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棒打鸳鸯
裴瑟下楼时，裴母早就清理好了餐桌，抱着裴宥在楼梯口忐忑地望着他。
他微笑着颔首，“小鸥没事了，好哄的很。”
裴母长舒一口气。裴瑟在心里琢磨裴鸥的事该如何向父母开口，八岁孩子的豪言壮语，想必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在心上的。
得找个恰当的时机表明裴鸥的决心才好，可裴瑟想到弟弟眼里的期待，又觉得此时打个预防针也未必不可。可他一抬头，就发现裴钰还是早上看报纸的姿态，却神色不虞。
裴沛在一旁偷偷地不知在和谁打电话。
裴瑟心下了然几分，对裴沛的通话对象一清二楚。
他的姑姑有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恋人。像裴沛这样快三十的年纪，在这个年代还未成婚显然是有些不靠谱的。可她什么都不缺，父母也已经不在世，自然是随她所欲。裴沛不愿意结婚，裴钰也不能强行把她塞婚纱里去。
可偏偏就在不久前，她和学校里一个孩子的家长看对了眼。
裴沛在一所不错的中学当老师，用她哥哥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职业，最适合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她所任教的班级里有个叫宋昱飞的孩子，年纪就比裴瑟小两岁，却自小无人照顾。裴沛听人家讲闲话，说这孩子的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父亲生意做的大又无暇顾及他，顿时心生怜悯。
因为家里司机来的晚，宋昱飞总是班上最后一个走。裴沛无事的时候就找他聊天谈心，有那么一次被正好来接孩子的宋连城撞上了。
宋连城就是那个生意做得很大的父亲。
裴钰从未让裴沛参与过家里公司的事，裴沛自然也不知道，面前这个风趣又儒雅的男人是自家的生意对头。宋连城很感激她对儿子的照顾，时不时地送些礼物，或者邀请进餐，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暗生情愫。
等裴沛了悟哥哥与这个男人的关系时，感情早已深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s市的商圈本就那么大，宋连城的风流韵事更是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等裴钰在一次酒会上被人暗示好事将近时，这才幡然醒悟，当晚回家就发了一顿脾气，逼着裴沛断了两人的关系。
裴沛哪肯听他的？
本身也是被娇养着长大，又是难得倾心之人，即便裴钰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然态度，裴沛依旧不当回事地阴奉阳违。
裴瑟之所以对这件事了解得那么透彻，得多亏于他有一个很擅长将他人当作挡箭牌的姑姑。当裴沛接完电话回来时，裴瑟几乎能猜出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学校临时要开一个会。”裴沛冷静地说，“我等会要出去一趟，应该来不及回来吃晚饭了。”
裴钰用鼻子哼了口气。
“假期也要开会？”
裴沛一本正经，“这不是要开学了吗，学校有些政策要变，所以把班主任召集过去讨论商量。”她顿了顿，“正好阿瑟不是要去买辅导书吗，我把他一同捎过去吧。”
听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裴钰看了看裴沛，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裴瑟只好主动开口道：“嗯，开学我就初三了，的确需要去买一些教材。”
“如果你不相信，阿瑟可以看我进了学校再走。”裴沛强调道，“你要实在不放心，叫王叔来送我也可以。”
王叔是他们家的司机，但裴钰这个人喜欢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愿意麻烦别人，裴沛稳稳地抓住了这点。
他摆摆手道：“行了，那你就带着阿瑟出门。”他又对裴瑟道，“你也是个男子汉了，下次自己去书店买书，别什么事都让姑姑带着你。”
裴瑟瞥了眼裴沛，后者几乎难掩喜色。
“好。”他应道。
裴沛不敢将喜悦尽显于表，她假装从容地上楼收拾东西，又不急不缓地在客厅饶了几圈，这才牵着裴瑟的手出了门。
裴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提醒道：“爸肯定是发现了。”
裴沛一脸地笃定，“他只是怀疑，还没到确认的地步。”
裴瑟只好退而求次，“那你把我的手放开。”
少年人正在长身体，个头窜得快，和裴沛手牵手走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可裴瑟心知对方只是把自己当做阿宥一般的幼童。
裴沛瞥了他一眼，“真是不可爱。”
裴瑟觉得她有些忘恩负义，“我这个不可爱的人帮你打了多少次掩护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裴沛愁眉苦脸地道，“这事大哥守得严，大嫂肯定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其余两个孩子又不靠谱，阿瑟，姑姑只有你了。”
“我一个人的婚事，怎么就不能自己决定呢？”
都是大人的事，裴瑟表示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等到了约定的地点，裴瑟看着裴沛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冲宋连城奔过去，儒雅的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冷冰冰的孩子。
“阿瑟。”宋连城温和地向他打招呼，“这次又麻烦你了。”
裴瑟摇摇头，微笑以对。在往后的日子里，裴瑟影响自己最深的人反而不是裴钰，正是眼前这位险些成为自己姑父的人。那时的裴瑟不得不承认，正值壮年的宋连城一举一动都很迷人，连裴瑟都潜移默化地被他影响，也怪不得裴沛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宋连城身边的少年就是宋昱飞。
自从宋裴二人的恋情被发现后，宋连城对每次被单独留下的裴瑟很是愧疚，索性带上自己的儿子一起，觉得两人作伴互相熟悉也是一件好事。
他俨然也将裴瑟当做自己的侄子了。
裴沛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礼盒，将它殷切地递给宋昱飞，里面装满了各种昂贵的进口糖果。若这个场景被裴鸥看见，定会大叫偏心，在家里闹上三天三夜。
裴沛脸上的讨好太过明显，裴瑟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不看好甚至厌恶这门亲事，任谁发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对别人曲意奉承，心里大约都不好受。
然而这些情绪都没有在面上表露，裴瑟只是微笑地看着宋昱飞面无表情地将礼物收下，安静地如一尊后方的花坛。
然而宋连城多精明的一个人，又岂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见他也从怀中拿出一个礼盒，裴瑟只一眼就认出了是派克今年新出的限量款。
他不好说自己已经有了这只笔，只好在裴沛期待的眼神中收进包里，并礼貌地道谢。
宋连城今天似乎并不急着过二人世界。又或是时间短暂，他无暇另寻别的地儿，只就近找了一个邻近书屋的咖啡馆，和裴沛一言一语地不知聊些什么，神情严肃，不同于往常的浓情蜜意。
裴瑟领着宋昱飞进了书屋。
他天生待人柔和，却自发和不相熟的人有一种疏离感。裴瑟仔细地询问地了宋昱飞看书的爱好，亲自给他选了几本适合宋昱飞的书，便如完成任务一般松了口气。随即他又随意选了几册习题集回去应付裴钰，坐在角落里，挑了一本财经杂志看了起来。
在此段时间，宋昱飞并未向他主动搭过话。裴瑟觉得这个孩子内向，或许还带了点对自己的不喜，于是也并未做些自讨没趣的事情。
他又何曾将这个人当做过自己的弟弟？
裴沛很快就来接他，宋连城将两人的书一同付了账，裴瑟走在他们二人后头，听宋连城随裴沛悉心的嘱咐，看见裴沛脸上的担忧，裴瑟忍不住思虑裴沛回家是不是又要惹父亲生气。
果不其然。
用过晚餐后，裴沛鬼鬼祟祟地去了裴钰的书房。
裴瑟将裴宥抱在怀里，耐心地同他一起完成星空的拼图。裴母在楼下左顾右盼，坐立不安，裴瑟看不下去，便说道：“妈，你要实在不放心，就上去看看吧。”
裴母叹气道：“肯定又是为了沛沛和宋先生的那点事。老裴一直不肯在这件事上听我的劝告，我去又有什么用呢？”
裴瑟想了想，“爸晚上不是最喜欢边批文件边喝你泡的碧螺春吗？我替你送过去吧？”
裴母自然应好。
裴瑟捧着茶壶，得了门内的响应后便进了书房。房间里气氛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这大约归功于裴钰脾气本就尚好，此时正隐忍着什么。
裴瑟把茶壶放下就走，出门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把门关死，站在走廊的阴影处，正好能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响。
“就一次，哥。”裴沛倔强地哀求着，“你就为了我去和他谈一次，好不好？你不是常说，利益面前无死敌，虽然之前他一直和你是竞争关系，但如果能通过这次见面化敌为友，我们家的生意不是会更上一层楼吗？”
“是单单地生意上的事情上吗？他是个鳏夫！”这是裴瑟第一次听见裴钰这么暴躁地说话，“他儿子都有阿瑟这么大了！你把我裴钰当什么人了？只要有利益，无论把妹妹嫁给谁都无所谓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沛泫然欲泣，“他有儿子又怎么了？难道其他没有结过婚的男人，就一定比他好吗？他之前的妻子跑了又不只是因为他的关系，他独自带孩子那么多年也没有说在外面随便乱来，为了不让儿子伤心才一直耽误到现在，这难道都不能说明这个男人有担当有责任心吗？”
“他有没有责任心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嫁过去就给人当继母，无论做不做得好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如果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能保证他的那个儿子不会多想？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看你下半生受苦？”
“可是哥，我真的很爱他。”裴沛满心苦楚，“我这辈子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这么喜欢的人了。”
裴钰哽咽了一下。
裴沛从沙发那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撒娇般地拉住他的一角。
“你从前总对我说，不用那么辛苦地读书，因为就算再苦再难，你也会养我。”她的两行清泪浸红了眼眶，“你还对我说，不用那么匆忙地结婚，因为人生那么短，一定要和真心相爱的人一起过。如今我找到这个人了，我不在乎他有没有结过婚，也不在乎他也没有孩子，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我。哥，我真的不在乎。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那么排斥他，我很难过。”
“你认识他才多久啊，沛沛……”裴钰痛心疾首地说，“我与他做生意的时间绝对比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我承认，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可我们总是在一个圈子里混，他背后使的那些手段干不干净，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他的家庭暂且不说，要是将来他出了什么事情，连累的还是你啊！”
裴沛固执地拉着他的手，“那些传言之前就听大嫂说过了，也亲自去找连城问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要是他做的生意真的违法，警察为什么现在还不抓他呢？哥，这次他真的想讨好你，才想让我说服你加入他的那个项目。你就去和他见一面，说说话，喝喝茶，你连他人都没亲自了解过，怎么就下定论了呢？哥，我又不是说明天就和他结婚，你就和他见这一次面，之后的事情我们再说，好不好？”
裴瑟在门口没有听见裴钰的回话，但他猜约莫是答应了。姑姑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一个人，又有谁会不答应呢？
裴母从楼梯口下探出头，裴瑟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劝她安心。
那天晚上，裴瑟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他的阿宥治好了自闭症，像个小夜莺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话；裴鸥在舞台上昂首挺胸，完美地谢幕了他的演出；而他安静地从办公室离开，开车去接年迈的父母，同他们一同参加了裴沛和宋连城的婚礼，裴沛挽着新郎的手，笑得温婉幸福。
裴瑟也不自觉地在睡梦中慢慢笑开，即便他自己不知道。
真的是个很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