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像狗一样
一道剑气破开了护宫龙气，呼啸冲出玄武门。
平阳公主伸手一抬，与后土圣剑根出同源的力量牵引气机，那道剑气登时生出感应，于半空骤然变向，向着公主殿下的方向射来。
“这一定是师父的传讯！”
公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在这种天崩地裂的危局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并没有放弃她们。
众人齐齐动容，就连一脸失魂落魄的帝姬都猛然回头，如今域外天魔的幽灵们在京师上空盘旋，每一刻都有帝兵武者被夺舍，聚集在京师的帝国上层精英们几乎即将被一网打尽，在这种最危险的时刻，连天策帝姬都不得不承认，孙朗已经成为了最后的希望。
那道璀璨的剑光放缓了速度，向平阳公主的方向降落。
在众人的殷切注视下，这道从宫中破出的剑气化作了一只手，向着平阳公主的额头狠狠地弹了一记脑瓜镚儿。
公主殿下发出了一声委屈的痛呼，光洁的额头浮现出一道红印子，她捂着额头，看向地面，那剑气执行完制裁之后，立刻散成无数星屑般的细小剑气，如瀑雨般打在地面，形成了一行一行的字迹。
众人一起围了上来。
第一行大字便是龙飞凤舞的铁画银钩。
“你们都给我等着！”
银落与赵小姐都吐了吐舌头。
然后是第二段话。
“我往玄武门方向射出剑气，又嘱咐老赵若遇变故走为上计，这都能被你们拦下，说明你们又在四处乱跑，也说明后土命不该绝……算了，不管后土的命该不该绝，如今庞籍等人都在宫中，我若是一走了之，他们必然会被天魔所害，我必须留下来与魔灵周旋，翻盘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平阳，对付后土剑灵的办法在于后土剑的剑印，这是你父皇说的，我虽然不知道剑印这回事，但你父皇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只能猜测你会知情，因为当初在宫中，是你父皇主动将你送到我身边，如果这是他当初就留下的后手的话，这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如果你不知道剑印是什么，那就万事休提，立刻与大家想办法出京，向北前进，直到明州，我会与你们汇合，然后我们再徐徐图之。”
“如果你知道剑印是什么，那就跟你姐姐商量，想办法干掉魔灵，如果剑印在你身上最好，如果不在，如果需要战斗的话……”
“那就去战斗吧。”
“我虽然希望你们不要去蹚这次的浑水，但你们总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我虽然对这个国家全无好感，但如果这么一走了之，你们一定会很失望吧。”
“所以，放手去拼一把吧，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顺便告诉你姐姐一声，如果你们有什么损伤的话，那么即便她最终拯救了这个国家，也没什么鸟用。”
“字迹就此结束。
众人凝视着这一行行文字，久久不语。
库瑞尔作为外国友人，率先发出了惊叹，只听毛妹喃喃道：“……这么多的字，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回应她，也只有离火这种武道贫瘠之地才会有这种无聊的惊叹询问，在座的各位帝国人都知道，武功高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她们只是在乎这一行行字句中所蕴含着的东西。
这无疑是一封信，收信的对象是平阳公主，而孙朗在信里的口吻语气，也只是与平阳公主讲话……哪怕他明知道银落等人就在平阳身边，也没有向这些女孩儿们留上一句话。
这并非是不在乎，而是太过在乎，乃至……有些害怕吧。
因为他知道大家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与战斗，这一次，他困于宫中，已经无法全方位地保护大家的周全，而是要让大家冲锋陷阵、临战一线，为了渺茫的胜利希望而赴汤蹈火。
而他不能一走了之。
不能直接杀出宫来，将大家强硬带走，也不能答应与魔灵和解谈判……魔灵的信誉暂且不谈，如果真的达成了这笔交易，银落她们将如何看待他？
他也知道，在这种危机关头，银落她们也绝不会逃跑，甚至一向为他马首是瞻的老赵也会生出异议……她们毕竟是帝国人，忠诚与热爱着这个国家，抗击天魔、保家卫国的意志已经在这几十年天元大战中融入了这几代帝国人的血液与精神之中，她们怎么会对陷落的京师弃之不顾。
尤其是有一线希望的时候。
他只能放手，同意大家去放手一搏。
哪怕他心中有着止不住的担忧，但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各怀心思。
过了一会儿，帝姬打破了沉默，她看向了平阳公主，径直问道：“后土圣剑……有剑印吗？”
平阳公主怔怔出神，她显然在用力思考，闻言茫然道：“我不知道。”
帝姬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她的身子晃了晃，后退了两步，勉强站稳身子。
刚刚看到孙朗发出的讯息时，失魂落魄的她重新燃起了希望，至少孙朗给出了办法，至少有翻盘的一丝丝希望。
可是现在……
她用力地抓住了平阳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她，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定在你身上，你快点想一想！孙朗绝不会无的放矢，他的推论一定是正确的！剑印一定在你身上！”
平阳公主望着状若疯狂的姐姐，心中又惧怕又心疼，她连忙道：“姐姐你先冷静一下，我会继续想的，你不要这样、不要急啊！”
帝姬瞪圆了双目，眼神直勾勾的，这样的眼神比发疯还要可怕，她的理智正在渐渐崩坏，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今天她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凡人。
“喂，你别这么看着她啊，剑印肯定不在她身上！”
赵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闻此言，帝姬猛然回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责任感与挫败感混杂在一起，已经快把她折磨疯了。
赵小姐不着痕迹地往赵云龙那边一靠，然后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她是孙郎的徒弟，对她师父百依百顺的，皇帝若是把剑印交给她，还告诉她这就是后土剑的剑印，这不就相当于把这事儿告诉孙郎了吗？以孙郎的性子，只要剑印在手，怕不是当场就能给他把后土剑给爆了。”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以帝姬的智慧，并不难想到。
只是她当局者迷、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帝姬闻言，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判断出了赵小姐的猜测正是其理，她仿佛受到了绝大的打击，喃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赵小姐凝视着帝姬。
当年她为了保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在诸多不怀好意的窥伺下，投靠了天策府门下，当时的天策帝姬对于她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她只会发号施令，给予自己一个个必须得抛弃良知、违背良心才能完成的任务，而不会去在意自己能否完成，也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想要做这些事情……
但现在，她已经能够平等地注视着眼前的灵魂。
甚至有些可怜她。
对于帝姬，她的观感是很复杂的，她甚至做过一些白日梦，有朝一日要将这个女人踩在脚下，但现在，她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唉……”
她叹了口气：“别这样啊，我曾经投靠过你，天策府总是给我下达一些很困难的任务，就是那种事发之后靖安侯府要削爵夺门甚至满门抄斩的任务，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感觉自己是你的提线木偶，是一个随时都可以牺牲的炮灰，而你多半只是听说过我的名字……我一度觉得这很不公平。”
“为什么同样是人，你投胎投的这么好，这么高高在上，这么前呼后拥，我却得为了保住门楣而提心吊胆地做坏事，我自问才学智慧不输于你，凭什么你能过得这么爽，我却不能？”
“是啊，我害怕你，我嫉妒你，我憎恨你，是因为你很强大，你很完美，你很厉害，所以我想超越你，我想战胜你，我想证明，如果我赵飞凰有能够媲美你的资源和权势，我可以比你更优秀，我能做的比你更好……”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包括这次进京，有了孙朗所提供的人脉与助力，我是打算与你掰掰手腕的，我想证明，在拥有同等资源的情况下，我可以超越你。”
“……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赵飞凰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超越和战胜的，是完美的你，是高高在上的你，是无比强大的你，现在的你已经从云端跌落到了凡尘，让我感到无比失望，你甚至失去了冷静和理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分析不出，居然还要我来提醒……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吧，丢人现眼，就像一条狗一样。”
平阳公主不乐意了：“赵小姐！”
赵飞凰淡淡道：“恕我直言，公主殿下，以帝姬大人现在的状态，便是知晓剑印的奥秘，也无法挽此天倾，更大的可能性，是白白丢了性命，她死不死无所谓，我们可不能跟着她去送死，还不如赶紧逃出京师返回明州呢。”
赵小姐的讽刺仿佛过耳清风，帝姬只听到了最关键的字眼。
“剑印的奥秘……”她沙哑着嗓子，“你知道？”
赵飞凰翻给了她一个漂亮的小白眼：“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