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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反贼
铁链拖拽着地面，发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低鸣，在宿卫们如临大敌的防备之下，卫羲和一身精金锁铐，一步一挪，走入金殿。
月曜剑圣卫望舒落后兄长半步。
这兄妹两人迎着群臣的目光，神色平静地走过长长的廷道，来往君王驾前，轻施一礼——七曜剑圣位高权重，可比亲王，有着极高的尊荣与特权。
孙朗凝视着卫羲和的脸，眼神有些阴沉。
卫羲和本来是他策反的棋子，可当皇帝叫嚣让太阳剑圣上殿对质时，孙朗便知道，日曜剑圣已经出问题了。
至于哪里出了问题……简直一目了然。
大意了，但明明在卫羲和身上留下了剑气印记，到底是什么时候……
难道说……
孙朗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
看来不仅仅是他想趁着这次朝会解决一些问题，皇帝与魔灵更加激进，他们有着更大的野心，并为此准备了很久。
说不定之前的退让和失败只是一种麻痹和欺骗。
所以……终于要来了吗？
最后也是最难的关卡了……
——皇帝的眼中闪烁着冷厉与快意的神色。
“数日之前，孙朗夜闯禁宫，掠走刚刚获得圣剑认可、正于宫中见驾的水曜剑圣沈瑶花，日月剑圣尾随追击，太阳剑主遭遇孙朗暗算，迷失心智，狂性大发，屠戮将士无算，被收押至武殿渊狱。”
“不久之后，孙朗进入武殿，密会遭受囚禁的卫羲和，以其妹卫望舒的性命安全为要挟，命令他在朝堂上歪曲大荒山旧事、为反贼张目。”
皇帝指着孙朗，语气森然道：“所以这个贼子，方才得意洋洋地叫嚣，说要召卫羲和上殿论事，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可却算错了忠良铁骨，也小看了皇家洪福……你那恶毒的计划，朕早已经知希了！”
他双目如电，望向一言不发的卫羲和：“太阳剑主，你来言明，可有此事？你被奸贼邪术蒙蔽，以至屠戮无辜将士，这非你所愿，罪不在你，只需当场揭露此獠面目，便能洗刷你的耻辱与罪孽，重掌日曜圣剑！”
卫羲和恨恨地看了孙朗一眼。
“陛下所言，千真万确，此逆贼于大荒山中叛变，击伤镇国剑圣后逃遁，三年后又厚颜无耻地回京叫嚣，实在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与阴谋，他以邪术操纵臣下，又唆使臣下污蔑君主、捏造故事，实在是罪不容诛！”
太阳剑圣的语气斩钉截铁。
而孙朗一直在注视着他，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又一个。”
他看向了卫羲和身边的卫望舒：“你也一样吗？”
卫望舒面如冰霜，月辉般的剑意凛然而出，杀机直射孙朗。
“也没救了。”
孙朗啧了一声，眼神再转。
横山侯，广宗侯、昌国侯，齐敬侯，这四位武殿巨头是当日擒拿卫羲和的人，事后本着绝密原则，也是由这四位巨头亲自办理卫望舒一应监禁事项，武殿戒备何等森严，又是守备最严密的渊狱，若无内应，外人根本无从进入，也就是说，或许他们四个之中……
武殿的军主们乃是朝中总摄文武事的军政大臣，已经处于帝国权力阶层的顶点，这样的人物如果都中了招，这意味着……
孙朗的目光转过朝中每一个人的脸，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朋友，敌人，战友，政敌，帝国最精英的成员都聚集于此了。
此刻，这些人也都在注视着他。
古今天下，唯有人心最难测度。
那一双双眼睛中透着各种不同的情绪，这些情绪有时并非是人心最真实的映射，也许隐藏着最深沉的伪装，敌视一定是敌视，可善意不一定是善意，因为你不知道那双眸子的真正主人，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事态有些棘手，有心算无心，这次皇帝与魔灵的准备更充分些，他们一定事先推演好了各种事态，准备得几乎万无一失。
所以，破局之道，当在变数……
孙朗心底微一沉吟，文班一列便有人跳了出来，指着孙朗喝道：“孙朗！陛下所言，太阳剑圣所言，你有何话要讲？”
孙朗淡淡一笑：“你们都是有脑子的人，我若是不怀好意的反贼乱臣，为什么皇帝不直接昭告天下群起而攻？反倒是做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我看了都觉得丢人，你们好好想想嘛。”
那人冷声道：“不要胡搅蛮缠，你若有证言自辩，就请说出来！”
“说出来？你会信吗？你们这些人啊，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孙朗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说道：“不过我就喜欢看人跪在棺材前掉泪，喜欢看人撞到南墙后回头，我喜欢看到你们悔不当初的样子，我最喜欢说勿谓言之不预的话了，今天我就跟你们讲一讲。”
他指向了卫羲和：“这个人，已经不是太阳剑圣卫羲和了，他的躯壳虽然保持原样，但有无形的灵体已经吞噬了卫羲和的灵魂、取代了他，无声无息间，这个有着卫羲和皮囊的家伙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夺取他躯壳的灵体，来自于与他朝夕相处的兵刃，就是他的太阳圣剑。”
“疯癫三年、莫名死去的白羽威，也是深受剑灵夺舍之苦，他抵抗了三年，去世之前方得自在，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
“皇帝有一件事说的对，后土圣剑确实是一切帝兵的起源模板，帝国之所以能够通过它来制作帝兵，是因为后土圣剑乃是第一次天元大战时缴获自元祖天魔的武器，也就是说，帝国赖以自强的帝兵，是源于域外天魔的技术，诸君引以为豪的强大帝兵，都是由一个域外天魔的器灵所打造。”
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森然笑道：“想想看，你用的武器是与你家世仇的铁匠打造的，知道这件事后，你还敢放心用它跟对手比武吗？”
又有人喝道：“你知道后土圣剑的秘密，刚刚还在装疯卖傻！”
孙朗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但重点不是这个，这器灵夺舍的秘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大家说，因为太过荒谬，无法取信于人，而且还会引起皇帝他们的警觉，但现在，这些顾虑已经没有意义，同殿为臣一场，至少我说出来，让你们听到，就算是死了，你们也能做个明白鬼，对吧？”
他轻笑道：“要小心哦，你们手中的帝兵，里面可能住着一个会夺舍你们的可怕灵体，如果我是你们，就把手中的帝兵扔的远远的。”
孙朗言语轻佻、语气随意，仿佛在说笑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最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惊疑。
“咦，我讲了这么久，陛下就不出言阻拦一下吗？”孙朗说完之后，旋即作讶然状，看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陛下自以为胜券在握，兼之这些大臣很快就会变成你的奴仆，所以大发慈悲，让他们死个明白？”
“朕在看你垂死挣扎的笑话。”
皇帝森然道：“你以为死到临头，编这种荒谬的言论，就能打动在场的大臣？只是你这说辞，很是耳熟，你本名贾瑛，为何要改叫孙朗，消失两三年月，又躲在哪里作甚？你在明州屠戮玄甲军，有人看到你使用天魔秘法，在大荒山中，你更是悍然反水袭击友军，孙朗，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天魔！”
孙朗耸肩道：“呵呵。”
“无话可说了？”
皇帝阴恻恻道：“你想知道朕为什么容你胡说八道？因为朕也在等待。能够指控你恶行的不仅仅是日曜剑圣，还有被你掳走的水曜剑圣沈瑶花，你的党羽同伙与你沆瀣一气，宋州大将赵云龙，前太医官鲁淑仁，还有明州靖安侯府与张家的小姑娘，她们都是反贼，统统——都得死！”
话音刚落，众人同时心有所感，皇城外某处方向骤然升起一道剑气光柱，煌煌然，浩瀚焉，元化万物，仿佛一切的起源。
孙朗猛然色变。
元祖魔灵……他竟然敢将皇帝置于危险之中，自己去偷袭神策府！
不，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的生死！
最关键的是……
神策府。
银落，赵小姐，鲁阿姨……她们都在那里。
孙朗虽然宣称这些女孩子是他强大心灵的力量源泉，但客观来讲，这些人也是他最大的软肋，以及……理智的阀门。
李广渊如愿从孙朗那似乎永远沉着的眸子中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惊慌，愤怒，狂怒，癫狂，嗜血。
——原来他也会愤怒，原来他也会恐惧，原来他也会失去理智。
一丝丝浓烈的血气与杀意，从压抑了将近三年的躯壳中不断涌出。
在皇帝的注视下，孙朗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陛下。”他说道，“你看好了。”
然后孙朗的身形动了。
由极静到极动，杀意与招法并势齐出，天下绝伦的武学与力量。
宝剑出匣的锋芒，没有指向当今天子，而是指向了……
天策帝姬。
这大大出自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以至于早有防备的大臣们都拦了个空。
一只能够破解天下所有妙法绝学、使用人间所有奇门兵刃、擒拿世上一切事物的手，按在了天策帝姬的肩膀上。
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了天策帝姬的修长脖颈上。
天策上将是天之骄女，是皇家上将，是这一代皇室成员中最有天赋和成就的人，人们曾经认为她有可能竞争皇位归属，可此时此刻，谁都不会怀疑，只要孙朗动动手指，帝姬殿下便会当场香消玉殒。
阎王都救不了她。
经过了短暂的震惊，大臣们惊怒大喝，将孙朗围在核心，天策府成员尽皆怒吼，就要上前厮杀拼命，但最为失态的，竟然是一直智珠在握、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他双目圆瞪，嘶声吼道：“放开她！”
竟然一跃而起，向着孙朗扑了过去。
孙朗淡然一笑。
他在帝姬耳边说道：“看看你爹，多么爱你。”
这个时候，同样惊讶的帝姬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晕乎乎的念头。
——咦，为什么这次我没事？
听到孙朗的低语，她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了失态的皇帝，看到他扑过来的模样，看到他那怒张的大嘴，看到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他那焦急的样子，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担心女儿的父亲。
可事实并非如此。
帝姬没有从皇帝的眼中读到一丝一毫的亲情。
只有担忧，只有惊怒，只有恐惧……只是单纯恐惧于失去。
——这是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出答案，便觉得一股大力从肩上涌来。
她踉跄后退，险些跌倒，然后看到孙朗踏步上前，冲过围拢的人群，腾空而起，迎击扑下的皇帝，这是后土建国以来，在这至高无上的金殿之中，第一次有人向皇帝发起攻击……而这位弑君者，是天下最强悍的生灵。
结果似乎显而易见。
大臣们又漏算一步，他们刚刚算不到孙朗会向帝姬出手，现在也料不到皇帝居然会主动跳下镌刻帝兵法阵的御阶。
眼见君王即将血流当场，所有人发出了无意义的大喊声。
便是十个皇帝加在一起，也挡不住孙朗的刺天一击。
但是……
挡住了。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无形气浪猛然狂扬，金殿屋顶的瓦片被大量吹飞，偌大金殿响起震爆，修为低的人被直接掀翻出去，站稳脚跟的强者们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交锋的中心，君王挡住了孙朗的攻袭，天下共主的手中，赫然便是帝国第一重器——后土圣剑！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一切似乎在向计划所料那样进展着。
孙朗面前所见，皇帝手持镇星之剑，精神世界中，李广渊与魔灵的脸融合在一起，向他发出了得意阴冷的枭笑。
魔灵一直没有离开，他寄宿在君王的体内，等待着机会。
神策府方面的那一道后土灵力，并非是魔灵的施展，而是陷阱。
朝会时通过一系列的猛攻与暗示，渐渐令孙朗走入思维误区、令他的心力大量消耗，层层的铺垫与谋略中隐藏着最真实的目的，即利用了孙朗对张银落等人的关切，让他不假思索地掀桌开打。
皇帝无法挡住孙朗的攻击，但魔灵可以，只是一击的话，完全可以。
然后主动对皇帝出手的孙朗，无疑就是……
——反贼。
天下共击之的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