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燃烧殆尽
裴瑟没有将那晚的对话放在心上。
学校很快结束了假期,裴瑟忙于各种考试和补习,连周末地闲暇都抽不了空。
裴家虽然富有,却不是喜好骄奢的人家。天气好时裴瑟便骑自行车上学,等季节靠近秋末,因他的学校离裴钰的公司很近,就去接裴钰下班,一同回去。
那天裴钰正好开着车,漫不经心地对裴瑟说:“陪爸爸去个地方,我们晚点再回去。”
裴瑟没多问。裴钰公务繁忙,下班应酬是很常见的事,只是不懂为何要带着他。
车停靠在了路边,裴瑟看着街边的路牌写着西源路599号。
这家餐馆应该是清代留下来的建筑,处处透着古色古香的浓郁旧气,厚重得连肩上的背包都受不住。裴瑟跟着裴钰拐过复杂的走廊,停在了一座小院里。
每一座小院都是独立的空间,不外乎就是餐厅里俗称的包间。小院里各有各的平房,可以供客人们用餐以及谈天说地,私密性极高。
而在这间小院的平房面前,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裴钰不自觉地皱眉,将裴瑟拉至身后,“在这里等我。”
裴瑟看着裴钰上前敲了门,前来开门的人是宋连城。里面的圆桌旁林林总总坐了几个裴瑟不认识的男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最为强势的站起来和裴钰握手。
“你好,我是顾意涟。”
裴瑟只听见了这么一句,门就被合拢,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依旧守在门口。他穿着黑色背心,露出了不雅观的双臂,上面还纹了骇人的青色双头蛇。
裴瑟只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加注视。他径直早了个地方坐下,打开书包拿出了课本,尽管坐在台阶上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裴瑟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自己的功课。
期间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
裴瑟感受他的注视,抬头毫不畏惧的对视回去。
“你不怕我?”男人突然开口。
裴瑟觉得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你?”
男人幼稚地展示了自己的肌肉,“因为我长得令人害怕。”
“还行吧。”裴瑟说道,“打扮成什么样是你自己的兴趣爱好,倒是没有那么容易吓到我。”
男人沉默了下来。
等裴瑟翻来覆去地把功课翻了几遍,裴钰还是没有出来。他有些忍不了莫名的安静,又主动地问男人,“你是他们的秘书?”
“秘书?”
“对,秘书。就是能贴身跟着他们的那种,我爸爸也有一个这样的叔叔跟着。”
“我这样的?他也喜欢纹身和紧身衣?”
“不,他总是穿着把全身都包裹起来的西服。我从来没见过他脸和手以外的皮肤是什么样子。”
男人嗤笑了一声。
“为什么要和我搭话?”
“因为你看上去有些无聊。我也很无聊。”裴瑟说道。
“你知道里面丢下我们在说些什么吗?”男人恶劣一笑,“在说一些只有我这种人才能去做的事。”
“你能做什么?”
“杀人,放火,吃小孩。”他的眼珠子提溜一转,“尤其是你这种的。”
裴瑟凝噎了一下。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认真得一本正经,“不过你可以吃我弟弟。他的肉应该比我嫩,整天吵吵闹闹的,应该还挺有弹性。”
男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隔音的包间里突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争吵声。
裴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下一秒包间的门被轰地被甩开。裴钰的脸色相当难看,青中透着怒红,青红交加又泛着黑紫,令人不安的精彩。
自打见到了宋连城的那一刻,裴瑟就猜到这就是那晚裴沛哀求来的会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谈成了这样。裴钰拉着他就往外走,宋连城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出来,脸色不比裴钰好看多少。
他似乎想拦住裴钰,可后者根本不理会他。
后面依稀又跟出来一些人,裴瑟好奇地往后看,那个手臂上有蛇形花纹的男人站在其中一个人身后,为他拉开了轿车后门。而那个叫顾意涟的男人,眼神比他手下手臂上的那头青色双头蛇,还为更加森寒和阴冷。
裴瑟当下便对这个男人心生了莫名的警惕和防备。
他的金丝框眼镜边缘闪着寒光,与这晴空烈日实在不太相配。裴瑟一直侧头看他,顾意涟发现了他的注视,嘴角的微笑说不清道不明。裴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在与一头毒蛇对视,当下把头扭回前方,但他还是觉得那个男人在扫视他的背脊,一直,一直,从不是错觉。
回到了家,裴钰马上将裴沛叫进了书房。
“马上和他分手,马上离开他。”裴瑟在门口听见裴钰起到发抖的声音,“要是你坚持和他在一起,就再也不要进我们家的大门!”
裴沛言辞激烈的与他争执,不管不顾。可她吵不赢裴钰,只能摔门而去。
裴母忧心忡忡地端了一壶茶进去,为他按摩额角。
“宋连城今天让我去加入他们,为将违禁药品运进国内铤而走险。”他疲惫地开口。
裴母吓得差点折到手,她惊慌失措地道:“违禁药品?……这可是犯罪啊!他们不怕坐大牢吗。”
“今天宋连城把他们的账本塞给我看,给我说一年的利润有多少。”裴钰冷笑一声,“我这才知道,他这些年的周转资金都是哪来的。”
“还有x集团的其他几个总监也在。宋连城妄图说服我加入他们,但我没答应。他竟然还以为我会被这种无良生意讨好,也不想想,我怎么会答应!”
“那得让沛沛赶紧离开他才行啊。”裴母喃喃道,“你今天得罪了他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裴钰不屑地说:“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灭口不成?我今天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他们的事情我不会去揭发,但也别指望我助纣为虐!”
当天晚上,裴瑟带着忧心入睡。
可在未来的几天里,裴家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裴沛的情绪逐渐沉寂,似乎是真的准备与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或许事情真的到此为止了。
有一日周末的下午,裴沛接到了一个电话。裴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样子,电话的那头必然是宋连城无疑。他想到了裴钰的那些话,觉得裴沛这样实在不妥,却又觉得她的隐忍和退让实在令人心酸。
裴沛努力地和宋连城在解释什么。
“我大哥最近都不让我出门,”她沮丧地说,“现在我出门都得让司机跟着,如果他知道我又偷偷和你见面,肯定又要发火。等等吧,再等等好不好?”
宋连城不知又说了什么,裴沛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答应了他。她一转头,就发现裴瑟冷眼注视着她。
裴沛勉强挤出一个笑,“你都知道了?”
“别跟他见面。”裴瑟皱着眉,“你明知道他在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事,还要和他来往吗?”
“那一定是误会!连城那么好的人,不可能会去贩毒的?!一定是其他的人在逼他。”裴沛又慌又乱,她急切地辩解道,“阿瑟,你想想,如果他真的在做违法的事,怎么还会光明正大地让你父亲加入他们呢?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裴瑟无奈地深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随便你。趁爸妈在和阿宥玩捉迷藏,leo去少年宫学画画,你现在快去快回吧。”
裴沛希冀地看着他,“那你会帮我打掩护吗?”
“我马上要去补习班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裴瑟说了这句,拎上书包就出门。
裴沛知道侄儿在和她置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匆匆地赶到约会的地点,宋连城早就在原地等破了天。
她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裴沛很清楚要自己大哥松口不能硬碰硬,可宋连城在电话那头哀声求她,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求她。
“连城!”许久不见恋人,裴沛兴奋得满脸通红,“抱歉,让你久等了。你要和我说什么重要的事,我得赶紧回去,免得我大哥发现了。”
宋连城却有些支支吾吾,他躲闪着裴沛的视线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宋连城带着她绕了很远的路。裴沛不解地问他,他只是说想和她多走了一会儿。等到了约会地方,宋连城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裴沛也察觉到了,她关切地问:“连城,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累?要不我们等会就回去吧?”
“就是最近公司的事情有点累。”宋连城撑起一个笑,“你大哥最近还好吗?”
裴沛迟疑半晌道:“他还是很生气。连城,他说你做的那些违法事,都是假的对不对?”
宋连城扶着眼镜,叹着气,“你大哥一直都很排斥我,那天话都没说完就急着要走。他听岔了我的话,自然就对我产生了误会。”
“什么误会,我可以跟他解释啊!”
宋连城难以启齿。他不停地摩挲这瓷杯边缘,一言不语。
裴沛逐渐感到奇怪。宋连城将她叫出来也没什么大事,可每当她表示自己想要离去,宋连城有用各种理由将她留下。
直到她接到家里失火的电话。
此时的裴瑟怔然地站在院子的中央。他周边到处都是急迫地呼喊,急救车刚刚拉走了他最年幼的弟弟。裴鸥在他身边撕心裂肺地哭喊,可被他拽住了手死死不让上前
整栋房子都在燃烧,火势蔓延到了天上,盖了艳阳,而警察早已牢牢拉起了警戒线。
裴瑟茫然的站在原地,仿佛周遭动静都与他无关,他被火光隔离到另一个世界,浑噩浑然。
大门口又冲出来一个人。
那个男人的手臂被灼得骇人,可还是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女人,他抱着她一同跌倒在地,又被医护人员焦急地抬上担架。
裴瑟认得那个男人,是他们家的秘书,也是第一个发现裴家起火,并拨打了医院电话和报警的人。
也是他在第一时间救出了裴宥,而后又身无长物地返回火场去救其他人。
可这个男人现在也快死了。他全身被烧得焦黑,分不出是西装本来的颜色还是已经失了本色的肌肤,只剩一双眼睛撑着,紧紧盯着众人,在将裴母交给医生后,在人群里看见了裴瑟。
而后他释然一笑,连同瞳孔的位置也变成了黑色。
裴瑟恨不得跟着他一同闭上眼。
裴宥和裴母都已经送往了医院,那么,他父亲呢?
“我大哥呢?”
有人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裴沛发了疯似的要往还在燃烧的屋子里闯,前线的人员拼死把她拦了下来。裴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同沾在脸上,她跪在地上,卑微地哀求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她一个个地望过去,木然又绝望。
“我大哥还在里面……”
“还有人里面……你们去救救他啊……”
“求求你们……”
直到嘶吼都没有了力。
裴瑟看见为首的消防人员沉痛地对她摇了摇头,裴鸥挣脱他的手,和裴沛抱头痛哭,互相成为支柱。
原来悲剧发生的速度,远胜于光速。
浑身骨骼咯吱作响,混在火苗的噼啪声里,裴瑟宛如一个木偶,悲恸空洞。
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之所以说平静,是因为他感觉到不到内心任何的波动,无论痛的恨的,统统都没有。可这世上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已经不在了,在人生的道路上等待他偶尔回头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再也没有人站在他的影子里,托着他的脊梁骨。
“阿瑟……”
裴沛颤颤巍巍地靠过来,搂住了他。
裴瑟不想与她亲近,因为手足冰凉,他怕冻坏了她。越过裴沛的肩膀,宋连城竟也混迹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边。裴瑟妄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欣喜也好,惊吓也罢,总之不是死水般的沉默。
可是宋连城掩饰得实在太好。
裴瑟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了身边的两个亲人。
从此之后,他没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