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还有我!
石破天惊。
孙朗与皇帝交锋的余波尚未散去,阳光透过残破的檐顶扫进宫殿,烟尘弥散初起,旋即被大臣们操纵帝兵驱散,映出当今的情形。
高高的御阶之上,孙朗与皇帝相对而立。
天子的手中,赫然便是后土镇国神器——土曜圣剑。
而负责拱卫天子的诸多剑侍内卫,已经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们的功力实在不高,又在交锋的核心处,经不起猛烈的罡风。
倒下的龙椅,破碎的案台,半废的屋顶,满地的狼藉,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就在刚刚,众臣面前,发生了一场弑君行动。
此时此刻,所有的隐情,所有的真相,似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无论如何,对君王出手,已经是罪不可赦的大逆行径。
大臣们来不及震惊天子得到后土圣剑认可这件事,他们必须阻止孙朗的刺驾行为,因为秩序就是秩序,皇帝是天下共主,受到所有人的拥戴和尊敬,拥戴皇帝,就是维护自己的权势与地位,这是最高的行为准则。
“孙朗,还不住手!”
暴喝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光芒炽盛,帝兵由虚转实,几十柄散发着凛然光辉的奇形兵刃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交错的轨迹,于四面八方对准孙朗。
月华剑闪,太阴出鞘,卫望舒擎出月曜圣剑向卫羲和猛然一劈,剑光皎然飞旋,激起一阵连绵不绝的轻响。
卫羲和全身缠绕的精金锁链寸寸龟裂坠地,太阳圣剑浴火浮现,落入剑主手中,他的眼中升腾起灼烈的日火奇芒,与其妹并肩而立,日月双曜辉芒舞动,杀意驱动的剑气掀起了凌厉的风。
日月剑圣,还有数十名帝兵强者,虽然大部分朝臣还在观望,但他们的态度已经不再中立,举目环视,处处皆敌。
仿佛旧时重演。
“逆……逆贼!”
混乱之中,太子建成玉冠跌落,面上粘尘,他跌跌撞撞来到兵部尚书身边,指着孙朗大喝道:“狼心狗行之徒,丧心病狂之辈,辜负父皇信托,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诸位大臣长辈,请为父皇诛杀此獠!”
孙朗哂笑一声,扫了李建成一眼。
霎时间,太子感觉头顶一桶凉水浇下,灵魂仿佛被冻僵了一般,然后他就听到孙朗平静地说:“你不要急,人多更热闹。”
李建成当即被吓得骇然后退,嘴唇颤抖,连一句喝骂之辞都讲不出来。
“这一届的太子,果然不行。”
孙朗转过头,从玉阶之上俯视群臣,眼神清澈,面色无惧,从一品看到九品,从强者看到蝼蚁,从敌人看到袍泽。
即使身处如斯劣势,他竟也无些许惧色,仅凭这等胆色,便令群臣暗自心折赞叹……其实说实话,绝大部分人对孙朗没有什么恶感。
反而赞许他在天元大战时立下的赫赫功绩。
反而羡慕他无视任何规矩约束、为所欲为的自由与恣肆。
至于天魔附身的指控,至于毁掉帝兵生产序列的责难,这些都太遥远了,而且没有什么实感和证据,所以一时生不出什么恶感。
他们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位天下少有的人杰,也许下一刻,这荣耀的金殿中便会血流成河,这古老辉煌的帝国,这神圣高贵的朝会,竟即将成为充斥着死亡与血腥的厮杀场,谁能料到这样的事情。
默然片刻,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沉声道:“孙朗,殿前刺君,罪不容诛,便是天大的委屈和内情也无从陈述了,你已经败了。自裁吧,以免遭受屈辱,为你留下最后的体面,你之旧部家人,老夫可代为保全,同僚为证,若是食言失诺,教我死于刀剑之下、永受轮回之苦。”
孙朗不予作答,他的目光从一干朝廷重臣脸上扫过,这些帝国巨头中,有人与他称兄道弟,有人与他有同袍之谊,有人在他回京之后、便在他身上下了重注,但此刻人人面露叹息不忍之色,仿佛已经认定了他的结局。
他笑了起来。
兵部尚书皱眉道:“信不过我?老夫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若是保不下你的旧部家人,少一人,老夫便拿命来赔……若嫌老夫势单力薄,朝中同僚俱在,只要你说句话,大家都愿意保你家人富贵无忧,谁也动她们不得!”
孙朗的笑声更大了。
他笑着,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甚至笑得有些歇斯底里。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得很是疯狂。
“我当然信得过你,郭老头,我知道我若是答应了你,你真的会用性命来保下我的亲友,我当然相信你的诺言,我相信你们个个一诺千金,我相信你们不是单纯的政客,我相信天元一代,很多人是为了信念而非富贵挺身而出、冲上疆场,我相信比起官位权势,你们更在意这个国家的强大与安定。”
孙朗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笑容中竟然带着一丝泪光。
“可你们……”他问道,“谁信得过我呢?”
众人心中齐齐一震。
这句简单的询问,不知为何,竟然拨动了他们的心弦。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信任。
只是信任而已。
信任曾经并肩作战的贾瑛,信任这位曾经创下赫赫战功的天元人杰,信任死生无惧的他,信任屡立战功的他,信任顶天立地的他。
但信任从来只是奢侈品。
尤其是对于位高权重的人们,有权势拖累,有地位拖累,有财富拖累,拥有的越多,留给信任的就越少。
这些帝国最聪明、最高贵的人们,宁可相信大荒山之战是不可言说的权谋游戏,也不肯正视隐藏在迷雾之下的险恶与阴谋,他们可以隔岸观火、看着皇帝与孙朗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细细深究其中的奥妙与缘由。
他们只会下注,只会选边站,却从来不问是非对错。
他们从不看是非对错。
他们觉得小孩子才管是非对错,成熟的大人只看利益得失,他们认为世界一直都如此,他们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交易和妥协。
显然……他们终将付出代价。
“……放屁!”
一声断喝骤然响起。
文武朝班之中,安卓、庞籍、严嵩、苏定方等人猛然出手,掌风凌厉无俦,意在迫敌而非伤人,周围的朝臣尽皆吃惊,下意识地飞身避退,只见当年北方战区贾瑛所属部将结成圆阵,将后背托付给了袍泽。
安卓高叫道:“等你暗号呢!你狗日的说什么鸟话!”
兵部尚书吃了一惊,见状怒喝道:“还嫌乱子不够大吗!尔等也随孙朗反了吗!荣华富贵不要了,身家性命也不顾了?”
安卓哈哈大笑道:“草你妈的郭老匹夫,大荒山发生了什么事儿,别人不知道,你身为兵部尚书,也一无所知吗?往日不见你为战帅喊几声冤屈,如今便急吼吼地扣帽子定罪,活了一大把岁数了,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怪不得你老小子的兵军纪最差!堂堂武者,和你妈的稀泥!”
庞籍却知道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大声道:“元帅!怎么办!”
“承蒙众兄弟信重!今日恩情,不敢相忘!”孙朗眼神闪动,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暂且什么都不用做,且结阵自保,看我破敌!”
“好大的口气!”皇帝冷笑道,“乱臣贼子,尽成一窝,可一鼓荡之!众位爱卿,与朕缉拿这些乱臣贼党!”
“陛下且慢!”
一阵骚动中,包希仁大步流星地踏出,他站在道中,昂然一礼,高声道:“臣京兆尹包希仁,斗胆询问陛下,后土圣剑缘何在陛下手中,日曜剑圣几时与陛下秉明内情,木曜剑圣究竟是生是死,金曜剑圣到底因何而亡!”
他目光如电,直视高高在上的天子,字字如刀,断然道:“再问陛下,大荒山中,帝国将士是否奉密诏围杀孙朗!若有此事,请赐缘由!”
皇帝似乎也料不到包希仁这愣头青会在这个时候又撞出来,他语气森然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行分说,眼下擒拿逆贼事大!”
包希仁大声道:“金殿之中,群臣环伺,孙朗插翅难逃,他是国家重臣、天元大将,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又官拜上将之位,怎能轻易断为逆贼?此乃家国大事,陛下不可儿戏,臣之疑惑,还请赐教!若孙朗果真图谋不轨、阴毒险恶,臣愿为前锋,取此人项上头颅!如若不然……”
皇帝暴怒道:“如若不然,又待如何!?”
包希仁居然寸步不让,以同样的音量回吼道:“臣有意存君臣体面,此言不好直说,陛下心里明白!”
李广渊勃然大怒:“包希仁!你不想活了?此乃大不敬之罪,看在武侯之面,速速退去,免得连累师门!”
包希仁决然道:“不劳陛下费心!臣拜入师门,先学人品是非,前两年不能为贾瑛洗冤正名,今日还坐视这不明之叛、违心之断,我还当什么官、做什么人!今天不把这事情翻过来,臣与孙朗死在一处便了!纵然恩师有知,也当击节赞赏、认同我今日所做所为!”
皇帝气得发抖:“好!好!好!让朕看看,还有谁,不妨一起站出来,还有哪个不知死的,要与这逆贼一起共赴黄泉?”
“——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