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旧时代的落幕演出
甲胄。
当然是镇国剑圣的甲胄。
当年大荒山异变，皇室心急火燎地救场，平阳公主被紧急推出，披上厚厚的甲胄，拿起后土圣剑，掩盖住了自己的真面目，皇帝与天策帝姬通力合作，瞒住满朝上下，编造了镇国剑圣一剑西来、平定天魔的弥天大谎。
而平阳公主也披甲执剑、坐镇后土剑宫，长达两年之久，直到最近。
恐怕连魔灵都想不到，当年帝国先贤们为了制衡它所私铸的剑印，就隐藏在镇星剑主一脉相传的甲胄之中。
这是真正的灯下黑。
更绝的是，孙朗由于当年的心结和平阳的因素，也不会对这副甲胄生出半点兴趣，平阳公主由于曾经扮演恩师、在某种方面侵占了恩师大功的尴尬，也巴不得与镇国剑圣的身份摆脱干系，至于魔灵……他自己就导演了一场镇国剑圣宫中兵解的戏码，根本就不会往这副铠甲上考虑。
“竟然是那副盔甲吗……”
帝姬叹息道：“我还以为是其他六枚剑印合在一起之类的……”
“这大概就是皇帝心计的高明之处了。”
赵飞凰望着地面上孙朗的讯息，轻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皇帝告知孙郎剑印之事，肯定也故意让魔灵知道了，魔灵心中定然忌惮，肯定会先联想到那六枚剑印，如果魔灵有办法向外界传讯，一定也会优先命令下属抢夺六剑剑印，因此便忽略了后土剑圣的甲胄……他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她颇为埋怨地看了一眼平阳公主：“你怎么不早早告诉孙朗？”
平阳公主窘迫道：“当时父皇又没有向我言明，我只是看到了师父的传讯，这才醒悟的……当时父皇说话云山雾罩的，提到了我扮演的身份，提到了师父，又提到了让他重新披上甲胄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些令人害怕的怪话，他说话一向都这样的，我就没放在心上……”
“不要怪平阳，皇帝不会信任她的，又怎么会直接把剑印的事情明确告知……我已经说过了。”
帝姬说道：“那么，翻盘的关键在于那副甲胄。”
赵飞凰问道：“除此之外呢？甲胄是剑印，还是甲胄中有线索？应该如何启动？应该如何使用？”
众人的眼神又望向平阳公主。
公主赧然摇头：“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
帝姬迟疑片刻，叹息道：“皇帝是不可能让平阳知道的，而且……我必须要强调一点，即皇帝这个后手，是给孙朗准备的。”
“按照皇帝的设想，他向孙朗透露这个秘密之后，就由孙朗以他强大的力量和执行力突围而出，找到平阳，询问并推导出线索，然后趁着魔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路平推找到甲胄，寻出战胜魔灵的关键，然后击败之。”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孙朗强大的战斗力的基础上，更有甚者，也许找到盔甲中的秘密、启动剑印，也得仰仗孙朗特殊的力量。”
她望着赵云龙等人，语气凝重：“所以，明白了吗……这次的行动，不仅风险很大，而且成功的概率，也不是很高，因为孙朗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却不一定能做到，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更是如此。”
“因为帝兵武者们的力量，已经一概无法仰赖了。”
“纵观整个帝都，如今还能为帝国作战的……”
她的语气透出了一丝无奈与悲凉：“只剩下一群……凡人。”
一片沉默中，银落说道：“可你还是要去，对吗？”
“当然，李家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应对这场弥天大祸。我们令先祖蒙羞，令社稷倾塌，纵然无计可施，也得有所担当，因为还有一线胜机。”
帝姬斩钉截铁道：“我绝对不会离开。”
“那我们也不会。”
银落说道：“我们还有两台炽天使，在天魔全都变成人类的情况下，我们有着无可比拟的空中优势，想要离开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但现在我们还不能走，因为孙朗还在这里战斗。”
“同意。”
这次的赵云龙破天荒地没有反对这冒险的计划。
“战争的性质已经改变了，这不再是帝国的内战，而是天魔针对人类的阴谋，明明有绝地反击的机会，却在未曾接战的情况下灰溜溜地逃走，我这一生，从未如此耻辱地临阵脱逃……我同意留下一搏。”
“我也一样。”鲁淑仁点头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帝都遭此大劫，后土立国数百载，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赵小姐也说道：“孙郎还在宫中，庞御史安将军他们应该被扣作人质，如果这些人遭遇不测，孙郎一定会很伤心吧……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了库瑞尔。
毛妹的立场最为微妙，毕竟她是离火人，对于她来说，后土的变故并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反倒是一枚甜美至极的惊天大瓜。
库瑞尔叹了口气：“虽然我比较敌视后土，也乐于看到如日中天的帝国走向末路，可如果在这个时候舍你们而去，孙朗肯定会杀了我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毛妹也笑：“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可也都是人类，昔日天元大战，离火后土并肩，对抗天魔是我们共同的使命与职责，就像赵将军所说的那样，现在已经不是人类的内战了。”
她说道：“我加入。”
帝姬沉声道：“……帝国不会忘记你的援手。”
库瑞尔摆手道：“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帝国京师与一群后土武者为了拯救这个国家而战……命运玄奇，莫过于此了。”
帝姬勉强一笑，转过身，望着自己的部下们。
天策府的精锐们经历过如斯苦战，都在默默修整，他们处理着伤口，抓紧时间调息，脸上残存着血战之后的疲倦与劳累，更多的，则是惊慌。
因为同伴们所发生的异变。
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大概就像是地球的现代人突然发现全球的手机都有了独立的意识并且以“八小时工作制”、“别他妈在充电时挨老子”和“别整天盯着老子看”等诉求进行了轰轰烈烈的智械革命一般……或者说比这个更严重。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自家主将走了过来。
府兵们纷纷起身，门客与死士也三三两两站定，他们有些追随帝姬良久，有些则是后来加入，所有人都倾倒于殿下的人格魅力，并且愿意为她而战，他们曾经一起战胜了天魔，战后也维系着国家的新秩序，而现在，百战的精英们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因为这次的敌人，远超他们想象，甚至让他们难以理解。
“将士们……”
帝姬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吓了众人一跳，在往常，殿下的声音永远清越有力、充满魅力，能令人热血沸腾，能让人由衷追随，可今日她的语气充满了疲惫，再也不复之前的活力与坚定。
但所有人依旧在认真倾听。
“在此之前，我们经历了艰难的战斗，我很荣幸得到诸君的信任，你们只因为我一个命令，便不顾一切地追随我，与我一起战斗，而不问对手是谁，如今，新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你们决定是否要继续战斗之前，我想，我有义务告诉你们真相。”
赵飞凰等人纷纷一惊。
真相……吗？
皇帝的欲望，失控的野心，李家的大错，即将倾塌的江山。
这场浩劫，源自天子阴暗邪恶的计划。
要让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吗？
这样的话，李氏皇族也许就没有资格坐这江山了，不仅如此，他们也即将成为史书上永恒的笑柄，被天下人与诸国鄙夷和耻笑。
以前的帝姬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遮掩，无论其中隐藏着多大的罪恶与错误，她会全力保护皇族的名誉，令这个国家永远保持着光辉正义的一面。
但现在……一切可能有所不同了吧。
赵云龙低声道：“是因为不想让这些忠诚的将士再为了虚假和掩饰而付出性命吧……堂堂正正地承担一切，现在才有点李家子弟的样子。”
众人注视着这一切。
倾听着帝姬最后的演说。
这可能是李家子弟最后一次辉煌光耀的演出，秉承着皇族的骄傲与担当，尽全力挽回错误，坦然地面对一切、接受一切。
然后，消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成为即将结束的旧时代的一个不光彩的注脚。
银落若有所思，喃喃道：“新时代……要到来了吗？”
而帝姬已经指向那暴乱的天空，那呼啸而落的蓝色光雨。
“如你们所见，这些游荡于天空的旧日亡魂，是一个个不甘死去的域外天魔的残魄，它们从天而降，附身于帝兵之中，夺取帝兵武者们的身躯，整个京师都是它们的狩猎场，很快，这个国家最顶尖的精英与人杰们都将被他们一网打尽，帝国的江山社稷，摇摇欲坠……”
“这一切……”
帝姬沉默了片刻，咬紧牙关，大声道：“这一切，都源于昏君永无止境的邪欲，来自人类永不满足的贪鄙……”
说出来了。
旧世界的城墙，正在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