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甲胄
其实赵小姐已经保持了最大的克制了。
这位靖安侯府的话事人以心计与城府闻名于明州的名门世家圈子，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在傍上孙朗这只金大腿之后，毒舌之心更是日益骄固，要是使出性子骂人的话，场面定然失控。
之所以没有火力全开，还是稍微照顾了一下帝姬的自尊心和心情。
倒不是赵小姐心地善良，主要是周围全都是天策府的精兵，在这种情况下大力刺激帝姬，那相当于雪菜党前夸冬马，任豚面前赞索尼，属于自立危墙之举，智者所不取也。
但即使如此，她的那些话其实也算是很难听了。
越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自尊心就越强，诸如“像狗一样”、“丢人现眼”之类的话，用来骂市井人物的话，基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放在这尊贵的天家贵胄身上，就颇为歹毒刻薄了。
不过，这是有必要的。
所有人都在关注帝姬的反应，她们知道赵小姐的用意。
激将法……古老而有用。
现在的天策上将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双目无神，疲惫不堪，不复平时的风采飞扬，任谁都能看出她心中巨大的恐慌与茫然，只有最后一点精气神在支撑着她——那源自守护国家的信念。
以这样的状态奔赴战场，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真的有逆转局面的希望，以帝姬现在的状态与模样，也是无法把握住的……结果也只有失败和牺牲。
无论是赵云龙还是鲁淑仁都知道，想要在这天倾局面中力挽狂澜、拯救帝国，天策上将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她们不得不承认，在如今这种局面下，在孙朗无法提供直接助力的情况下，只有帝姬才有手段、魄力与威信重整最后的抵抗力量、带领众人获取胜利。
帝国需要的，是一个足够理智、冷静和坚韧的天策帝姬。
赵小姐说的没错，假如帝姬无法振作起来，那这次的行动绝无胜算，与其白白送死，不如趁早从京师突围、逃亡明州。
所谓豪赌，是要看得到胜算的。
所有人都注视着帝姬，等待着。
平阳公主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小姐的目光严厉制止了。
帝姬虚弱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地颤抖，她的身上弥散着硝烟的气味，盔甲上留有干涸的血迹与狰狞的划痕。
就在不久之前，她完成造反弑兄之举，在那之前，她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她的君主与父皇，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发誓要终生守护的江山社稷在她眼前不断崩塌，可她却毫无办法，这一切的一切，起源于当年错误的抉择。
谁都无法理解她心中的痛苦与折磨。
她嘴唇颤抖着，调动着几乎凝固的思维，艰难地思索着，她思考着关于剑印的事情，她思索着破局的关键，但她的脑海中混沌一片，各种纷乱的杂念接连起伏，精神无法集中，思维僵化迟钝。
一切根本就不受她的控制。
巨大的茫然与伤感统治着她的魂灵，几乎击垮了她的一切。
她颤抖道：“我……我……”
赵小姐平静道：“你什么你？再看看孙郎的留言，读一读最后这段话，这是什么意思？读不懂吗？看不出来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帝姬的双眼，断然道：“是托付！是信任！孙郎没有将这任务交给赵将军，没有交给银落，而是交给了你，哪怕你曾经背叛过他，哪怕你曾经深深地伤害了他，可在这种关头，他依然选择信任你，将这种重担托付给你……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依然认可和信赖你。”
“他相信在这种危机关头，你能够放下与他的私怨。”
“所以他才会相信你，甚至同意我们暂时听从你的调遣。”
“他相信你会在这种时候做出正确的事情。”
“可是……你呢？”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如果他看到这一切，该有多失望呢。”
帝姬抿紧了嘴唇，依然一语不发。
赵飞凰望着她，良久，最终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已经废了。”
她转身说道：“走吧……仅凭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死在这里的话，孙郎一定会发疯的，我们现在就突围吧，回到明州固守。”
银落等人纷纷迟疑，但看到帝姬这一蹶不振的样子，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她们虽然有爱国的情怀，但也不会愚蠢地枉送性命。
赵云龙不屑地看了一眼帝姬，率先转头就走，鲁淑仁拉了一下依然在犹豫的银落，而赵小姐背对帝姬停留片刻，淡淡道：“真可笑啊，几年前你辜负了孙朗的信任，而今一切重演，你连弥补错误的勇气都没有，而是让他第二次失望……姓李的，你死的时候，闭得上眼吗？”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赵小姐在心中默默地记数，她依然怀有最后一丝期待。
正当她的心不断下沉、失望渐渐弥散的时候，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一下。”
背对着帝姬，赵小姐的身影一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果然……提起孙郎，是最有效的。
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呢。
她依然没有回头，淡淡道：“干什么？”
“皇帝将平阳送到孙朗身边，是用来对付那个后土剑灵的后手，他与对方勾结合作，却也提防着它，他固然不会将剑印直接交给平阳，但平阳身上一定藏着某种关乎剑印的秘密和关键……”
赵小姐转过身来。
帝姬虽然依旧一副颓废不振的样子，但精气神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赵飞凰颔首道：“说下去。”
帝姬面色苍白，看起来极为疲惫虚弱，但虚弱的背后，某种病态的活力正在慢慢地积蓄着，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蕴含着平静的力量，以深沉的语调缓缓叙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将平阳送到孙朗身边，正是他的老谋深算，他极度看重魔灵，给予他绝无仅有的信任，但帝王毕竟是帝王，依然要考虑最坏的可能性，极度信任之下的提防后手，一定也同样极端，即，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如果魔灵背叛了他，那他一定要找一个绝不会被魔灵控制或者击败、立场绝对可以信任的执行者，来阻止魔灵叛逆的阴谋。”
“这个人，当然是孙朗，纵观满朝文武，只有他有足够的手段、力量与决心，来阻止魔灵所谋划的任何阴谋，而且不会被天魔夺舍。”
众人都在凝神倾听，闻言不禁唏嘘。
不愧是父女吗……皇帝与帝姬的思考回路，都是同样的相似。
在最极端、最危险的情况下，他们最信任的人，竟然是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帝国大逆，人心之复杂，莫过于此了。
帝姬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妹妹：“他将平阳送到孙朗身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今天，平阳会稍稍知情，但不会全部知情，因为他也不信任平阳，担心自己的女儿会把剑印的事情透露给孙朗，但他也得确保平阳稍稍知情，以至于他传达出剑印的讯息，平阳会立刻反应过来、提供消息线索。”
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平阳面对着她的注视，颇为局促地点头。
帝姬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剑印或者有关剑印的消息线索，是什么？”
平阳公主轻声道：“我想，应该是……那副甲胄。”
天策上将神色微变，然后叹了口气。
“不愧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