升腾而起，她母仪天下，世间尊贵无双，谁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这小子安敢无礼？
刚想怒叱孙朗，却见这厮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眼神中却蕴含着挑衅之意——你喊啊，举报我啊，来啊你啊？
不愧是后宫的掌控者，皇后娘娘审时度势，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刚刚那媚眼又无第二人目击，此时声张开来，仅凭她一人之言，怎么能将一品武将定罪？说不定被对方巧言如簧地反击一下，她还得吃个闷亏。
她恶狠狠地瞪了孙朗一眼，意在警告你给我等着。
所以说啦，宫斗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皇后久居深宫，所见所闻所经历的都是宫闱争斗那一套，大家为人处世都得小心谨慎、瞻前顾后，打击敌人的同时要注意别把自己陷进去，排挤竞争对手的同时也得考虑博取天子的欢心，这般束手束脚的行事，一点都不大气。
就像她明明被孙朗挑衅，却选择暂且忍气吞声——你只是退让也就罢了，还得用眼神来恶狠狠地瞪一下，除了显出自己的外强中干与无能之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相比之下，她的对手，是在天元战场上与人类之敌鏖战无算而不落下风的兵法大家，对敌谋算已经成为了本能。
她退一步，孙朗便要进两步。
这边皇后保持沉默，孙朗却趁势进逼，只听他淡淡道：“娘娘怒视孙某久矣，不知何故？若为内子宝钗旧事，臣不致歉，辱及天元英烈，本就死有余辜，娘娘身为国母，朝野瞩目，母仪天下，更要管教好自己的家人。”
“若为铜雀台天魔之事，臣亦不致歉，我辈军人，以诛灭天魔为己任，虽是外戚贵胄亦不轻饶，娘娘也得自重，须知天元征战数十年，天下军民死伤惨重，守护的是这李姓江山，然而……呵呵。”
皇后这下子终于忍不了了。
“放肆！”
她厉声道：“大胆孙朗，竟敢无故揣测本宫！”
孙朗平静道：“臣是粗人，说话难听了点，将事情说开，总好过被人在身后惦记，听娘娘所言，似乎并不为那两件事情怪罪臣，娘娘深明大义、唾面自干，此等修养，臣便做不到。”
眼见这两人吵了起来，皇子们面面相觑，太子为难地站起身来，重臣们各自沉默不语，寝宫的气氛变得非常尴尬。
因为太后并不在此间。
一边是当朝国母，一边是外朝权臣。
这两人怼了起来，以在场众人的级别和身份，竟没人能够阻拦干涉。
片刻之后，太子殿下硬着头皮相劝：“母后，上将军，父皇驾前，不要吵嚷，以免惊动，两位都消消气……”
皇后怒视太子。
要知道建成非她所亲生，皇后平素便不喜这个儿子，而今她与孙朗争吵，这小崽子居然不拉偏架，反而让她消消气……开什么玩笑啊！
我是你的母后啊母后！你就算当了皇帝，也得喊我妈的！现在我被这跋扈的外臣所欺，你居然不为所动？
“竖子！”
她柳眉倒竖，将怒火全都撒到太子头上，反正皇后骂太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你父皇力排众议，将你立为储君，何等恩重如山！如今他被贼子刺驾，昏迷床榻之上，你承天子之志而监国，又有何作为！天下万事孝道为先，谋刺陛下的凶手抓到了没有！”
以母亲的身份向儿子发问，而且还是关乎到父亲的事情，太子殿下只能跪下叩首：“母后息怒，孩儿无能……”
皇后厉声道：“无能！无能！既知无能，你做什么太子！”
“还有你们！”皇后娘娘指着一干外朝重臣，语气依然凌厉无比，“一个个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大臣们都微微皱眉。
他们都是当世人杰，官居一品，才气无双，哪里耐烦一个娘们在自己面前吼来吼去？外朝家国大事，又岂容一个妇人在此指手画脚？吼个屁啊。
但那毕竟是皇后，而且现在还是在宫里，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公然与皇后对呛？那是很不体面的。
于是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孙朗，透出了这样一重意思。
——老铁，屌她。
但孙朗却对这些殷殷期盼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心底沉吟，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后一眼……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不太对劲。
在这种时候发作……她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