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入宫
宫门开处,诸人避礼,太子驾前。
李建成行走在皇宫之中。
他环顾左右,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屌屌哒。
这里是禁宫,是他爹住的地方,是他爹办公的地方,是他爹干炮的地方,这里过去曾是他的家,这里现在不是他的家,这里将来一定是他的家。
李建成,昔日的皇长子,今日的皇太子,明日的皇帝。
总有一天,他将登上帝位,将此处与整个天下都变成他的疆土与家国,这个巍峨的皇城,这天下人所崇慕的国朝腹心,也会成为他住的地方,成为他办公的地方,成为他干炮的地方。
当然,那一天来临,需要一个小小的前提。
父皇,我的父皇。
一夜之间骤然化身储君、而今渐渐适应身份的后土皇储在心底发出了讥诮的冷笑,皇家无亲情,太子与皇帝之间,更加没有。
再者。
所谓力排众议立皇储,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又一次施展,那高高在上、将面容隐藏在暗影之中的帝王只是挪动了一枚棋子,用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这种情况下,李建成怎么可能心怀感激?
“这个位置,既然坐上去了,就没有下去的道理,父皇,你不至诚待我,反而将我放在火上烤,将我视作一个用完就丢的工具……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给你一个惊喜呢?我一定会做到你所做不到的事情的。你,还有孙朗,你们都瞧不起我,那我就做出一番事业,让你们好好看看!”
李建成心底恶狠狠地赌咒,脸上的笑容却谦逊而得体。
这样的技能,是朝堂上的基本功,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学习的,除了少数人之外——譬如孙朗,那个孙子心里在骂淦你娘,口中也一定会骂出来。
他对着迎上来的太监说道:“我来探望父皇。”
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本来是冯永亭冯公公,可惜冯公公犯了个错误,当皇帝遇刺之际,他老人家正在外面跟孙朗宣旨吵架,因此错过了御前救驾的时机,认真来算,还有渎职甚至通敌的嫌疑,进宫之后就被隔离审查,后来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还是招来了皇后与太后的不满。
再加上孙朗还特意为冯公公讲了几句公道话,好么,这下就完蛋草了,皇后干脆寻个由头,将冯公公发配到了一个清闲的内事衙门,虽然品级不降,也没吃苦头,但回去伺候照料陛下的差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要指望了。
宫里就是这样,竞争激烈,为了向上爬,人人都奋不顾身,而今迎接建成的是另一位成功上位的公公。
此阉属于新贵,初登高位,可谓处处小心,不肯轻易与人结怨,更何况是太子殿下当面,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腰都弯到九十度了,一叠声地问候行礼溜须拍马,业务极其娴熟,听建成说明来意,更是连连夸赞。
“太子挂念陛下,既是君臣之礼,又是父子之情,至忠至孝,真乃国朝表率,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夸完之后,就是正事,只见那太监的老眼扫了一下太子身后的扈从,笑容依然可掬:“但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也清楚明白,您是当朝太子,自可去朝拜天子,但您麾下的英杰臣子……就恕老奴无状了。”
情理之中。
天子遇刺,至今仍在昏迷,皇宫的弦绷得紧紧的,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不为过,毕竟此世最强国度的皇帝在他的皇城内被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些日子,刑部诸衙门与大内各部铆足了劲追查凶手,内卫诸班全都悬着一颗心,这次天子遇刺的失职罪过还没议出来,再来一次幺蛾子,大家伙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回家啃老米饭。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让闲杂人等随意去探视君王?
虽说如此,但李建成,怂。
他终究还是惧怕自己的父亲。
毕竟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父亲这个词都意味着力量与强悍,从小时候开始,名为父亲的人就将自己的力量投射成影子,笼罩着尚未成长的童稚,有人崇慕,有人害怕,遂成阴影,久埋心间。
对于皇家子弟来说,尤其如此。
当今天子,是难得的雄主,野心勃勃,精明强干,有着一名合格君主所应有的冷酷和无情——一视同仁的冷酷和无情。
李建成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个什么德行。
就算他而今身受重伤、躺在床上,也能让他感到一阵阵恐惧。
所以,事到临头,太子心中闪过了退缩之念。
“孙朗说,皇帝很有可能自导自演了那几出戏,裴先生与王先生也有类似的见解,也就是说,孤即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而是一个心机深沉、演戏演到现在的老毒蛇……”
一想到这一点,太子心中就是一哆嗦。
皇帝给他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重太重了。
——我要独自一人面对他吗?
不,寝宫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伺候着的宫人与御医。
——不过,将他们驱走逐出,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那是,那又如何?
他还能在寝宫里杀死我、掐死我吗?
他还能对我做些什么吗?
不可能的。
因为孙朗在我身后,他无论对我做什么,孙朗都不会坐视不理,他顾虑到这一点,也不会对我轻易下手!我是安全的!
无论如何,我不能逃!
连如今这种情况,都不敢去直面他,我又有什么资格登临皇座?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李建成握紧了拳头。
对面的老太监一定不知道,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太子殿下的心中就转过了无数的权衡与念头,最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决意直面自己的父亲。
——图样,图森破。
毕竟是个年轻人,毕竟是武道之国的子民。
练武就有这么一点副作用,性情多多少少都会被尚武之风感染一点,崇尚勇气,崇尚热血,不提倡猥琐发育,喜欢莽,就像太子殿下一样,被孙朗三言两语一撺掇,就急吼吼跑到皇帝面前证明自己。
太天真了。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如果能怂到赢,那么一直怂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今天,他整理了一下衣装,跟随引路的太监,大步走进皇帝的寝宫。
寝宫之中,弥散着奇异的香味。
空气清新流通,有风系帝兵在调整风速,香炉里燃着凝神静气、有助调理真元的名香,舒适的温度,舒适的湿度,舒适的音量,舒适的空气,现在医学所提倡的完美的病房环境,在这个落后封建的国家中,藉由神奇的帝兵得以重现……有权确实可以为所欲为的。
太医署的名医国手,少府的能人异士,忠心耿耿的禁卫,小心翼翼的宫人,皇帝的寝宫四下也留驻着相当的人手,为了防止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变故,查明身份之后,李建成被放行。
皇帝的主治大夫之一悄然来到太子面前,低声道:“陛下刚醒,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
卧槽。
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太子殿下甚至感到了惊吓。
想和做是两码事,他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待事到临头,才知道一切都是没有用的,父皇还是那个父皇,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他感到绝大的压力和恐惧……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一腔血勇,还是有的。
——孤还真不信了!
他咬咬牙,刚想昂然而入,就听那御医又说道:“陛下有令,着我等退避离开,天子有事,要与殿下单独分说。”
卧槽卧槽卧槽!
一腔血勇哗啦啦碎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遏制的小惊恐——老家伙想做什么?难道要打我一顿吗?难道要安排刺客把我杀了?
一念及此,李建成说话都不利索了,事已至此,他不能转身就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成大师,成国手……”建成一把抓住了太医的袖子,急声道,“父皇身子还未大好,与孤私下独处,若有变故,为之奈何?”
太医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放心,陛下吉人天相,伤势已无大碍,再说,我等虽是退避,然也守候在外,若有变故,只管呼叫就是。”
是、是这样吗……
建成稍稍放下心来。
如果人就在外面守着的话,就算皇帝暴起打人,他至少也能呼救……
当下,命令传出,禁卫官特意再次确认了一遍命令,这才着手命令寝宫内的人员撤出,太医、少府官、太监、宫女……人们列队而出,经过建成身边时恭敬地低头,以示对储君的尊重,而建成则心不在焉地答礼。
直至沉重的宫门缓缓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李建成才悚然一惊。
寝宫之中,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见驾,突然凭空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森寒,这股寒意像是错觉,像是他内心恐惧的映射,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是一只散发着寒意的幽灵,降临在此间。
李建成还没来得及探究这莫名的寒意来自何方,就听到龙床方向传来了熟悉而又阴沉的话语。
是当朝天子在说话。
“太子啊……”皇帝淡淡道,“知道孙朗为什么撺掇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