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1
下那句“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只是那刻,她并无多想,那两人予她不过是史书上的两个名字。很多年后,她走过万水千山看过风起云涌经历人生悲喜,那时才真正的认识两人并折服、敬仰两人。只是那时,已沧海桑田。
集雪园的日子是一湖沉静的水,似亘古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集雪园中的人安于此。
变化的,只有孩子,及那悄然流转的如斯年华。
当流水轩中那个孤独的数着莲蕊的雪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冰姿少女。
当那个瘦弱的不会说话的小孩长成巧笑嫣然明眸善睐的开朗少女。
才蓦然醒转,原来,时光就在那一弹指间,悠悠十载已过。
四、佳期佳人待佳话(上)
庆云十七年,八月。
孔昭一手提篮一手托壶,循着琴音一路到了书房。
书房外植有几株桂树,此刻中秋时节,树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儿,淡香绕鼻,几枝斜斜伸出倚在窗阁边。
开启的轩窗下,素衣散发的少女纤指拔着琴弦,双眸微阖,面容静然,整个心神皆沉于琴中。秋风拂过,星星点点的桂花籁簌飘落,有的随着风飞进窗里,落在少女的衣襟发上,舞在琴弦指尖。
孔昭静静看着,忽地想起前日采桂花酿酒时郡主曾教过她一些前人咏桂的诗词,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
弹压西风擅众芳, 十分秋色为谁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 人与花心各自香。[注○1]
心间默念,而眼前,窗外桂花斜倚,窗内人雅色绝,正是“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此人此景,人间无双。
转而又想起先前在园外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心头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耳边听得琴音渐息,忙收拾了心情抬步入房。
窗边的人眼眸依旧微阖,似乎还未从琴曲中回神。孔昭将手中提篮与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从篮中取出几碟点心,又斟了一杯茶,一起端至琴旁的小几上。做这一切时,她都轻手轻脚的未发一丝声响,是以房中一直静悄悄的。
“你刚才动怒了,为何?”蓦地一道声音在房中徐徐响起,如深山幽涧流淌而出的水,清澈微凉。
“啊?”孔昭一愣。
“房外时,你气息忽然间急促。”倾泠抬首淡淡看她一眼。
孔昭闻言不由笑了,“郡主的耳朵太灵了。”这几年,郡主的耳力似乎越来越好,便是数丈外的花开叶落声她都能听到,简直是灵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曾经很疑惑,郡主则淡淡丢下一句“心静神宁自可听到一切声音”,只不过自己再怎么静心、宁神也不曾听到过花开的声音。
倾泠自小几上取过茶杯,垂首浅浅啜一口,才道:“你今日出园了?”
“嗯。”孔昭点头,“要过中秋节了,宫里赐下许多些东西,大总管让过去取来。”
倾泠放下茶杯,重抬首,目光静静落在孔昭身上。近暮的夕阳已带浅浅的绯红,穿过桂树从窗口悄悄洒入,为窗边的人镀上一层浅艳的华光,本该是灿耀不可逼视才是,可那一层华光却似为无形的镜墙所隔,无法浸染那人分毫,素衣乌发清湛分明,衬着一张胜雪的玉容,清透无垢还带着一丝天生的冷意。
沉默片刻,孔昭终是轻轻叹一口气,道:“回来时正见着了威远侯入府。”
“喔。”倾泠闻言只是有些了然的微微点头,然后重抬手十指落于弦上,指尖拔动,清音再起。
“郡主!”孔昭见之却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唤有些重,还带着无以名状的委屈与怒意,只不过并不为自己。“你怎么……怎么就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生气?!”
倾泠指尖一顿,抬眸看着孔昭,那双栗色的大眼因动怒而格外的明亮,两颊上升起一层红晕,显然是真的很气。不由微微一笑,道:“孔昭,我要在意什么?要为什么生气?”
孔昭闻言一怔,然后撅嘴道:“郡主,你和我装傻是吧。眼见婚期将至,威远侯过来肯定没好事,又是……”说到这却打住了,看着倾泠,张口欲言却总是忍住,就怕没有的事给自己说中了。
倾泠却是静静的接口道:“又是来延婚的。”
孔昭瞪大眼睛,似乎在怨怪着她不该说出来。
倾泠不由得摇头,道:“眼见婚期将至,但秋将军依在墨州边城,显然这次依要如上两次般,不能如期行礼。你这有什么好避忌的,本就是铁定的事实了。”
“可……可……总要想想办法啊,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孔昭心里很是着急,“一次情有可原,可这已是第三次啦!”目光落在神色淡然的倾泠身上,心头更是急了,“郡主,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可以没事人般的一点也不在意!”
倾泠闻言目光微微一凝,指尖拈起琴上落下的桂花,静静的看得片刻,道:“孔昭,你说这花是开在枝头好还是落下好?”
“呃?”孔昭不明所以,但依旧答道,“当然是开在枝头好,那样才可清香长久。”
“可它总是会随风飘落,总有一日会谢光,这予我们是无计可阻的事。”倾泠指尖一弹,一点星黄轻轻落地。
孔昭吸一口气,栗色的眼睛盯紧倾泠,“郡主,花落了和这个没关系,我们是在说你的婚事。你不可以老这么不当回事,不能老被侯府延婚,不能老随他们意!你可知道你这门婚事被他们说成了什么样吗?府里那些人都说你不是王爷的骨肉,还说什么王妃……唉呀,反正那些话都是不堪入耳!”一气说完,猛然间醒悟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孔昭不由抬手捂嘴,呆呆的看着倾泠。
倾泠闻言眼波微动,正欲说话,忽然目光移向门外,眉间微皱,转头看向孔昭,微叹道:“侯府延婚非故意为之,秋将军不能归来乃是为国为君为了边疆百姓,当不能苛责强求予他。”
“可……可不能每次都这样啊!我就不明白,为何每次婚期将至,那秋意亭就会因边疆战事未止而不能按期归来?朝中这么多的将军,我才不信就非他不可!没了他,咱皇朝难道就要垮了不成!”孔昭又道。
“孔昭。”倾泠轻轻唤道,声音里隐带些无奈,目光望着门口。
“本来就是!”孔昭依旧气鼓鼓的道,“那秋意亭无论有什么缘由,他敢三次延婚就是对不起郡主!”
“孔昭是要打抱不平吗?”门口一道淡淡嗓音飘来,然后一人走入。
“王妃!”孔昭一见来人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娘。”倾泠起身,扶母亲在塌上坐下,又亲自斟一杯茶递上。
安豫王妃将茶杯搁几上,目光扫过女儿然后落在孔昭身上,问道:“威远侯又过府来了?”
“嗯。”孔昭点头,“我刚才亲眼看到他入府,我想……侯爷可能又是……所以……所以……”一句说说得吞吞吐吐的,心头微有些忐忑的看着神色冷漠的王妃,暗想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倒真有些道理,王妃倾天下的美貌不漏一丝一毫的传给了郡主,便是这份清冷的气韵也传下来了,只不过王妃的冷隐带一丝难消的幽恨,而郡主却是天生的骨子中带来的冰清之冷。转而又想到,巧姨、铃姨便算是自己的母亲,那自己便是像她们了……哎呀,每次看到王爷时,也是一副冷冷的模样,那郡主是像他们两个啦……
安豫王妃并不知孔昭脑子里的那些话,转眸又望向女儿,声音却是极其温柔的,“泠儿刚才的话是真心的?没有一丝委屈吗?”
“娘,女儿虽不是什么贤德之辈,但自幼看书,也知国重于家。所以儿女私事怎比边疆之安定。”倾泠认真答道。
“嗯。”安豫王妃冰玉似的脸上微绽一丝笑意,抬手爱怜的将女儿鬓边的一缕长发掠向耳后,目光落在女儿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容上,看着她清冷淡漠的神色,心头蓦地一痛。她的女儿难道也要如她一般,这一生皆困老于此,不得一点欢笑开颜?
“娘,你莫为此事担心。”倾泠又道,“女儿反而很高兴,不用那么早离开你。”
“泠儿。”安豫王妃抚着女儿,“娘明白,可是娘不能让你受委屈。”
“娘。”倾泠抬手握住母亲的手,神情依恋,“女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女儿更愿意这样一生陪着你。”
“傻孩子。”安豫王妃摇头,“娘怎能让你一生老于此。”
“就是!”一旁的孔昭马上接口道,“王妃,郡主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老是不理不睬的,您可不能像她一样糊涂!再延婚下去,郡主都要成老姑娘啦!”
“你多什么嘴。”倾泠睨她一眼。
孔昭本还想说话的,可被她一睨,只得收声。
“孔昭说得对。”安豫王妃却道,目光越过女儿落向窗口,夕辉落入她眼中,如虹霞灿目却带着冰刺,“我的女儿岂能让他们任意摆弄。”
“娘。”倾泠唤一声,看着母亲的目光微有些疑虑。
安豫王妃只是抚了抚女儿,道:“你弹你的琴吧,娘不扰你了。”说罢起身离去。
送走了母亲,倾泠转身看着孔昭。
孔昭吐吐舌头,“我可没郡主的好耳力哪知道王妃来了,而且我就觉得应该让王妃知道。”
“孔昭,当年你连一个字都不会说,而今为何就这么多话了。”倾泠叹气道。只不过看着今日的孔昭心中却甚是欣慰的,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满身是伤又瘦又小又不会说话的孩子,今日却长成个爱说爱笑活泼好动的漂亮姑娘,再无一丝昔日的阴影。
想来,她天性便是这般明朗的,后天又有铃姨、巧姨熏陶,才可这般无忧快活。
不似自己……真好。
“嘻嘻……”孔昭却一笑,“那都是郡主教得好啊。”
“你呀……”倾泠摇头,无可奈何的笑了,重在琴前坐下。
“郡主,你……”孔昭有些犹疑,但最后依旧说了,“你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与秋将军的婚事吗?你不中意他吗?”
倾泠闻言欲待拂琴的手就那样顿住了。
不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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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在意过的,也曾为那位未曾谋面却闻名久已的夫婿心生漪涟。
初获婚事时,还是个孩子,确实未有感观。只是渐渐大了,懂得多了,便也知事了。
十三、四岁时,看书看到“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心头便生羞涩之意。[注○2]
夏日饮着冰梅汤时,会忽然想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然后那冰梅汤忽然间似变成了热梅汤,令得双颊有些发烫。[注○3]
巧姨、铃姨每每出园时总会打探一些侯府长公子的消息,回来后总是在她面前不经意的说着,她也就不经意的听着。
“听说侯府长公子生得俊美不凡。”
“听说侯府长公子武功了得。”
“听说‘云骑郎’校场比武,秋大公子又夺魁首。”
“听说秋大公子初上战场毫不怯敌反杀敌数十,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