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门神秦大爷
少府?
孙朗挑起了眉头。
刚刚发生的事情可谓是震动京师啊——先是后土剑圣出关,然后与神策上将在承天门外对峙,随即闯入宫中,最后是陛下伤愈,这一连串的变故甚至可以说是惊天动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帝姬依然不见踪影。
这显然相当奇怪。
别的不说,你爹醒了啊,你这个做女儿的跑到哪里去了?
在帝国,忠与孝是社会舆论最看重的个人品质,对于官员来说尤其如此,如今陛下苏醒,帝姬身为朝廷大将与天子之女居然迟迟不见人影,如果有人趁机参上一本,即使以她的权势力量,也会相当被动。
可她偏偏就是没来。
就算她已经与老皇帝决裂,至少也得装装样子吧?
孙朗看了一眼神色木然的秦琼:“我说门房——门神秦大爷啊……”
秦琼的语气毫无波动:“门神是在说末将吗?”
“是啊。”
“末将并非是什么门神。”
“哪儿的话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愿闻其详。”
孙朗打开了话匣子:“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天元大战之后,天策帝姬因为亏心事做得太多,夜不能寐,寐了也在做噩梦,整天梦到被她谋害了的冤魂前来报仇,比如说夏州贾某人啊,比如某位六军元帅啦,比如某位不能透露姓名的孙姓情圣啦,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仇人挺着巨屌来干她,上演各种其他另类区的劲爆剧情,久而久之,她虚得要命,却又束手无策……”
“于是找麾下群臣来商议,大家聊了一阵,献出一计,特命秦琼将军与尉迟敬德将军换上暗黑佟大为的深邃黑暗幻想套装,于夜间在帝姬门前摆出法克尤姿态站岗,震慑住了前来复仇的冤魂,于是帝姬殿下终于能够安眠。”
“后来觉得太麻烦,于是就在门上张贴了你们二位将军的海报,同样有效,然后这个风俗就慢慢流传开,后人将二位将军称之为门神……”
说完之后,神策上将眨了眨眼睛,问道:“讲得怎么样?”
秦琼依然面无表情:“战帅为了编排殿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孙朗没理会这种暗讽,更没在意秦琼那淡定的反应——他平生的一大喜好,就是想尽办法让不善言辞的老实人与三无暴跳如雷。
于是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还没讲完,事实上只是一个开端,后面是一个长篇的取精故事,你要不要听一下……”
秦琼淡淡道:“可殿下请您速速去少府。”
孙朗歪头道:“可我也没答应要去啊。”
两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秦琼的脸色毫无波动,孙朗则是眨着萌萌哒的大眼睛一言不发。
“……您待怎的?”
孙朗打了个响指:“听我讲故事。”
“遵命。”
“……不对,你得求我给你讲故事。”
“末将请战帅惠赐故事。”
“一百回整的长篇章回体故事,一回要写一万字的观后感。”
“……上将军你也太欺负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生气也不骂我?”
“怕被打。”
“……啧。”
孙朗悻悻然道:“带路,我们边走边讲。”
“是。”
“话说那东胜神州……”
“战帅,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您之前编排说有冤魂找帝姬殿下复仇,说帝姬殿下梦到各路冤魂每晚都来那个啥她,可那些冤魂好像都是您自己,为什么没有别人?”
“因为我与她的仇恨如天高似海深。”
“那应当有很多其他男人才对。”
“……”
“甚至还有不是人的那种。”
“……喂!”
秦琼突然停下脚步,郑重地望向孙朗:“可以放过殿下吗?”
孙朗也不转头,淡淡道:“你觉得呢?”
“那天策府会奋战到最后一人的。”
“随便你们。”
“会死很多人的。”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天策府全员死光,但您也不在乎麾下旧部吗?”
“你们做不到。”
“我们能做到,只是数量多寡而已,陛下也能做到,同样只是数量多寡的问题,如果您放过殿下,也许会少流很多血,甚至……”
秦琼缓缓道:“天策府可以代替神策府来流血。”
孙朗终于转过头来。
秦琼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还有平静。
“战帅一诺,重逾千金。”他说道,“只要您点头,我的命就是你的,很多人都愿意把命卖给你,刀山火海,只要一句话。”
孙朗问道:“这是她的授意吗?”
秦琼说道:“战帅这就明知故问了,殿下岂能做出这种事情。”
孙朗淡然道:“你很了解她?”
秦琼点头道:“当然,我们一直并肩作战,托付生死,彼此信赖,主臣恩重,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赴死,她也绝不会让我们奔赴死地。”
神策上将露出了讥笑之色:“所以你们也预见到了她会对我动手?”
秦琼一时语塞。
孙朗也没再说话,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追忆的沉思之中。
回到帝都之后,他就经常陷入回忆,有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变得鲜活起来,这是在回忆,其实更是在记念。
因为他回来,是要做事的。
因为他回来,是要把一些事情变成回忆。
永远的回忆。
“整个天策府,入我眼的人其实不多,你算一个。”
良久之后,孙朗缓缓道:“看在旧时交情的份上,我说几句话……我建议你们一如既往地相信她。如果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你们君臣相得,你们肝胆相照,你们互相理解,那就应该相信自己的主将吧?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追随他,而不是私下去做一些事情,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擅自准备好去牺牲……是这个道理没错吧?”
秦琼怔住了,随即默然不语。
“好好想想吧。”
孙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话:“如果是你们所信任的帝姬殿下的话,一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对吧?”
说完之后,他淡淡道:“走吧,去少府。”
秦琼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朗:“是。”
“……对了,门神,你带水了吗?”
“有,马背上挂着水囊——战帅要饮水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洗洗耳朵,我要讲故事了。”
秦琼策马,上将军蹬车,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少府官衙总署。
如今这皇家信托组织已经被雷厉风行的帝姬殿下全面接管,内外都是天策一系的人马,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持住了少府上下各个紧要环节,确保天策府将这产业丰厚的聚宝盆抓在手。
听说孙朗前来,天策府的实权人物们纷纷迎了出来,不管天策与神策之间的矛盾仇恨有多尖锐,大家明面上还要保持最基本的礼仪与体面,毕竟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这是数百年形成的传统与规矩。
“嗨,小伙伴们,大家好啊,都是熟悉的面孔啊,省下自我介绍了,毕竟大家都知道我是谁,我也认识你们,毕竟你们都被我打过啊哈哈哈哈哈。”
于是就迎来了这样豪爽的笑声,神策上将如同自来熟一般迎了上来,四下拱手,一副交游广阔、亲朋遍天下的孟尝模样。
众人刚刚还在考虑要不要勉强露个笑脸应付一下,如今却不用思索那么多了,大家的脸色纷纷都黑了下来。
还没等他们缓过劲来,就听这厮子继续道:“对了对了,我今天来呢,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陛下醒过来了!他的伤势好了!怎么样,惊不惊喜?前脚你们全军出动把少府给吞了,后脚皇帝就醒了!一想到皇帝陛下很可能要秋后算账,我就替你们感到捉急啊!”
众人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看你们的表情,一定在心里骂我,骂我别得意,陛下醒来,第一个就要对付我——你们是这么想的吗?乃衣服!太简单!太幼稚!我本来就跟陛下不对付,不管得不得罪他,终究都要与他干上一架,但你们呢?因为心中的贪婪,因为那黑暗的欲望,居然利令智昏,干出了这种事情,唉……”
众人的表情已经黑如锅底了。
不少人的骨骼关节噼啪作响,拳头握得咯咯有声,脾气暴躁的武将们都想不管不顾先跟这个孙子干上一架了,他娘的,没完了你!
就在此时,天策上将的声音遥遥传来:“别聒噪了,赶紧过来!”
孙朗向人群抛了个媚眼,羞答答道:“你们的殿下想我了,唉,太有魅力也很伤脑筋啊,真是没办法……你们把好门,别听墙脚哈!”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神策上将就像是一头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穿过了人群,走进了少府官署的大门。
程咬金愤然道:“我想揍他!不如我们……”
还没说完,他发现秦琼那落寞的身影独自一人向某个方向走去:“喂,老秦,秦大爷,你去哪儿啊?”
秦琼回头,面露茫然之色,迟滞了一两秒钟之后,才以一种神游天外的语气说道:“脑、脑子有点乱,我得捋捋……”
程咬金扑了过去,哇哇大叫道:“孙朗这厮对你做了什么?”
“讲、讲了个故事……”秦琼露出了微妙的神色,“你要听吗?”
这边孙朗进入少府官署,听音辨位,七绕八绕穿过了几处厅堂,终于看到了帝姬的倩影:“啊,公主殿下,恐怕我得告诉你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就在不久之前,伟大的镇国剑圣牺牲了自己,以生命为代价涤荡了陛下身上的岁星剑痕,拯救了我们的天子——怎么样,你高不高兴?”
帝姬冷冷道:“那个后土剑圣是谁?”
孙朗神色夸张道:“当然是那位在危机时刻一剑西来、降临大荒山,力挽狂澜,击碎了天魔最后反击的卫国英雄啦!”
天策上将不理会他的讥嘲,神色阴冷道:“就算可以身披重甲、遮住脸面,这所谓的后土剑圣也是要有本事的,否则在你手中走不过一招……他是谁,难道是灵木黎假扮的吗?父皇怎么会轻易舍弃他?难道……”
她注视着孙朗,神色极为严肃:“难道是他?”
孙朗问道:“谁啊?”
帝姬不答,她的神色有些烦躁……在蜜月期的时候,她与皇帝君臣相得、父女关系融洽,很多东西根本就不会细思,如今她心中生出隔阂防备,以审视的目光回过头来打量之前的一切,就发现了很多令她不安的东西。
那天晚上,皇帝罕见失态,流露出了不同寻常的扭曲情感,敲响了帝姬心中的警铃,天策上将猛然意识到自己周围缠绕着很多无形的阴谋之网……从很久很久之前,皇帝似乎就开始了他的布局。
帝姬暂时还猜不出他的目的,只是整理出了一些破碎的线索。
但只是从这些破碎的线索中,她就能嗅出极度危险的信号。
天策上将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孙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他不会轻易说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了,开诚布公地交谈一下,甚至交换一些情报消息线索……毕竟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孙朗不置可否,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恶的家伙……
帝姬心中暗恼,她知道孙朗在拿捏什么——如今算是形势比人强,孙朗不急,可她却有些着急了,这意味着主动权的易手。
她必须得率先表露一些诚意。
“我先免费赠送一条消息,以示合作的诚意。”她说道,“假扮后土剑圣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无名小卒,能够直面你,说明他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即使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可以随意舍弃牺牲的棋子。”
“对方二话不说死得这么干脆,通常来说,只有一个可能。”
“他其实没有死,而是用一种无声无息的诡异方式转移了生命力。”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