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09
李安民知道,还有一个疑问周坤没问出口,葛云是个会主动要求他人进行肢体接触的女人,会因为被侵犯而感到愤怒吗?她甚至不认为那是一种“侵犯”。
葛云做了多年的人体模特,以她的敬业程度,为了能摆出更好的造型,必然会去研究人体构造,这点也在潘教授那里得到了证实。
周坤推测葛云是有计划的杀人,她拿着调色刀当情趣道具,引诱刘国川趴在身上,亲密地勾住他的脖子,倒握铁刀,猛力往刘国川颈后刺去,由于力气不够,虽然戳对了位置,却没深入到能致死的地步,但是刘国川晕了过去,葛云大概以为刘伯川不行了,就去找潘教授,她利用潘教授对她的歉疚得到了庇护,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替罪羔羊。
可是刘国川并没有死,在短暂的昏迷后,他又醒过来,从工具箱里拿出铁锤,气急败坏地要去找葛云算账,他可能并不是真要用铁锤去教训葛云,只是拿在手上充当威吓工具,他还没走出房门,红丝就从外面飘了进来,缠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身体拖出窗外,铁锤就是在那时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之后,潘教授进入房间,用铁锤砸塌刘国川的颅骨,迅速逃离现场,最后,花阿妈才用红丝将刘国川的颈子割断。
牡丹花帕09(结)
可是这些推测无法从葛云的嘴里得到证实,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缩在角落里,无论周坤怎么问,就是不说话,只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一切。勘察人员在下水道里搜到了断成两半的铁刀,刀口被磨的很锋利,在葛云的住处也发现了两柄经过刻意打磨的油画刀。
案情明朗后,周坤一行人受潘教授的托付去了趟葛云的故乡——大山脚下的猴子沟村,在热心村民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农民疗养院,葛云的父亲就住在一楼,周坤他们到时,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人虽然消瘦,精神却很好,跟同房的其他老人也相处融洽。
周坤没有暴露身份,只说是潘教授的朋友,潘教授最近忙,没时间来探望老葛,托他们来捎个信。
叶卫军把大包小包的礼品堆在床脚,周坤把两张信封塞到老葛手上,一张信封里装的是钱,另一张是信。
老葛眼神迥然,笑得满脸褶子,显得很开心,他说:“潘教授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小云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去城里上学,潘教授夸咱家小云有天分,学习刻苦,说是等毕业后还要留校工作,这会儿……也该毕业了吧?小云可找到好工作了没?”
周坤说:“找了,潘教授没说空话,他把你女儿留在学校里工作,是不是,小妹?”说着对李安民使了个眼色。
“嗯……嗯,葛云在我们学校里工作,平常都住校,忙得转不过弯来。”李安民如坐针毡,不敢去看老葛欣喜的表情,心里生起一股罪恶感。
周坤借着闲聊攀谈得知一件惊人的事情——葛云的母亲竟然是得艾滋病死的。
李安民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起花阿妈脸上和手上红疹子,心里发怵,本以为那是皮肤病,没想到竟会是魔鬼般的艾滋病。
老葛见李安民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以为她是害怕被传染,忙道:“阿萍被查出来后就被隔离了,跟咱分开过日子,我跟小云都接受过检查,没染上,我现在年年体检,年年健康。”
李安民嗫嚅着问:“怎么会染上那病呢?”
有个大妈端盆进来给老人洗脚,听到她的问话,高喉咙大嗓门地说:“染啰,染得多啰,也不怪咱村里人,大伙只是想糊口饭吃,那会儿苦啊,人都穷馊掉了,听说有钱赚当然跟着上,咱们山沟人没文化,提到艾滋都以为是乱搞男女关系整出来的病,上面等到出事了才想到要过来做知识普及,迟啦!你说最该怪谁?”
老葛说:“咱这成地方土地贫瘠,收成差,大伙生活都苦,就有这么一天,村里来了个油光滑亮的年轻小伙子,说自个儿是血站的工作人员,动员大伙去献血,每人能拿三百块钱补贴,还发大米油盐。”
大妈端着盆走过来,插嘴说:“三百块对你们城里人不算啥,咱们可要苦多久才能赚到?你说有这好处谁不想去!”
村民们不知道那其实是血头在组织卖血,就算真知道了结果也不会变,有些人还觉得放放血就能拿钱是赚到了,还就乐意去卖。
为了拿补贴,花阿妈跟几个村民将信将疑地上了小伙的面包车,被载到信华乡的输血点,400毫升的血能换到的就是三百块钱、一袋米和一桶油。见花阿妈等人满载而归,村民欢喜了,都说这下找到了赚钱的门路。
葛爸接着说:“后来那小伙子又来了几回,阿萍都屁颠屁颠地跟着去献血,把这当成一份能捞油水的好工作,可过了没多久,那小伙就不来了,再也没来过,有领导来视察村子,带咱们去医院里免费做体检。”
大妈又插嘴:“那会儿大伙还开心着呢,说上级领导终于开始关心咱贫下中农的生活了,等检查结果一出来,说是有什么、什么阳不阳的……”
李安民小声接话:“hiv病毒……”
大妈一拍手:“对,就是这个毒,说村里有几个人染了毒,咱不懂什么h不h的,一听说是艾滋病全傻了,那会儿才晓得原来抽血也会被传染,你说要是早知道会得这个病,谁敢跟去?”
原来动员他们献血的血头被抓了起来,供出了血量多的村子,其中就有猴子沟村,还有座百人小村,近半村民因卖血感染了艾滋病,大多是一人患病全家遭殃,事情闹大了,上面紧张了,赶紧想办法补救,把携带病毒的村民隔离圈养起来。
在计划献血政策取消前,相关部门将“献血指标”由乡到村层层摊派,有些村委为了完成指标就跟血头狼狈为奸,花钱雇外地人充数,献血补偿金高达千元,发到村民手上的只有两百元、三百元不等,剩下的就被大小血头和村委瓜分了。
信华乡血站的工作人员大多不是专业院校毕业,要么是退伍兵,要么是社会闲散人士,为了省事,抽血前不体检、不验血,说是采用观面相的方法,目测合格就可以撩袖子了,抽完血的针头还能回收再利用,经由血头组织的冒名人群来自全国各地,什么人都有,只要一个带病,全体完蛋。
老葛擦着眼角说:“潘教授也是好心,送咱孩子去读镇上的好学校,可那儿的人啊,心眼儿细,有老师悄悄跟班上其他同学和家长透气儿,说小云是艾滋病患者的女儿,叫他们玩的时候注意些,大人一听可都怕了,叫自家娃别跟小云玩,一准说小云妈身上有病、有毒,妈有病,女儿身上铁定也有病,你说真有病那学校能收么?可小孩懂个啥?都给当真了。”
“小云经常哭着问我,爸,班上小朋友怎么都不带我玩?他们为啥说我身上有毒啊?你叫我咋说?我只能陪着哭,后来也不晓得是谁在她面前嚼舌头,小云跑回来拿刀子割手,说阿妈的血有毒,她身上有阿妈的血,要把血给放掉,把血放了就有人肯跟她玩儿了,你叫我……真……真……”
说到辛酸处,老葛禁不住老泪纵横,用手捏鼻涕擤出来,大妈赶忙递给他一条毛巾,安慰道:“老葛,咱村人都知道你苦,有谁斜眼瞧过你吗?理外头人做啥!你女儿现在不是出息了,年年寄钱回来,还在城里找了份好工作,等她忙定了还说要带你进城玩儿咧,你是苦尽甘来啦,甭哭,该笑!”
老葛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还有平安信没看,把手里的信封拆开,拿出信来请李安民读给他听,李安民接过信一看,字迹工整,大略浏览了一遍,用词诚挚、语句流畅,她挺讶异的,没想到葛云是真人不露相,不仅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文采还相当不错。
李安民读着信,心里百味陈杂,但至少有一点放心了,葛云是个孝顺的女儿,还惦记着家人,不是自己赚钱自己花,每个月都会寄千把块钱回来给父亲养老,这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亲人的关怀之情。
听周坤说在血头猖獗的那两年里,刘国川就是信华乡辖下的村委,跟血头勾结的村委当中肯定有他一份子。
这么一来,葛云的杀人动机就有了,也许她早就知道刘国川是害死母亲的帮凶,杀人是为了报仇。朱春萍就是为了达成刘国川的指标任务才沦为牺牲品,就算血头伏法,手里同样握着大把人命的村委却还逍遥自在的活在世上,这叫人怎么甘心?
李安民一厢情愿地认为葛云是想替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就算嘴里再怎么说着不要,妈妈毕竟还是妈妈。
临别前,老葛捧出一个黑点碎花的布包裹递给周坤,说道:“这是阿萍留给小云的遗物,咱家里苦,从来没啥好东西给孩子,阿萍就会绣个牡丹花,还大红大绿的,小云嫌颜色难看,她就改用白线绣,说潘教授是画家,用白的绣出来还能拿给他涂颜色,可还没绣完她就病倒了,阿萍在病房里接着绣,临死前还惦记着小云的生日,说要把花手帕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老葛害怕病毒传染,在当时没敢把妻子的遗物交给葛云,一直收到今天,估摸着病毒也死光了,再过个把月就是葛云的二十岁生日,老葛想替妻子还个愿。
出村之后,周坤打开布包,里面装满了绣花手帕,布料是病房的床单,毛边都被包在密密的线圈里,方布帕的一角绣着盛放的牡丹花,不是用白线绣的,而是鲜红的丝线。
李安民想起了花阿妈捧着包裹往前送的场景,不由心里泛酸,问叶卫军:“我们看到的花阿妈真的不是葛云她妈的鬼魂吗?我亲眼看到她用红丝线在手帕上绣牡丹,那些线都是从葛云背上拉出来的血线吧?她为什么要用女儿的血来绣牡丹呢?”
“葛云之所以会出血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心魔造成的,跟她母亲没关系,她想把朱春萍留在身体里的血放光,她母亲就把女儿不要的血变成红线,一朵朵绣在手帕上,再当成礼物送回她手上。”叶卫军说鬼魂在世间停留太久难免会被怨气侵蚀,也有可能被精怪利用,花阿妈属于后者,那团鬼面黑气与吸食发中怨气的食气鬼类似,都是需要寄生在他人灵魂上才能存活的精怪。
母亲的灵魂虽然被吞噬了,对女儿的那份关爱却独独留了下来。
老葛似乎不知道葛云被人轮、奸的事,始终沉浸在家有孝女的幸福中,李安民问周坤:“你什么都不对葛大叔说吗?”
周坤说:“葛云只要一口咬死伤人是出于自我防卫,以那种伤势不会重判,潘教授一直在帮葛云存钱,他说了,就算他进监狱,那笔钱依然属于葛云,他的房子也任由葛云居住使用,如果葛云是真心挂念着自己的父亲,老葛还是有盼头的。”
“潘教授是出于愧疚还是赎罪心理作祟?感觉他真把葛云当自家闺女来看待了……”李安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潘教授的所作所为。
周坤笑了笑,说:“潘教授三年前跟前妻离婚,就是在找到葛云之后,他有个七岁的女儿,跟着母亲去国外居住了。”
李安民这才意会过来,原来潘教授真对葛云有心,怪不得对她百般呵护,连杀人罪也愿意顶,只靠愧疚能做到这步吗?李安民觉得吧,这两人将来如果真能走到一起也算是个相对美满的结局,至少潘教授对葛云是真心关爱,不会让她吃亏。
可是葛云无罪释放了,根据她幼年时的悲惨遭遇和成年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被鉴定为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未被起诉。而潘教授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重刑,等他把牢底坐穿,头发也白了。
再见葛云是在一家酒吧里,她完全没变,还是那么光鲜亮丽,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那桩案子和花阿妈的事情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当周坤把朱春萍的遗物交给葛云时,她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站起来躲在沙发椅后,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只是一直在问:“你们不是已经把她解决了吗?难道她还会再来找我?”
“不会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周坤一语双关地说,把包裹放在桌面上,又将潘教授的家门钥匙交给葛云,说道:“潘教授的意思是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让你搬过去住,也不用跟其他人挤在一间宿舍里。”
葛云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摇头说:“我不过去,他总是妨碍我交朋友,我不喜欢他了,我听说他要被关很长时间,不会再来烦我最好。”
葛云说她已经辞了美院的工作,有个颇具声望的摄影师邀请她参加人体艺术大赛,参加比赛能拓宽职业道路,葛云已经不满足于在小场合出风头,她想迎得更多人的追捧,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李安民看着葛云神采奕奕的面庞,见她用天真无辜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说出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