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08
> “唉——”
声音近了,红丝线被拉紧,葛云的牙齿咯咯打战,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滑出来,她很害怕,不时斜眼瞟向叶卫军,但是叶卫军没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黑弄弄的暗巷。
第三声“唉”响起的时候,花阿妈出现了,她双手前后交替着把红线往后扯,两只小脚在地面飞速拨动,但这不是在跑,她双腿并齐,膝盖没有屈伸,就这么以笔直的站姿朝招魂阵移过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窜进了阵内,李安民、周坤迅速占据乾位和坤位,封死出入口。
花阿妈绕到葛云身前,站在稻皮圈外,手上捧着人皮包裹。葛云浑身都僵直了,张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花阿妈在她面前摆开了摊子,坐在黑布上,把人皮摊开,原来包裹里装的是一条条绣着红牡丹的手帕,她抓起手帕往前送,嘴皮子微微颤动,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小云……妈给你绣了帕子,快过生日了……妈给你绣了帕子……”
葛云蜷身抱住膝盖,把脸埋在两腿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过去。
花阿妈对她招手:“来啊,小云,来妈这边拿帕子,妈天天都给你绣帕子……来啊……”
葛云突然跳了起来,甩着头大叫:“我不要!我不要你的东西!脏死了,全都脏死了!你不是我妈,我把血都还给你了,你不是我妈!我早就想跟你脱离关系了!你干嘛还来找我?”
李安民呆住了,她说想再见母亲最后一眼,难道就是为了要断绝母女关系?
花阿妈的眼里流出浑黄的脓液,脸上的尖疣渗出白色的乳脂,混着脓液滑落下来,她双手颤抖,抓着帕子往前送,葛云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喊道:“你别过来!就是因为你我才交不到朋友,你现在又要来抢走我的朋友,你有多恨我?你已经死啦,早就死透了,你走,你走啊,求求你别再来缠着我了,你的血我不要,我还给你,全都还给你!”
她用指甲抓挠手臂,抓得很用力,指甲陷进肉里,一刮就是一道血痕。李安民看向叶卫军,叶卫军用眼神示意,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葛云疯了似的狠抠自己的皮肤,花阿妈的眼角流出泪水,五指松开,手帕滑落在地上,遍布面庞的红色尖疣变成污紫色,散出丝丝黑气。花阿妈剧烈地抖动起来,紫面皮随着剧颤呈鳞片状剥落。
花阿妈眼珠翻白,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哀嚎,好似夜枭啼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在到达一个顶点之后骤然平息,接着,她毫不畏惧地踩上稻皮,竟然朝着自己的女儿张开黑洞般的大嘴。葛云被吓懵了,一屁股跌坐回席子上,别说逃跑,就连腰都直不起来。
叶卫军抄起早准备好的镇魂钉,横挡在葛云身前,迅疾出手,先把一根长钉狠狠插进花阿妈的颈项,以掌尾为捶,叩击钉头,让钉身贯穿后颈。花阿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颈椎骨发出碎裂的响声,她想逃,先是冲到周坤面前,被周坤脚前的符纹弹了回来,她刷回头 ,张牙舞爪地扑向李安民,李安民闭上眼,念起往生咒,她居然还记得怎么念。
叶卫军两大步跨过去,从花阿妈身后将第二根钉子敲进她的头顶,几缕黑气从她的口鼻和耳孔中散出来,在上空汇聚成团,黑雾涌动变形,扩散成一个巨大的鬼面,鬼面里竟又浮现出十来张模糊的人脸,这些脸此起彼伏地在黑雾里搅动翻腾,似乎正在经受痛苦的煎熬,其中有一张面孔很像花阿妈。
叶卫军让李安民和周坤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引燃符纹,火苗沿着香油草灰混合而成的膏状物向两边延烧,转瞬就让招魂阵变成了一个驱阴化煞的火阵,李安民和周坤在纵火后立即退到阵外,叶卫军也拽着葛云跳出火圈。
黑色鬼面被明火的热气驱散,李安民透过火光看到那张形似花阿妈的面孔做出张嘴哭嚎的表情,没一会儿,黑气就消散在半空中,而花阿妈的身体变作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红丝线,在火焰里蜷曲跳跃,一段段化为灰烬,两根镇魂钉叮铛落地,灰绿色的钉身变得漆黑如墨。
浓厚的红雾遮罩在火焰上方,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葛云昏倒在周坤怀里,外套滑落,李安民看见她左边肩胛骨的部位赫然浮现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牡丹花泛着鲜红色的微光,在她背上一瓣一瓣绽放,没等到完全开放就如同凋零般瓣瓣隐没于皮下。
李安民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她捂着脸颊问:“花阿妈……解决了吗?是走了,还是没有了?”
叶卫军摸摸她的头,李安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答案。
没等清理完现场,吕队长就从医院打来电话,说潘教授醒了,已经向警方自首,坦承是他杀死了刘国川,用铁制调色刀刺穿了他的后颈,把他从窗口推下去,没想到铁丝卡住了刘国川的下颌,把他挂在半空中,潘教授害怕他会呼救,就用刘国川自己带来的铁锤朝他头顶砸下去。
潘教授说刘国川总是会以各种借口骚扰美院的模特,所以他想私下找老先生好好谈谈,谁知一言不合发生了争执,刘国川满口脏理,潘教授也不肯退让,两人越吵越激烈,在怒极攻心之下,潘教授用随身携带的油画刀攻击了刘国川,想不到没有刃口的调色工具也能戳伤人,刘国川被刺之后竟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潘教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拖出窗口,只是他真没料到刘国川会被削断头,看到那具张惨不忍睹的尸体,他心生恐惧,良心上备受谴责,想一死了账。
牡丹花帕08
按潘教授的说法,这完全就是一起没有预谋的冲动杀人事故。用来充当凶器的铁锤手柄上留有潘教授的指纹,在他的工具袋里也找到了型号匹配的铁制调色刀,这么看来似乎证据确凿,连他本人也供认不讳,案子到此应该就算结了。
吕队长说:“这是桩混合案件啊……鬼的杀心和人的恶意偶然撞在一起造成了必然的悲剧。”
他认为潘教授在拖动刘国川的时候,鬼做了帮凶,用红丝协助潘教授将刘国川的身体拉出窗外,等到潘教授逃离现场之后,才进一步将刘国川的颈子割裂。
第二夜,鬼将目标转移到杀人抛尸的潘教授身上,在他割腕晕厥之后,用红丝勒住他的脖子往窗外拖,只是没有成功,被王局长和周坤搅乱了原定的杀人计划。
周坤将一柄借来的调色刀递给吕青春,说道:“你和局长的身高差跟潘教授和刘国川的相近,你试试去戳刺局长的后颈。”
王国辉把领口往下拉,伸长脖子,做慷慨就义貌,喝了声:“来吧!”
吕青春说:“局长,我会怀念你的!”不客气地抄刀上手。
吕青春的身高是一米八三,王局长勉强过及格线,一米七二,吕青春如果从背后攻击,那肯定要举高手往下插才能插到那个点,伤口就不可能是平直入肉,就算是换了等身高的人也做不到。
周坤又让吕青春跟王局长来段贴面舞,吕青春抱住局长的脖子,两条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向后环绕,一手固定住王局长,另一手倒握调色刀,屈肘回弯,去戳颈后的关键部位,两人的身体必须贴靠得很近才能使得上力。
王局长一把推开吕队长,老脸直抖,鸡皮疙瘩一粒粒往外冒,吕青春也缩墙角里搓起了胳膊,刚才他俩的鼻尖撞到了一起,差点连嘴皮子也碰上。
周坤笑着说:“你看,这个角度很刁钻,调色刀并不是个称手的凶器,如果想切实造成伤害,距离不能太远,而且还要固定住目标的身体,不能出现移位。”
李安民踮起脚,环住叶卫军的颈项,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倒握调色刀朝后颈轻刺,问道:“是这样吗?”
叶卫军弯腰配合她的高度。
王局长说:“不可能,老潘比老刘高半个头,以他那角度插下去,刀头不可能保持水平,而且不方便施力。”
周坤指向大床说:“如果两人都躺在床上,那就不存在身高差的问题,背部有支撑,不会分散手臂上的力气。”
李安民没法想象两个老头子面对面地在床上叠罗汉,周坤淡淡地说:“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调色刀并没有戳到要害,床上只有少量血迹,刘国川的旅行包很整齐,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吕青春说:“难道锤子他自己拿出来的?”
周坤问李安民:“刘国川遇害那夜,葛云有什么动静?”
李安民说:“她一大早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
周坤问:“你确定她一直在睡觉?”
李安民想了想,摇头:“不能确定,我熬到凌晨才合眼,睡得很死,早上是被楼下的尖叫声吵醒,你怀疑是葛云下的手?”
周坤说:“不是怀疑,我几乎能肯定用铁刀刺伤刘国川的就是她,潘教授是帮她擦屁股的人。”
李安民不敢相信,葛云看起来不像心机深沉的人,她怎么可能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悄悄摸上楼,杀人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房继续蒙头睡觉,看到人头时那恐慌惊惧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周坤说不难想象,因为葛云只知道刘国川坠楼身亡,没想到脑袋还挂在铁丝上,会惊怕实属正常反应。小旅馆只在入口处有监控,只要足够谨慎,想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从安全楼梯上下两层楼不是难事。
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周坤用她最擅长的诱供法从潘教授身上入手,告诉他葛云已经认罪,起先潘教授还不相信,但是当周坤提及葛云惨遭轮、奸的往事,他立刻就丢盔弃甲了,痛苦地抱着头说:“是我对不起她……可我真的没办法,那时我才刚刚起步,名气还没打出来,搞创作开画展都需要人拉拔资助,得罪那些人,我在圈子里还怎么呆得下去?”
葛云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靠母亲缝缝补补和救济金来度日,根本负担不起葛云的学费,经过那件事后,潘教授尽自己所能地在经济上补贴葛云家,希望能以此来赎罪,不久,他被派遣到国外进修学习,临行前他把葛云的学费都预支给学校,还替葛爸办了张卡,把生活费都打了进去。等归国后他再到葛家探望,已是人去楼空——葛云的母亲过世,葛云辍学离家打工,她的父亲没有自理能力,被送进了农民疗养院。
潘教授到处寻找葛云的下落,没想到在一个私人影展上看到了她的照片,虽然葛云长大了,变成了能勾魂夺魄的美丽女人,但是潘教授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她的眼神始终没变,还是当初那个躺在草地上的小女孩,对着镜头的大眼睛依旧黑白分明,不带屈辱,没有一丝被污染的痕迹。
潘教授不希望葛云当人体模特,凭他的关系,找份轻松的好工作并不难,再不济,当他的助手也比到处赶场强。可是葛云对当模特有着异常执着的热情,她的思维模式跟正常人不一样,不知道是智力问题还是情商问题,潘教授劝不住她,只能把她带进美院就近照顾。
案发当晚,葛云趁李安民熟睡之际去找刘伯川,他们约好了私下会面,刘伯川要为葛云拍一组床上照片,在拍摄过程中,刘伯川欲行猥亵,把手指伸进葛云的私、处,葛云就用随身携带的防身工具——铁制油画刀刺进了刘伯川的后颈,可能是碰到了某个穴位,刘伯川当时晕了过去——这是葛云对潘教授描述的事发原因和经过。
葛云刺伤刘伯川之后,匆忙赶回二楼,不是回原本住的包间,而是敲响隔壁潘教授的房门,慌慌张张地把事情告诉潘教授,说自己很害怕。潘教授说会妥善处理,让葛云先回房睡觉,当他进入刘伯川的房间时,发现刘伯川不在房里,窗口大开,一把铁锤掉落在窗前。
潘教授走过去查看,发现刘伯川竟然挂在了铁丝上,潘教授被吓坏了,以为是葛云干的,如果把人救上来,葛云势必会落得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刘伯川竟然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潘教授生怕别人会听见叫声,一旦被发现,不仅葛云要遭殃,连他也会被当成共犯。
潘教授随手抄起地上的铁锤,对准刘伯川的头狠狠砸下去,一声闷响过后,刘伯川双手下垂,再也没动静了。潘教授关上窗户拉起窗帘,草草清理了一下房间,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潘教授对葛云心存愧疚,悔不该当初袖手旁观,任她遭受□,所以在警方来查案之后有心替她背黑锅,可潘教授虽愿意顶罪,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未来,才会懦弱地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
周坤淡淡地说:“把油画刀当防身工具这常见吗?她刺的地方可说是颈部最脆弱的部位,这都是巧合?靠女人的手劲怎么才能一击到位,只有一个可能,那把调色刀的刀口经过刻意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