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秋雨凉(一)
北唐人的战斗意志非常顽强。
很多民族的士兵,在受到包围,知道胜利渺茫,甚至撤退都困难的时候,都会感到失望,然后一溃千里,但是突兀人从自己的对手身上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现象。
突兀人汹涌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几乎所有方向涌过来,到处都可以听见他们独有的喝喊声。
寡不敌众,并且形势严峻,唐军的伤亡很大,可是他们的反扑依旧很强大。
北唐三千铁骑几乎要踏碎这一片关外的大地,银灰色的披甲在一片阴霾的天空之下依旧湛湛,突兀包围过来的轻骑兵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伴随着人仰马翻,尸体横陈,摆满了大地。
突兀人似乎都要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他们最为胆寒的大杀器在此时此刻的临死反扑之下,仿佛比起从前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那是那样地不可一世,锐不可当。
突兀的包围圈越来越严密,越来越厚,但是北唐铁骑却一个又一个地突破,一破百破千万破,几乎可以说是难逢抗手。
从空中往下望,那就如同是一艘破浪而行,扬帆起航的大船,连绵的铁墙不断往前推进,把突兀的狂暴攻击不断粉碎。
随着铁墙的往外推进,两翼渐渐收缩,就像是一把夹子朝中心回拢,最后化为一把锐利的剑尖,直插敌军的心脏。
突兀人几乎要惊呆了,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北唐铁骑就以这样的变化突破了重重封锁,一直朝着包围圈的外围挺进,而那个方向,正是他们的统帅所在地!
这真的是突兀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北唐铁骑从前都是化为横亘的一字型骑阵,就像是一道铁墙一样,那强大的阵容,让人避无可避,感觉面对了一道连绵起伏的山脉,而今天北唐铁骑的骑阵忽然转变,变为了锋利的剑尖,突破的速度几乎叫他们胆寒,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
这就叫撕裂。
突兀人一直以为自己的锋芒是最最迅猛不可撄的,但是现在他们才发现,北唐铁骑的锋芒更加闪耀,难以匹敌。
突兀统帅的脸色有些扭曲,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北唐铁骑就这样一直突破过来,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盛。
“截住他们,这是北唐军队之魂,毁灭它!”他咆哮道。
他的上千突兀精锐狼骑出动了,协同着合围过去的突兀军队,直扑北唐铁骑,欲图在对方的奔袭途中就截杀下来。
他们朝着北唐铁骑而去,而北唐铁骑也看到了他们。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北唐铁骑的威势之下,突兀人损伤惨重,但是这是一场必败之战,北唐骑兵的消耗,也在持续着。
大风萧萧,云海滚滚,北唐的披甲坚如磐石,进行着玉石俱焚一般的最后冲锋。
曾经有很多他们的先辈把热血洒落在这片关外,今天,他们又将长眠于此。
他们是为了北唐的安定,他们是战死的,所以他们骄傲。
突兀精锐狼骑与不断破开合围的北唐铁骑相撞了,鲜血要把大地浸透,北唐之魂在熊熊燃烧。
这就是北唐之所以成为北唐的原因,这就是突兀人不得不把北唐作为对手,却心底里不太愿意拥有这样一个对手的原因。
突兀人很少能够和北唐就这样正面来一场生死决战过,更是几乎没有多少那种可以挫败北唐军队的机会,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仅仅北唐人不甘、不肯屈服,就是他们都有了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北唐居然被包围了,北唐军队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或许,他们很多突兀普通士兵都不会知道,如果不是苏印,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而且,苏印也是北唐人。
而现在看来,即使他们拥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北唐不屈服!
他们几乎难以想象世界上竟然有战斗力这么恐怖、战斗意志这么坚定的军队,即使因为某种原因,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可是北唐没有逃兵,一个都没有。
至少现在还没有。
长枪折断了,还有唐刀。
精致的唐刀。
唐刀的锋芒,沾着血,一道,又一道,挥砍、横劈,在重重包围的突兀骑兵当中,搅动起惊天巨浪。
突兀统帅看着远方纷乱的战团,还有在北唐铁骑的冲击之下不断缩减的突兀精锐狼骑,以及那个迎风招展,在人潮人海之中摇晃,却始终不倒的北唐旗帜,脸部的肌肉不断抽搐。
他们突兀的很多好男儿都不怕死,可是,那些毕竟是他的兵,是生死与共许多时日的兄弟,现在,在唐刀之下,一个又一个倒下,看得他揪心。
随后,他的心中升腾起一丝愤怒。
“垂死挣扎!”他的突兀语带上了强烈的咬牙切齿感,眸光之中闪烁着仇恨。
鲜血染红了管阔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身旁的唐军在杀死许多敌人之后纷纷倒下,最后身边的一片范围之内,只剩下了自己在内的两三个人。
虽然他强烈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让自己专注于杀敌,却依旧有了一丝孤独感。
北唐会输吗,北唐要输了吗?
他也觉得难以置信。
他曾经想象过自己战死沙场的情景,却真的没有考虑过北唐会像今天一样输掉。
他们所有人的战斗力、战斗意志都没有问题,但是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大支部队包围了,所以他们很不甘心。
这真的很奇妙,陛下毁了苏印的全家,于是苏印就决定毁了整个北唐。
看起来,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却牵扯进了无数的人。
凉凉的空气打着旋儿,风在猛烈地刮,云飞速飘动,天色越来越暗。
一滴水混着血水击打在管阔的脸上。
下雨了。
他忽然感觉很是悲哀,却并不怎么明白悲哀在哪里。
他仰天大喊了一声,似乎为那个未来压抑的北唐而践行。
他的盾牌早已破败,散落在地,他手中的唐刀一刀又一刀挥舞,体内难以形容的气息疯狂运转,锋芒混杂着雨水,血肉纷飞,突兀的人,突兀的马,不断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