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厚道人孙朗
“太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太子殿下闻言，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策帝姬，然后挺起了胸膛，以尽可能威严和自信的语气说道：“孤准备好了！”
孙朗点点头：“好，我有两件事情，你们立刻就要去做。”
你们。
太子殿下微微一惊，又瞧了一眼帝姬，心里有些不大乐意——话说你跟我这大妹子不是决裂了吗？真的又姘上了？你们真的是认真的吗？
喂喂，不带这样的啊，现在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咱们俩才是盟友，这个女人却是敌人，你可要拎清楚啊，我知道你当年跟她的关系很好，也跟她配合十分默契，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儿了啊！
孙朗瞧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太子殿下的心中所想。
“皇帝身为帝国之尊，以皇权的尊贵和秩序的传统来统治这个国家，他的威严与力量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正统的名分，二是自身的力量，一个皇者想要保证对国家与朝政的控制能力，二者缺一不可……”
“而我们要打击和削弱的，就是皇帝所掌握的直接力量。”
“皇宫大内，帝国心腹，阵图固守，天下要害，既有大内诸班禁军拱卫，又有数百年来少府圣器监所打造优化的帝兵防御体系，更是持续收集天下奇功妙术，培养了大量的强者，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圣地。”
“宫廷少府，为皇室管理私人财产与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它有一个更加重大的作用，因为圣器监就归属少府统辖，帝兵是强国之基，生产帝兵的工艺流程与体系牢牢掌控在皇室的手中，确保着帝国与皇室稳固的地位。”
“此二者，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所以也是我们的必攻之处。”
他看向李建成，微笑道：“在我们与皇帝的争锋中，这二者是重中之重的战略支撑点，实属必争之地，凭着你如今的力量，拿得下吗？守得住吗？”
太子殿下无言以对。
他固然有好谋无断反应慢的毛病，整天被两大谋士怼，但这也说明他有一项优点，那就是有逼数，能看清形势，接受起来也快。
以他李建成如今的势力与手腕，想要同时掌握少府与内宫，实在差得太远，毕竟他在此之前没有太大的争夺皇储的野心，朝堂看好他的人也不多，如今刚刚成为太子，羽翼远未丰满，又没有皇帝帮忙，除了多一个皇储的头衔之外，实际力量并没有突飞猛进的增长。
想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吃下这两块蛋糕，一定会被撑爆的。
而且就像孙朗所说的那样，他就算拿得下，那也守不住。
内宫也就罢了，外臣无论如何都伸不进手，可少府却是一块大蛋糕，皇家名下有诸多矿产田园林苑湖泊商铺等产业，每年带来不计其数的收益，而且还养了诸多能人异士，更重要的是，圣器监是归属少府管辖的。
毕竟帝兵乃是强国之基，谁掌握了帝兵，谁就能收天下武者之心、赢得未来，而这些年来的朝堂斗争中，皇权与臣权最激烈的争夺点，就是要将圣器监收归国有、由朝廷进行运营管理，历代皇帝当然严防死守、寸步不让，外臣们也一直没有占到便宜。
可如今皇帝昏迷，若是李建成把少府握在手中，简直是三岁小孩抱着金元宝在一群强盗眼前晃悠，定然会招致群起而攻，守得住才怪。
太子想明白了这一点，仍是不太甘心。
他心中一动，恭敬道：“拿不下、守不住，但有老师在。”
言下之意，就是愿意拿出一部分利益来让老师满意，权当交了保护费，请这艹天艹地无所畏惧的孙大将军来给他压阵。
因为他对帝姬的忌惮和心理阴影都太大了……他宁可将少府的庞大利益分给孙朗，也不愿意看到天策府的实力再度增强。
孙朗依然摇头不允。
“大内禁宫，我不好插手，毕竟一个外臣把持了皇宫，传出去不太好听，有损我公忠体国的清誉，再者，我插手内宫做什么，难道要睡龙床吗？”
太子权当没听到最后一句，与孙朗相处了好几天，他也渐渐练就了一颗大心脏，会选择性忽视一些癫狂言语。
“至于少府……”孙朗淡淡道，“我若是拿到手了，那边……”
他努努嘴，那边文武大臣们吵成一团，各不相让：“那边的人就该坐不住了，别看他们现在达成了一致，可都精明着呢，一旦我的权势力量过度膨胀，他们就会起另外的心思了……”
“如今形势多变，我们与皇帝的争端已经到了一定的烈度，应当尽力争取更多的帮助，至少不要再增加敌人，而此时我的手伸得太长，很容易节外生枝，他们如果生出了另外的心思，就会被皇帝所说动，成为我们的敌人。”
太子愣了片刻，然后感动道：“老师真的是以大局为重、无有私心，学生感激莫名，一定不会忘记老师的贡献……”
孙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是要做皇帝的，少府是皇家私产，圣器监更是皇室强大的源头，你要认识到这一点，不能让它落在外臣的手中，而现在，拉上帝姬一起做，至少它还会留在皇室的手里……懂吗？”
太子这下是真的感动了。
那可是圣器监啊，有了圣器监，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帝兵，帝兵可以令武者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是帝国六军名副其实的战争核心，对于整个国家的意义可想而知，而孙朗竟然能够果决地放弃。
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在为他这个学生的皇位稳固而考虑……
他几乎都要潸然泪下了，握住孙朗的手，诚恳道：“他日-我为天子，您便是帝师，此生定不相负，有违此誓，教我死于乱箭之下！”
孙朗温和道：“你比你的父亲强得多，我相信你。”
一旁的天策帝姬没有说话。
太子太师又叮嘱了自己的学生几句，便吩咐他抓紧时间行动，太子应了一声，便悄然从金殿侧门离开。
有大臣见到了，出声道：“殿下哪里去？”
孙朗笑眯眯地给拦住了：“太子担忧陛下，有事要做，大人不必着急，我是他的老师，联合调查小组的事项问我就行了。”
太子离开金殿，急召自己的心腹入宫议事，裴矩等人或品级不够，或为太子的私人幕僚，并没有资格进殿，只能等在外面，如今听到殿下传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们才是李建成最信任的人。
裴矩和王珪一到位，就开始嘘寒问暖，毕竟怼了十几年了，都怼出感情了，有一种爱护弱智儿童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两者抬头的第一句话反映出了各自不同的性情。
裴矩道：“殿下该考虑给我等升官的事儿了，毕竟金殿议事，我等在外守候，殿下于朝中也没个帮衬说话的人。”
王珪则是问道：“看殿下的神色，今日朝议有惊无险，孙朗又发威了？”
太子想到了孙朗的拳拳爱护之心，面露感动之色，叹息道：“太子太师，实诚人啊，孤真的很难理解父皇和天策，为什么要欺负这等老实人……”
两位谋士对视了一眼，罕见地达成了共识。
——殿下被唬了！
开玩笑，还他妈实诚人，孙朗要是实诚人，天底下就没有奸猾之辈了！
他们心里打鼓，然后忐忑地发问，生怕从殿下嘴里吐出一道丧权辱国的条约来——毕竟形势比人强，孙朗权势滔天，他便是将太子殿下骗得连底裤等不剩下，裴矩他们也对此毫无办法。
太子很感动地讲述了之前在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
说上将军如擎天玉柱一般，寸步不让地顶住了皇后的发难，将对方打得大败亏输，而且还反手一击，大获全胜。
裴矩和王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
“如此急智，还是个武将……”裴矩低声道，“不愧是天元第一，一想到将来我们可能要面对这个对手，裴某心里就甚是不安。”
太子又讲到了孙朗分派的任务，末了又说道：“厚道人，厚道人啊……”
裴矩琢磨了片刻，摇头道：“殿下，这事儿可没这么简单，孙朗没有这么好心，他不向少府伸手，可能是不愿意大出风头、招惹是非，毕竟他眼下第一等要务不是争权夺利，而是让陛下无法翻身……”
建成争辩道：“可他确实放弃了掌控圣器监的机会，还说要让圣器监一直掌握在皇室手中，这确实是出于好心，否则……”
裴矩叹了口气：“可他的意思，明明是要让天策帝姬来染指少府……臣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与帝姬和好的，但他的意图很明确，即使将来太子您继任大宝，也要面临帝姬的强势挑战，您想打压天策府、收回少府的掌控权，就得继续依靠孙朗的帮助，而帝姬想要抗衡您，也少不了孙朗的帮衬……”
“这是制衡之道啊。”
裴矩说到这里，连连苦笑：“帝王的平衡之术，居然被他反过来用在了帝王身上，所谓一手遮天，所谓权倾朝野，也不过如此了。”
太子的表情渐渐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他还没有养成多疑的性情。
“可那毕竟是圣器监啊。”他说道，“他应当知道圣器监的价值和意义，就算存着那种心思，也不会任由帝姬染指圣器监啊……”
裴矩皱眉道：“确实如此，臣也想不明白，孙朗也太舍得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珪突然道：“除非……”
两人的目光看了过来：“除非什么？”
王珪猛然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不，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裴矩狐疑道：“什么？”
王珪转移了话题：“毫无依据的臆断，疯狂到不可置信……不要说这个了，太子殿下，无论孙朗所图为何，他有一点没有说错，眼下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向内宫中掺沙子的好机会，既然选择了孙朗，我们就不能犹豫了，尽快发起行动吧，首先从天子九门开始，孙朗会配合我们的。”
与此同时，金殿之上。
“呵，他们一定猜不出你为何会如此大方。”
帝姬在孙朗身边冷笑着。
“圣器监啊，帝兵的制造流程，帝兵的锻造工艺，帝国最重要的基石，诸国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搞清楚的绝密……”
她转头看着孙朗的侧脸：“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交到了我的手中，别说是大皇兄了，满朝文武都会大吃一惊的。”
孙朗深情道：“因为我相信你……”
帝姬完全不为所动，这种程度的演技，她以前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早就有了免疫力，只听她冷笑道：“相信我？”
孙朗继续深情款款：“是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否则的话，你跟太子换一换，由你来掌控内宫，由他来攻略少府？”
帝姬冷哼了一声，她当然不愿意接近皇宫，她想离皇帝远远的——也许是由于那一晚的阴影，也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
可问题是，她不愿意接近皇宫，李建成就愿意远离皇宫了吗？
当然不会。
天策上将说道：“你只是在害怕而已，你害怕大皇兄接手了圣器监，最终发现了帝国已经无法制造帝兵的事实，你怕他会追查到你的头上，将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所以你只能把少府交给我，让我来替你保守秘密。”
孙朗笑了笑：“而你只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帝姬缓缓道：“这可不一定。”
“不，一定。”
孙朗说道：“就像你父皇一直以来都不敢声张，我们持有互相毁灭的按钮，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比我过分得多……”
帝姬眯起了眼睛：“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神策上将仅付以一笑：“掌控少府，然后自己去查，自己去看，自己去寻求答案……相信我，你会大吃一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