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秋雨凉(二)
秋雨冷人心,冰凉冰凉,荒原很快就一片泥泞,血水混着雨水,于是变成血流成河,绕着凌乱的尸体流淌。
突兀人付出极大的代价,非常艰难地缩小着包围圈,尽管他们的胜利看起来就在眼前,可是依旧纷纷倒在唐刀之下。
雨水漫漫,天地之间一片迷蒙,就像是无数的帘布,四周的人影很模糊,人声混着雨声,也很模糊。
管阔并不知道铁山无无用可雷他们是否还活着,他只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在坚持。
他一直往前、往前,他知道,不管以个人之力能不能成功,现在留在原地已经没有了多大意义,他只能突围,或者死在突围的路上。
远处,隔着无数雨帘,北唐军统帅珍威将军的面色已经变得很平静了。
他的身边,所有护卫、所有陴将,全部都骑着战马,一身盔甲,任凭雨水冲刷。
他知道,自己派出去的游骑一个都没有能够完成任务,也不会有李显岳的援军过来支援。
他亲自把旗帜扬起,在风雨之中招摇。
他的眼中,只剩下坚决与狂热。
他举起了手中的佩刀,声音平稳地问道:“你们怕死吗?”
周围所有人的声音几乎要震破风雨:
“虽死犹荣!”
珍威将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佩刀往前隔空砍下。
“为了大唐,那就,杀吧!”
一切为了大唐,薛昭如此,羽林如此,晋王李显岳如此,他们,也如此。
大唐在,我们就在,这就是大唐的魂。
珍威将军带着所有人,就这样杀进了千军万马之中。
北唐铁骑进行着杀敌也陨落的最后冲锋,而他们,同样不甘落后,悍不畏死。
他们就像是刀锋,生猛地破开,将突兀的骑阵撕裂开来,势不可挡。
死之前的锋芒,不可抵挡。
北唐的旗帜,就这样随着他们一同冲杀,在黑压压的突兀人和漫天雨雾之中狂舞。
虽然雨势很大,可是突兀统帅关注着那个旗帜,关注着珍威将军,一直都在关注。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北唐人的垂死挣扎杀伤力真的太大了,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再这样下去,他都没有脸去见阿史那沁了。
他招了招手,一名身材魁梧的突兀汉子气宇轩昂而来。
“阿穆打,你是我军中的第一勇士,现在,检验你实力的时刻到了,看见那枚旗帜了没有,那是那些南蛮的统帅,你带着三百精锐轻骑,取了他的头颅,回来见我。”
他刚才说过,北唐铁骑是北唐军的魂,但是现在,又看到了珍威将军的那股强烈的意志与渲染力,他不得不承认,不仅仅北唐铁骑和珍威将军是北唐军的魂,北唐军,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全部都是魂,是难以击倒的。
心灵上难以击倒,他就只能从肉体上击倒对手,他要一个一个,把对方所有的魂全部都毁灭,北唐军自然会倒下。
这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对北唐来说是如此,对突兀人,同样如此。
付出极大代价取得的胜利,不如失败,在现在,那名突兀军统帅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句话的内涵,可是,如同李显岳他们所分析的那样,他们没有选择,为了度过一年又一年的艰苦,他们只能选择与北唐为敌,既然如此,不管代价有多大,他们都必须付出。
阿穆打舔了舔自己尖利的牙齿,眼中闪过一丝残忍。
他确实是他们军中的第一勇士,杀人如麻,英雄无敌,而且手段残忍,让敌人闻风丧胆,在从前的时候,他杀过一些其他国度,包括北唐的低级军官,但是像珍威将军这种级别的,他从来没有过,如果不是今天,也不会有杀死对方的机会。
今天,他有了。
所以,他特别兴奋,脸上出现了嗜血的笑容。
他很想尝尝那个北唐军统帅的鲜血是怎样的,是不是和普通的北唐人不一样。
“他的头颅,我一定会给您带来。”他用突兀的礼仪施了一礼,声如洪钟地招呼了一声,带上锋利的马刀,便离开了。
北唐的旗帜始终屹立不倒,所过之处,锋芒毕露,突兀人喋血,珍威将军率着亲卫,以及所有的高级将领,像是最最普通的骑兵一样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阿穆打带着统帅给他的三百轻骑,朝着那高高耸立的旗帜奔袭,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暴虐。
一个自己信心满满要杀死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对着他们的人大开杀戒,而他还不能够马上手刃对方,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情。
“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他眼中的寒芒越来越盛。
他或许对不断缩减的北唐铁骑更加忌惮,却不怎么看得上对方的那些高级将领,作为一名赫赫有名的突兀勇士,他觉得对面那些只知道指挥别人冲锋的家伙们,都只是一些酒囊饭袋。
他讨厌唐人,那些虚伪的、穿着华丽衣服的唐人,在他看来,那些看起来很好看的装饰,就是一堆破布,他不需要这些,他认为珍威将军那充满威严的盔甲,也只不过是比破布好上一些的东西而已,以他的气力,可以直接劈砍开来。
雨势渐大,天地之间一片朦胧,阿穆打渐渐看不真切了那大片战场。
可是,那枚不倒的北唐旗帜,依旧那般清晰。
他循着那个方向,沿途越过无数突兀人,杀死许多负隅顽抗的北唐人,带着三百骑兵,越来越近。
珍威将军的枪威势很盛,不可抵挡。
他一手紧紧握着北唐旗帜,一手枪芒舞动,挡在他面前的突兀骑兵,头颅纷纷爆开,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花,真正的血花。
他年轻时就是耍的一手好枪,专门挑敌人的头颅,一挑一个准,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只要靠近他,谁也别想躲。
他就是挑着挑着,最后成为了珍威将军,然后走到了今天。
往事历历在目,而我已老去。
他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在这片美丽的北疆,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乡。
然而,他手中紧紧持着北唐旗帜,便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
家乡,也在那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