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赳赳武夫,共赴国难
这无疑是帝国历史上最不振奋人心的演说。
因为演说者并未用崇高的使命与至高的荣誉鼓舞将士们去战斗。
相反,她在揭示真相,她在承认罪恶,将所有阴暗丑陋的事物放置于阳光之下,任其自此流传,所有的一切,都交由后人评说。
“今天之后,这个国家将迎来最翻天覆地的变化。”
库瑞尔说道:“这一幕,一定会出现在后世的帝国史诗之中吧,我看到了皇权将会被限制,这一段故事将被后来者引以为鉴……”
身为一个外国人,她对帝国抱有又恨又惧又尊敬的态度,她了解帝国的历史,了解它的强大,而今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而帝姬的演说还在继续。
天策府的人们从茫然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
“今日这一切,是李氏皇族造下的罪孽,是李广渊失德,我也有失察之罪,我没有意识到他的阴谋与恶念,甚至为虎作伥,理应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这一份苦果,在随后漫长的岁月中,将由李家独自品尝。”
“天子为了一己私欲,与天魔勾结,谋求长生之道,招致此等大劫,这是后土的耻辱,是整个国家的灾难。”
“现在,灾难在蔓延,巨大的波澜将席卷大地,将士们血战天元赢得的和平将不复存在,国家将流血,大地将燃起永不熄灭的火焰,文明被践踏,无辜的百姓们将丧命,这些死而复生的天魔会把复仇之火抛洒向整个大地……这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皇帝,是我,这一点,我不会否认,也不会逃避,我犯下大错,百死莫赎,如果说用我的性命能够阻止这场弥天大劫,我愿永堕地狱、饱受轮回之苦,但一死了之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死是很容易的,引颈一抹便可。”
“但纵然是我死了,天魔的阴谋也不会停止,现在是京师,接下来就是汉州,然后便是帝国九州,所有的帝兵武者都会被天魔夺舍,一生的修为和心血成了他人的嫁衣,帝国将永世沉沦……而我要阻止这一切。”
“这是我们李家所犯下的大错,这份耻辱与罪恶无法洗刷,只能尽力弥补,如果能够阻止天魔的阴谋,那纵然我殒命帝都,亦能含笑九泉。”
帝姬决然道:“我宁愿天下人都来唾弃我的坟墓,也不愿天魔肆虐、再无人间,我在此承认皇室的罪行与错误,并且愿意誓死守护世人评断与警醒的权力,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说完,她背对着皇城,静默片刻,面对着将士们,面对着更远处的坊市民居与堂皇帝都,慢慢地跪了下去。
将士们一阵骚动。
他们固然震惊于皇室的罪恶与眼下的劫难,甚至会感到愤怒,但对帝姬的敬畏与爱戴仍在,她是何等的风姿绝世,天下何人当得起这一跪。
有人立马闪到一边,有人想要上前搀扶,更多的人想也不想,跟着便要跪下,此时只听帝姬一声大喝:“都不要动!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天策上将更是积威深厚,一言既出,众军景从。
“你们当得起这一跪,若是不受,我死不瞑目。”
帝姬沙哑着声音道:“皇家失德,皇帝阴鸷暴虐,以一己之私酿此弥天大祸,纯粹自作自受,不可活也,然而这个国家不仅仅是皇帝的江山,还是万千黎民安居乐业之所,是无数英烈血战平定的。”
“皇室失德,天下大乱,我本无资格要求你们继续为国征战,我也无面目继续享有你们的追随,可皇帝死不足惜,这江山家国却重逾一切,后土并非是一家一姓之后土,而是千家万户之后土,我请求你们为了这个无辜的国家,与我一起,最后一次征战。”
“因为事到如今,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他法。”
“帝兵不可恃,援军遥遥无期,山穷水尽,十面埋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前方即为绝境,我没有了任何办法,只剩下了一道生机,但要用鲜血和性命去搏,我只能请求你们……”
她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咬着牙道:“与我一起流血。”
所以她屈膝跪拜。
这无异于让众人跟她一起去送死。
胜利的几率何等渺茫。
他们所面对的,是持有帝兵之力、占有强大武者之躯的天魔。
而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武者与将士。
或者说,是失败者,是没有足够才能的人。
因为这个国家最优秀的那一批人,都会参加武举、金榜题名并且得授帝兵,在后土这个国家里,这是唯一的正途。
可谁又能想到,在这种天倾地陷的帝国之变中,有可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却是这些无法超凡入圣的、位于云端之下的凡人们啊。
今日,帝国倚仗数百年、横行天下的国之重器已经无法绽放荣光。
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自身所发出的光芒。
将士们从哗然到沉默,从沉默到平静,从平静到坚定。
他们向着帝姬,同样跪了下来。
或许他们是失败者,是不那么成功的人,但武道的成就取决于努力也取决于天赋,天赋的强弱与风骨的强弱,本就毫无关系。
也许数百年的国策与润物细无声的浸染,已经让帝国人忘记了武举的初衷,将其单纯地视作一条平步青云、改变命运的金光大道。
也许时光流逝,如今的制度已经背离了当初设立者的本意。
不是通过了武举、得到了帝兵,才会成为强大的武者。
而是成为了强大的武者之后,才能运转自如地驾驭帝兵。
这两者的区别,其实很大很大。
值此危亡时刻,天策府残存的武者们下定了决心,他们一同跪下,发誓要将生死置之度外、践行此生习武的全部意义,哪怕前路凶险,哪怕敌人无比强大,这都不是停止战斗的理由。
赳赳武夫,共赴国难。
此时此刻,皇城之中,孙朗与魔灵仍在对峙。
大内禁卫与司武监宦官们启动了护宫大阵,又见金殿周围的厚土壁垒崩塌,便纷纷赶来护驾,见禁宫残破,大臣们拱卫皇帝、剑拔弩张,而孙朗当风傲立,一副一个打你们一群的样子,对于此人造反的谣传言论,当下就信了七八分,于是军马列阵,强者戒备,四面八方。
魔灵大手一挥:“退下。”
司武监秉剑太监急道:“陛下……”
魔灵瞪眼喝道:“朕说退下!”
君命不可违,对于天子亲军与家奴来说更是如此,因为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高原则,等他们四下退散,孙朗轻笑道:“学的真像。”
魔灵淡淡道:“日夜相伴,耳濡目染,有心模仿,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孙朗说道:“所以你模仿我也模仿得很像?”
大荒山中,魔灵是想要夺舍孙朗的。
“你还是耿耿于怀。”魔灵无奈道,“但老实说,模仿你比模仿李广渊难多了,他是天子,高高在上,心思阴沉,喜怒无常,说话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捉摸,所以也便于模仿……至于你……”
他摇了摇头。
显然,孙朗骚话多,而且是个碎嘴子,模仿起来是太难了。
孙朗笑了笑:“我就把它当成称赞吧。”
魔灵说道:“本来就是称赞。”
两人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孙朗打破了沉默。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
孙朗望着天空盘旋的龙气,目光悠远,似乎回到了几百年之前。
“数百年前,第一次天元大战,帝国那时候没有什么帝兵,论国力应该远不如当下,虽然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但毕竟打赢了战争,甚至杀死了那位元祖天魔,缴获了他的佩剑……”
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人类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