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我说的
总之，在孙朗发出了“如果向你妹妹出手，就让老天罚我打一辈子光棍”的毒誓之后，卫羲和的态度明显变得缓和下来。
——总感觉有点微妙的不爽。
孙朗将这一丝不爽的感觉压在心底，随即说道：“哼，信了吧，我孙某说话做事，向来信守承诺，绝不妄言欺诈……”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呸了一声。
你这个撒谎精，还信守承诺。
神策上将挑了挑眉毛：“怎么样，现在应该看到我的诚意了吧，你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边积极配合，我们才能帮到你，才能帮到你的家族，才能帮到你的妹妹……”
卫羲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让他们都出去。”
所有人，包括田镶等一干武殿巨头，包括皇后娘娘。
孙朗皱眉道：“光我一个人听有什么用？你……”
卫羲和平静道：“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神策上将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知道了。”
他转头向着其他人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吧，我们的太阳剑主有点害羞，谈话的内容，我会转告给诸位的。”
卫羲和默然不语。
这些“闲杂人等”显然有些不乐意，皇后娘娘跑了这么一趟，是要问清楚一些事情的，田镶等人也是心存疑惑，无论如何，昨夜日曜剑主的异变着实太过惊人，他们心里都空悬着，总感觉有些了不得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今，卫羲和的态度是“让他们全出去”。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
“好了，赶紧出去吧。”孙朗翻白眼道，“人家不待见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一帮没眼力价的。”
这么一说，更不爽了。
皇后娘娘此时已经处于半策反状态，属于弃暗投明、临阵起义性质的，但凡是投了诚的二五仔，都要低眉顺眼好好表现一阵子，毕竟背弃了旧主之后，若是不讨新老大欢心，那可真是两头不是人了，所以她也不多话，深深地看了孙朗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田镶他们不愿就这么走了，还想再争取一下，孙朗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就让皇后娘娘自己离开？不是我说啊，那位不能提名字的大人若是派出了刺客，在武殿谋杀了皇后，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倒到我孙某人这边，这么快就被迫站了队，不觉得亏了吗？”
他这么一说，武殿的巨头们纷纷心中凛然，他们各自瞪了孙朗一眼，又见皇后娘娘不想多待，无奈之下，只得怏怏而出。
孙朗说的没错，他们不想冒这个险。
很快，这个戒备与防护都是最高等级的牢房，只剩下了两个人。
在孙朗的注视下，一直横眉冷对、维持着剑圣尊严的卫羲和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日曜剑圣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跌落。
变得萎靡不振，变得失落茫然，变得没精打采。
这才是他此时应有的心境。
刚刚那番嘶吼强硬，只是在做戏，只是在强撑。
孙朗淡淡道：“怎么不演了？”
卫羲和低声道：“你看不出来吗？”
孙朗点点头：“你倒也光棍。”
日曜剑圣苦笑了一声：“看了我的笑话，看了我此时的狼狈样子，你心中可曾觉得快意无比？你觉得过瘾吗？”
神策上将点头道：“有一点……距离那天，已经有两年多了，再见到你们时，你们都已经变了模样。”
“白羽威是个只会哭叫吵闹的疯子，我看到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时，与其说是快意，不如说是伤感，不如说是愤怒。”
“灵木黎变成了一具空壳，我看到的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不是他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死前是否惊恐懊悔，我不知道他死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只看到了一张人皮，一个悲哀的下场，心中的感触倒也不大。”
卫羲和闭上了眼睛，语气有些唏嘘：“只有我，我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我与你寸步不让地针锋相对，然后我从云端跌落泥潭，就在你面前，你的威胁，你的预言，全都精准无比，而今你依然是你，而我却成了阶下囚，朝不保夕，名声丧尽，甚至生命都处于威胁之下……你很高兴吧。”
“……也不是很高兴。”
孙朗说道：“其实我更高兴看到你妹妹流着眼泪在我身下……”
太阳剑圣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如果望舒不流眼泪的话……你其实也不错的。”
孙朗悚然道：“你说什么？”
卫羲和嗤笑一声：“呵。”
孙朗勃然：“淦你妹，你笑什么？”
疑似妹控的剑圣大人垂下了眼帘，静静道：“告诉你一件事，信不信由你，当初在大荒山中，我们打开陛下的密令，看到了其中的内容，我与望舒陷入了罕有的纷争……她认为这是乱命，不肯执行，可我说服了她。”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所以，望舒是无辜的，她其实是很欣赏你的，大荒山的事，是我做错了，她虽然没有责怪我，但心里肯定也很不认同，说这个不是为了别的，孙朗，我希望你能……”
孙朗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还真是兄妹啊。”
他淡淡道：“我从你妹妹那里听到的说法，与你的恰恰相反，她说在大荒山时，你的态度是反对的，但还是拗不过她……”
卫羲和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语气依然冷静：“那是她为了说服你而编造的谎言，你应该理解她的心情吧……”
孙朗看了他一眼：“可我觉得，她的说法才是正确的版本。”
怔了片刻，卫羲和的冷笑声才响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会反对陛下的命令？我会同情你？孙朗，你要搞清楚，不是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不是所有人都会佩服你的为人，不是所有人都会赞许你的坚持和性情，你……”
他说着说着，便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孙朗也沉默，随即冷声道：“是，论迹不论心。”
无论真实想法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重要的是事实。
而事实就是，大荒山一战，满目皆敌，唯有一人为孙朗拔刃。
“我会还的，用什么还都可以。”卫羲和斩钉截铁道，“作为交换，我要你保住我的妹妹，如果我遇到了这种危险，说明她也会。我已经完蛋了，所以我也无所顾忌了，可望舒不一样，她还好……”
孙朗眯起了眼睛：“用什么还都可以？”
卫羲和重重地回应：“只要不涉及望舒，用什么都可以。”
孙朗的眼神从漠然到追忆，从追忆到凌厉，最终变成坚如铁石的冷硬。
这是谋略，这是决断，这是复仇，这是交锋。
怜悯和温情不适用于这样的战场，那太奢侈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卫羲和为谁而战，无论他到底有没有说谎，无论他是否心有苦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参与了那件事情，就要付出代价，若是想替他妹妹一并还债，那就是双份。
身败名裂一次，不够。
死一次，也不够。
他冷冷道：“这可是你说的。”
卫羲和点头：“我说的，你让我做什么？你让我说些什么？我知道你想把祸水引到皇帝身上，昨晚我之所以会失心疯狂，多半也是由于此，可却没有证据，不过，既然我答应帮助你，那我们可以编造……”
孙朗冷笑。
“编造？假的就是假的，终究经不起推敲，虽然事情是真的，但证据是假的，怎么能作为呈堂证供？怎么能让大臣们信服？”
卫羲和茫然道：“那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说真话，当然是拿出实打实的证据，当然是做出不容抵赖的指控！只不过，不是昨晚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
太阳剑圣瞳孔一缩。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
他的声音甚至出现了明显的震颤和波动。
“没错。”
孙朗的声音很冷酷，像是泡在血水里一般。
“说大荒山。”他平静道，“你来说，你来认罪，你来坦白，将大荒山里发生的事情，跟大家伙儿说一说，跟大家伙儿讲讲皇帝做过的事情。”
“然后我们在朝廷上，争一个长短对错，讲一个是非分明。”
“做到了，你的妹妹，可以坦白从宽，可以认定为她受了皇帝的蛊惑，拗不过你，我可以放她一马，如果她识趣，听懂了吗？”
“你想还，就从这个开始，要还干净。”
卫羲和先是觉得心脏猛烈跳动，随即感到了一阵荒谬。
大荒山发生的事情，是这个国家自建国以来的最大的丑闻。
几乎能让整个皇室蒙羞，让朝廷的信用破产。
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要遮掩下来的，不能大白于天下。
一旦暴露出去，所遭遇的阻力，必然十分之大。
他茫然道：“你……”
“很奇怪吗？那只是你这么认为的，对于我来说这，这事儿一点都不奇怪，做了就要还，怎么做，怎么还。”
“因为啊……”
孙朗望着太阳剑圣的眼睛，平静道：“这事儿啊，不能私了。”
“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