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走了对肖芳深感同情的林嫂子，肖芳这才回到了屋里，有些茫然地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就那么点米面，自己也就算了，甜甜才那么点大，哪能还委屈了她。

肖芳这会儿已经确定，自己之前的遭遇应该不是梦了，梦不会那么真实，她清楚地记得，刘新红那张叫她作呕的脸，他是如何强行将女儿弄到了医院，签下了手术同意书，让本就营养不良，身体不太好的女儿失去了一个肾脏的，又是如何夺走了自己母女两个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私房钱，拿去给刘建功那个混蛋小子买补品的。

想到上辈子的日子，肖芳只觉得绝望不堪。肖芳原本也生活在一个虽说不是很富裕，但是挺幸福的家，虽说他们一家也是农村人，但是她爸爸在国营煤矿上做工人，在那个年代，着实是一个比较体面的工作，工资高，福利好，每年光是发的粮油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够一家人宽宽松松吃一个月的。

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煤矿上发生矿难，她爸爸是遇难者之一，虽说还有点抚恤金，但是比起她爸爸在的时候，那就是杯水车薪。大哥肖爱国顶替了父亲的位置进了煤矿，二哥肖爱民却只能在家务农了，肖爱国之前就已经结了婚，可是二哥肖爱民已经快是大龄男青年了，他认识了邻村一个人家的女儿，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方那边开口就要三大件，还不是原本的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而是新的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这些可都不是什么便宜的货色，肖家虽说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是总不能肖爱民结了婚就不过日子了，因此，肖爱民就打上了肖芳的主意。

肖芳的妈妈虽说也疼爱女儿，但是怎么也越不过儿子去，肖爱民花言巧语将刘家吹得花团锦簇，肖芳的妈妈也去看了一下，见刘家看着确实还不错，老大刘东红在镇上供销社上班，已经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刘家老两口看起来还是挺和气的，肖爱民说的对象刘新红也是正经的家具厂工人，结果就答应了下来。

肖芳自身条件也不错，肖芳本来长得就漂亮，上学的时候就是一枝花，后来因为肖爱民一句，女孩子上学也没用，将来也是人家的人，才没有继续读书。回家之后，也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之前肖家爸爸还在的时候，也不知多少人家打听着，那时候肖家眼光高，肖家爸爸也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就出嫁，才一直就拖着。刘新红原本也是肖芳的同学，当年对肖芳也有过恋慕之心，因此，最终这事就成了。

讨价还价了一番之后，刘家给了两千块的彩礼，肖芳就带着肖家爸爸在世的时候准备好的嫁妆嫁了过去。刚开始的时候还好，等到肖芳生下了甜甜，日子就成了噩梦。

这年头计划生育抓得紧，刘东红刘新红都是在国营单位上班，要是敢违背政策，一家子的工作都没了。肖芳的婆婆甚至曾经想要偷偷将甜甜送走，谎称孩子夭折了，让两人再生一个。肖芳自然是不肯的，因此，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甭管外面宣传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在刘家人眼里，这绝对不一样。公公婆婆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嫌孙女是个赔钱货，明里暗里说刘新红娶肖芳花了两千块，买个媳妇还用不着这么多呢之类的话。

何况，甜甜生下来没多久，公公就得了病，送到医院一查，居然是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了，要治也可以，到大医院做个手术，割了肿瘤就行，但是，手术费就得上万，何况还有后续的治疗，就算那样，也活不了几年。因此，公公拍板，这病不治了，连药也不肯吃，自然回家不过熬了一年，就过世了，肖芳甜甜母女两个更是成了婆婆大嫂口中的丧门星。

肖家当年答应得太痛快，刘新红也不觉得肖芳难得，因此，对肖芳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女儿视若无睹，要不是赶上人口普查，甜甜连户口都没得上，至于甜甜的大名，刘新红自然也不管，好在肖芳也读过书，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刘恬，小名就叫甜甜。

名字取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刘新红对女儿嗤之以鼻，他要的是儿子，不是女儿，在他眼里，女儿什么都不是，因此，对甜甜嫌恶无比。这也是刘家的传统了，他们家就刘新红和刘东红两个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女儿，最大的是个女儿，为了这个女儿，刘新红他妈也被公婆很是嫌弃了一番，她却将这份嫌弃，更多地转移到了大女儿身上。肖芳偶然听邻居说起过，她这个大姑是从小没过过一点好日子，那时候本来生活条件就不好，她四五岁就得帮着家里干活，忙里忙外，但是别人吃着，她只有看着的份，有点剩粥都算大餐，平常恨不得只给她喝刷锅水。后来，刘东红调皮，跑到附近河里面摸鱼，结果脚抽筋，上不来了，那两口子直接逼着大女儿下了水，刘东红倒是救上来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却溺水身亡了。

在家命运差不多的还有他们家的小女儿，除了大姐还在的时候会照顾一下她，等到大姐没了，她就成了全家唯一被欺负的对象。小女儿却是个有心计的，在为了换彩礼被匆匆嫁出去之后，便跟娘家差不多断绝了往来，她反正不指望娘家帮忙，娘家不拖后腿就是好事了，因此，倒是一心一意在夫家过日子，听说后来过得也不坏。

刘家一贯重男轻女，作为刘家唯一的男孩，刘建功简直变成了刘家的小祖宗，大家都捧着宠着，要星星不给月亮，从小就是个霸道的性子，上了初中之后，更是跟一帮不良少年混在了一起，小学的时候还算马马虎虎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几乎年年都是倒数。

刘建功花钱进了高中之后，并没有按照刘家人的期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个好大学，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因为被老师抓住敲诈同学，还打了老师，被勒令退学，从此就成了个二流子混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然后，肖芳的噩梦来了，刘建功在外面跟别人打架，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弄出个肾衰竭来，需要换肾，他们直接盯上了甜甜。

甜甜那时候正在外面打工，被刘新红骗了回来，编了个免费体检的理由，检查肾脏的匹配度，却检查出匹配度很高，刘新红就逼着甜甜捐肾。肖芳知道消息后，跟刘新红闹了起来，却被刘新红拳打脚踢了一番，这还不够，刘新红顺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就砸到了肖芳头上，肖芳被砸晕了，醒过来的时候，甜甜已经被匆匆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成功之后，刘建功那边，一家子在嘘寒问暖，甜甜这里只有肖芳一个人看着，肖芳的钱还有甜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工资，都被刘新红那个混蛋搜刮走了，做了刘建功的手术费还有营养费，肖芳想要给女儿买只鸡炖汤都没钱。

甜甜在病房里面住了没几天，刘新红就断了住院费，医院也不是慈善组织，肖芳只得借了个三轮车，将甜甜拉回家照顾。好在刘新红这会儿的精力都放在刘建功那儿，肖芳在外面打了几份零工，好多赚点钱，给女儿买些补品补一补，结果，清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肖芳在外面饭馆里面做洗碗工，一时没回家，刘新红回来了，到家也不管女儿怎么样了，直接翻箱倒柜找钱，还将肖芳炖在炉子上的一锅鱼汤给拎走了，甜甜想要阻拦，却被刘新红一耳光扇得眼冒金花，肖芳回来之后，母女两个只得抱头痛哭。

甜甜拆线没多久，就不得不去工厂做工，因为刘建功要娶媳妇了，之前他手术花了太多钱，他名声又不好，没有学历，没有工作，靠着父母养着，因此，对方要他买房买车，还要了二十万的彩礼，刘家一时半会儿哪里拿得出来，刘新红早就下了岗，那时候不过是在一家公司做保安，还经常为了刘建功的事情请假，哪有多少钱，因此，便逼着甜甜回去上班。但是，失去了一个肾脏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劳累，甜甜要多挣钱，只有常常加班，结果没多久，肖芳就收到了甜甜的死讯，她猝死在流水线上。

甜甜没了，刘新红不光不反省自己，他借着甜甜的死，从工厂那边弄了一笔赔偿金，直接拿去给刘建功买房了，而肖芳，却几乎疯了。

想到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肖芳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甜甜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啊，她名字叫甜甜，却吃了一辈子的苦，没有享到半点福气。肖芳恨刘家人，也恨自己，她为什么那么软弱可欺，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让刘家人将自己母女两个当做软柿子，有事没事都要捏一下。

看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女儿，肖芳心中生出了一个上辈子就无数次生出的念头，那就是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