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妃生辰
太妃生辰的日子终于到了,大华朝举国欢庆,大华朝的京都更是热闹非凡。
宫中大宴群臣,文武百官,宗室王公,京城权贵几乎齐聚乾清宫,共贺太妃生辰。京城诰命贵妇人们一个个按品大妆起来,纷纷入宫请安拜寿,太妃另在慈宁宫设宴。
贾府作为名门望族,凡有官爵在身的,都免不了要入宫拜贺,贾政、贾赦、贾珍都换了朝服,早早就入宫去了,贾母领着王夫人、邢夫人、尤氏也都去了,只有贾宝玉因轮到夜里进宫当差宿卫,所以没有进宫,和丫鬟们嬉闹了一回,便去了林妹妹房里。
自从贾宝玉给林妹妹讲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更加亲密了,当真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了,几乎时时都不愿分开。
而且自那以后,贾宝玉再对林妹妹有些摸摸小脸儿啊,轻轻抱一下啊之类的亲密举动,林妹妹也不会反抗了,这可叫宝哥哥爽翻了,还不整日里要和林妹妹腻在一起?
今日太妃生辰,宫内宫外,甚至整个京城都鼎沸起来,喧嚣热闹不已,只有贾府那个竹影参差的小小院落,在那间湘帘垂地,几簟生凉的小巧精致的香闺中,透过碧纱窗,可以看见贾宝玉和他的林妹妹两人安安静静的坐着,或柔声细语嬉笑,或含情脉脉对视
在梨香院中,宝钗坐在靠窗的书案上,丰泽雪白的小手儿一只托着白腻的香腮,一只捧着书,神情凝重,似在看书,又似在沉思,久久也不见她动一下,竟像呆了一般。
许久,宝钗才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来,长叹一口气,眼中透着坚毅,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一切可能都考虑到了,他们要在户部下手是不可能的,我薛家此次定然无事。”
太妃生辰,正午设大宴,晚上才设酒宴,薛家负责的蜂蜜下午便往户部送去,落一遭便又要送进宫去。
薛蟠领着家人,临出来时还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差池,这才严密押送着往户部来。
进了户部,又有那位神秘的薛父生死之交帮衬,只半刻钟,户部堂官草草检查了一遍,便立马送进宫去了。在此过程中那位薛父生死之交一直在旁盯着,几乎连眼都没有眨一下,直到看着这些蜂蜜交付到内务府手中,送进了宫去。
蜂蜜送进宫之后,这位薛父的生死之交便送了一副密信给薛姨妈,信中信誓旦旦,自称以人头担保,绝对万无一失。
薛姨妈和宝钗看了,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宝钗道:“妈妈请宽心,蜂蜜只要送进了宫中,别人再想下手就不能了,我们薛家这次算是度过难过了。”
薛姨妈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满脸的欣慰,点头道:“只要有你在,我便安心!”
看着母亲如此信任自己的眼神,宝钗心头就是一热,缓缓的点了点头。
太妃生辰的酒宴之隆重,设山楼排场,穷极奢丽之盛,上回宝玉的庆功宴是不可与之相比的。乾清宫大殿上摆了百十桌,殿外更是摆了几百桌,四品以上官员在大殿之内,四品以下皆在殿外,贾政虽只有五品,却是贾妃之父,排在前面皇亲国戚的位置,比之贾赦贾珍反而更靠近圣上銮座。
慈宁宫中杂耍百戏上演,钟鼓琴瑟齐鸣,老太妃凤銮高设,下边两遭儿排开,分别是宫中嫔妃和朝廷诰命贵夫人们,贾母乃是品诰命,坐在贵夫人们中最前排的位置,离太妃最近,且又同太妃年龄相仿,倒时不时可与老太妃闲谈几句,王夫人、邢夫人、尤氏都是四五品诰命,陪侍在稍靠后的位置。
宫中礼仪极其繁琐,乐起乐止,行礼敬酒,皆有礼制,不得错乱,自有司礼太监在一旁主持,一顿酒宴下来,便要用几个时辰。酒宴最后才会传蜜,以解酒气。
戴权是薛家大靠山,一向对薛家多加照顾,他知道此次蜂蜜乃是薛家置办,自是格外上心,令库房总领太监好生照管,不得有差池,总领太监十分重视,竟亲自照管,不得任何人接近。
乾清宫、慈宁宫丝竹欢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皇宫禁卫更是加强了,侍卫处加派人手,护卫皇宫每个角落,该当值的都已当值去了,只有还未轮到当值的范世杰、胡珀、刘阿斌、王星等零星几人在侍卫处静坐养神,等待换班。
范世杰初来乍到,倒是很快与胡珀和刘阿斌打成了一片,三人都或多或少对贾宝玉不感冒,所以很有些共同话题,只听胡珀道:“贾宝玉那无知小儿怎么还没有来?”
刘阿斌道:“他是晚些时候的班,应该还没这么早来。”
听他们说起贾宝玉,范世杰只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也不答腔。
胡珀心里笑,故意向范世杰道:“贾宝玉那无知小儿竟然敢得罪范兄,想来范兄早有对付他的良策了吧?”
范世杰不屑的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们便只等着看那小子来舔俺鞋子吧。”
胡珀和刘阿斌都恭维道:“范兄出手,那贾宝玉必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到时自然要好好观赏观赏了。”
“哈哈哈”说着,说着,几人都大笑了起来。
笑过一阵,胡珀又道:“听说此次太妃生辰,户部是与内务府协办的,不知”
胡珀的意思很明显,问他是不是通过户部使手段,范世杰笑而不答,刘阿斌立马接着道:“听说薛家置办的蜂蜜都已经通过户部,送进宫去了,可也没见怎么样啊?”
范世杰在心里鄙夷他们:就凭你们这两只小虾米,也能知道我父亲的手段,如果弄得尽人皆知,那还叫本事吗?
胡珀倒颇有些见识,笑道:“范兄机谋深远,岂是你我二人能看明白的?”
这话正说到范世杰心坎里去了,不由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样子说不出的豪迈。
....
天已渐晚,秋日高耸的天空,圆盘般的月儿早早便挂了起来,上面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周遭只有零星几颗小星星闪耀,看起来是那般神秘而孤独。
皇宫的酒宴也已接近尾声,随着传膳太监高呼:“传蜂蜜!”内务府太监人流攒动,结连如蚂蚁儿般,从库房将一坛坛的蜂蜜搬来,一碗碗倒出来,摆上了文武百官,宗室王公们的餐案上。
乾清宫龙銮上高坐的康正帝,今日兴致格外的高,喝了许多杯酒,威严的面容也已潮红一片,微有些醉意。
戴权命身边的小黄门也去为圣上取一碗蜂蜜来,小黄门应命而去,须臾便端着一碗蜂蜜,恭恭敬敬呈给康正帝。
蜂蜜是解酒佳品,康正帝也自知有些醉了,打了个酒嗝,待身边试菜太监舀了一小勺尝过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便接过蜂蜜,大口喝了起来。
盛蜂蜜的小碗渐渐见底,康正帝喝着喝着,却忽然现碗底的蜂蜜里有一粒黑乎乎的东西,心中奇怪,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眼睛迷糊了,便揉揉了眼睛,又朝碗里细看了一回,依旧能看到那颗黑乎乎的东西。
康正帝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慢慢将手伸进碗里,把那颗黑乎乎的东西拿在手中细看了一回,又轻轻捏了捏。
忽然,只听“哐啷”一声大响,康正帝竟把手中蜜碗扔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乐声戛然而止,乾清宫大殿内,觥筹交错喝得正欢的宗室王公,四品以上文武百官顿时静若寒蝉,纷纷惶恐的望着突然暴起,一脸怒容的康正帝。
殿外四品以下的文武百官虽不知里面生了什么,但见殿内忽然静的出奇,一个个也立马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本是乐声大作,杯盏相碰,热闹非凡的乾清宫忽然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戴权,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沉静半晌,却响起了康正帝咆哮的声音。
戴权吓了一跳,不知圣上何故如此雷霆之怒,只见圣上手里拿着一粒黑乎乎的东西,指着自己大声责骂,冷汗便不由自主的从脑门上,后背心冒了出来,渐渐流了满面,衣衫也被染湿了大半。
戴权哆嗦着手从圣上手里接过那颗黑乎乎的小颗粒,细细一看,却现这竟是一颗老鼠屎,立马如遭雷击一般,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也不能动弹。
一时,整个乾清宫都静的可怕,除了康正帝气得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外,几乎人人都屏住呼吸,一点儿声响也不敢出。
许久,康正帝喘气声方渐渐平复下来,便喝问取来蜂蜜的小黄门:“这是怎么回事?”
小黄门吓得浑身颤抖,“噔”的一声便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口中说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皇上明察,皇上明察啊!一定是在奴才取来之前就在里面,一定是,一定是,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小黄门吓得不知所措,渐渐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戴权经过起初的错愕,这时也反应过来,叫小太监拿了个碗来,把手中的老鼠屎放在里面,叮嘱好生保管,这才向那小黄门喝道:“胡言乱语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从实招来?”
小黄门只是拼命的磕头,不停的说道:“定是之前就已在里面,奴才实不知,奴才实不知”
康正帝于是便命戴权道:“将经手蜂蜜之人全部押上来问话。”
如果按照康正帝平素行事风格,定会叫人彻查此事,自己只耐心等待结果便是,可这次,竟是在老太妃生辰的盛宴上,当着众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面前,出了如此丑事,这叫康正帝脸往哪搁?所以康正帝才恶狠狠如此吩咐戴权。
戴权一听圣上的意思竟然是要亲自彻查此事,恐怕盛怒已极,若是查出罪魁祸来,搞不好会被抄家灭族,戴权吓得满头大汗,暗暗祈祷此事不要牵连到自己,更不敢怠慢,忙忙领着内侍太监,去将经手此事的人都拿来。
见如此光景,乾清宫殿上所有王公百官都在暗暗揣度,到底是何人竟如此疏忽,当真是不要命了。
在其中贾府的贾政等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暗暗祈祷千万莫要牵连到薛家。
只有范源,似乎嘴角处竟还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戴权出来,心想若要将经手蜂蜜的人全都抓来,必定会牵涉到薛家,于是便暗自遣人先行出宫,去通知薛家早做准备,这里他却先抓了小黄门,库房总领太监,看守太监,蜂蜜运送太监,以及户部经手之人等,最后才派人出宫去抓薛蟠以及经手此事的薛家家人等。
月色微明,月晕暗淡,隐隐约约绕着一层薄雾,若有若无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照在梨香院中,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薛姨妈早已睡下,宝钗在靠窗的书案下对月而坐,秀眉微蹙,神色凝重。
如今皇宫酒宴应该快结束了吧,依旧没有什么事情生,薛家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宝钗看了看夜色已晚,幽幽想着,随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慢慢站了起来,一举一动都尽显妩媚。
宝钗为此次皇差之事担忧得几日都未睡好,早已困得不行,现在事情终于结束了,她精神一松,困意袭来,就要解衣睡下。
却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宝钗隔窗一望,却是一个老嬷嬷急急进来,像是有什么要事要禀告。
宝钗心里一突,便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忙开门出去,在老嬷嬷正要去薛姨妈房里时,把她唤住,问是何事。
老嬷嬷禀道:“安管事有要事要见夫人,请夫人去大堂相见。”
安管事是薛家老家人了,是自小就跟着薛老太爷的,对薛家忠心耿耿,而且做事认真负责,在他这一生中都是兢兢业业帮着薛家打理生意,几乎从来也没有出过差错,可以说比薛蟠做事都还要可靠一百倍,这次皇差就是他帮着薛蟠一起办的。宝钗一听是他急着求见薛姨妈,心里更是打鼓,那股不好的感觉便更浓了。
宝钗道:“我出去见他,你不用吵醒妈妈了。”
哪有一个姑娘家出去见人理事的道理,那老嬷嬷有些犹豫,但宝钗在薛家一向有些威信,眼睛瞪了起来,老嬷嬷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宝钗领着莺儿一出来,那安管事见来的是小姐,反而更加放心了些,忙过来向宝钗急急禀道:“小姐大事不好了,圣上在蜂蜜中竟喝出了一颗老鼠屎,正命人拿所有经手蜂蜜之人。”
这话犹如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宝钗不觉轰了魂魄,身子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莺儿连忙上前扶起,一脸关切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薛宝钗却对莺儿的叫唤充耳不闻,只是无力的向后退着,最后瘫软在一张椅子上,神情沮丧,脸色苍白得吓人。
薛家,薛家就这么完了吗?这这怎么可能?自己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几乎哪一种可能都考虑到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着了别人的道?为什么?为什么
蜂蜜未送进宫去之前,宝钗派了薛家最可靠的安管事一直盯着,是不可能有任何差池的,蜂蜜入了户部,宝钗又让薛姨妈求了父亲在户部的生死之交,父亲曾今说过此人可以全家性命相托,而且他又是户部的管事,在那眼也不眨的一直盯着,自然也是不可能有差池的,而在皇宫,戴公公一直是薛家的靠山,有他的照应,那也是不大可能有差池的,没有人认为范相的触角可以伸进皇宫大内,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所有人都认为范相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户部向薛家下手。
可尽管如此,却还是,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宝钗即使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小姐”
依稀听得出那是莺儿在唤自己,宝钗缓缓抬起头来,此时一阵阴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房中的灯笼、烛光一阵摇曳,吹起宝钗眼角一缕青丝,拂过她迷人的眼睛,她长长的睫毛眨都不眨,眼神却是那般的空洞、无力。
“宝玉说的对,如果范源真想通过户部来使手段,那又怎会弄得尽人皆知?人家宰相手段又岂是我一个弱女子能对付得了的?可笑我却自视过高,偏以为一切万无一失,真是可笑,可笑”
如今薛家必亡,薛家若亡,宝钗的下场不是配充军,便是入贱籍为奴为婢,或入教坊为官妓,终生都要在屈辱中度过。
宝钗一身白衣胜雪,被窗中漏进来的夜风轻轻吹起,衣袂飘飘,如梦如幻;耳边几缕青丝随风飘荡,轻抚眼角,如痴如醉。
她渐渐神志恍惚,本是苍白的脸上,反而泛起一片嫣红,那种古怪的神情,看得一旁的莺儿和安管事心中都暗暗升起一股寒意。
“与其活着眼见薛家败亡,自己受尽屈辱,不如”
宝钗柔婉而凄美的声音落下,却见白衣飘飘,忽向房柱上疾驰,分明是要触柱寻短剑,却如个翩翩起舞的仙娥那般飘然。
莺儿和安管事一时不防,却再也来不及将她拉住,都吓得轻呼一声:“不要!”
“啊!”
紧接着却只听宝钗也轻呼了一声,那翩翩起舞的仙娥,白衣飘飘却是拥进了一个宽实温暖的怀抱里。
天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停滞,空气似乎也已静止。
“二爷!”莺儿一声惊喜的呼唤,却把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唤醒了过来。
宝钗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样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他总是这样,好像总能给人带来丝丝的暖意,让人眷恋。
贾宝玉看着一脸憔悴,满眼绝望的宝姐姐,心如刀绞一般难受,哀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宝姐姐这是做什么?”
宝钗只是低下了头去,默默不语。她正被贾宝玉抱着,这一低头却正好埋在了宝玉的胸间。
最是那一低头的妩媚,宝钗那几缕鬓随风轻抚她的耳垂,宝玉心中一软,慢慢将她拥得更紧。
这时,安管事见如今贾府声势如日中天的二爷,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望,便慌忙过来将事情始末都像二爷说了一遍。
贾宝玉听了却忽然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却原来都是我害的。”
他这话不仅让婴儿和安管事都吃了一惊,便是宝钗也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满脸疑惑的望着他。
皇帝的旨意,一向执行如山,迅疾如风,片刻间,凡经手蜂蜜一干人等都已抓住,正往乾清宫押送,听候圣上亲自审问。
贾宝玉当差时间也快到了,已经入了宫来,先往侍卫处去了一趟。
如今圣上在蜂蜜中吃出老鼠屎一事早已传遍整个皇宫,胡珀和刘阿斌听说后,都像见了鬼一样的望着范世杰,一脸的崇拜,范世杰高傲的仰起了头,哈哈大笑着,竟也有一股英雄气概。
贾宝玉进来时,范世杰便立马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笑着俯视过去。
胡珀和刘阿斌更是在一旁冷嘲热讽不止:“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有点小运气,就不知天高地厚,得瑟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如今怎样?原来还是个草包,想跟范兄斗,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贾宝玉见这帮人得瑟的样子,也不理会,只是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便要出门往乾清宫去当差,这时之前那个给他提过醒的侍卫王星走上了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或许王星觉得贾宝玉是个人物,但心里又何曾不是也觉得他行事过于鲁莽了呢?王星对贾宝玉的示好,从起初的看好他,也已变成如今的惋惜了。
贾宝玉向他点头笑了笑,便往乾清宫去了。
贾宝玉如今可以在乾清宫大殿之内侍卫了,这也还要多亏了他的救驾大功,深得圣上信任,否则没个一年半载,新进的侍卫那是不可能有资格在圣上身边护卫的。
贾宝玉从偏门进入乾清宫,只见殿内摆满了桌椅,大华朝几乎最有权势的一帮王公大臣都在这了,可偏偏一个个都静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在圣上的銮座前面,空出一大块来,下面跪着小黄门,库房总领太监、看守太监,蜂蜜运送太监,以及户部经手官吏,还有薛蟠等一干人。
贾宝玉的岗位在大殿一个角落,正好视线能清楚的看到圣上銮座周围,又因为整个大殿静得针落可闻,所以也能听清楚圣上如何盘问这些人。
只听康正帝威严而带着怒气的声音道:“这蜂蜜中为何会有鼠粪,是不是你们玩忽职守?”
下面这干人一听,胆都被吓破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有人便想了,自己平时一直兢兢业业地恪尽职守,这蜂蜜里怎么会有老鼠屎呢?
于是便开始互相指责,都决口不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小黄门指着库房总领太监和看守太监道:“蜂蜜是从库房领的,肯定是库房太监玩忽职守,放进了老鼠,这才让蜂蜜中落了鼠粪。”
库房太监忙摇手抵赖,大呼冤枉:“圣上明察,奴才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地恪尽职守,从未敢有过疏忽,库房中连只蚂蚁都没有,更别说是老鼠了。蜂蜜是从户部运来,而又交给了黄门官,奴才以为要么是在运来之前鼠粪就已在里面,要么就是黄门官放进去的。”
黄门官吓了一跳,忙磕头大喊冤枉,运送蜂蜜的太监和户部官吏也跟着大呼冤枉,同库房太监一样,绝不承认老鼠屎是在自己保管的时候掉进去的。
户部为了逃脱干系,自然把薛家也攀咬进来,说道:“鼠粪或许是在薛家保管的时候就已经落在蜂蜜里的。”
薛蟠平时欺负欺负普通百姓倒是很威风,却何曾经过这样大的阵仗?早已吓得七魂六魄都丢了,只顾着磕头,却嘴巴哆哆嗦嗦,一句分辨的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子倒像是在认罪似的。如果不是康正帝英明,换了个草包皇帝,恐怕早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治了罪了。
坐在靠前些的贾政见了这个光景,认为薛家是难逃一劫了,就怕牵连到自己,不由吓得浑身轻轻颤抖,心里不免对那个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说定要保得薛家周全的儿子大失所望。
而坐在百官之位的范源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眼角处尽是冷笑。
有那明白就理的大臣就摇头,心中暗想:“得罪范相能有好下场吗?今日是薛家,明日贾家却也是跑不掉的。可怜贾府那个小公子,小小年纪就立了救驾大功,本是前途不可限量,却因为小儿一时义气之争,最后也要落个这样的下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坐在最前排的乾王。
康正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此案经历之人众多,一时却也难查清楚,如果换着一般的皇帝,恐怕也不会为此事烦心,干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全杀了一了百了,但康正帝立志要做个明君,自不会如此行事。
康正帝又问了几句,这干人却只是互相攀咬,拼命抵赖,一时竟也没了头绪。
慈宁宫,太妃正与众诰命贵夫人们吃着蜜,却听小太监来报,说是圣上正在乾清宫大雷霆之怒,一时把在场所有的皇妃、诰命们都唬了一跳,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就怕此事牵连到自己家的老爷。
又过了会儿,圣上的蜂蜜中现鼠粪,圣上大怒,拿了所有经手蜂蜜之人都在乾清宫审问的消息也传了过来,那些事不关己的贵妇们便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唯独跟薛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贾府众诰命们,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甚至包括刚刚封了贤德妃的贾元春在内,都暗暗替薛家捏了一把汗。
一时慈宁宫欢庆的场面也淡了下来,丝竹虽依旧奏响,贵夫人们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一个个满腹惊疑,只等着乾清宫那边的消息传来。
永陵随着皇后就坐在老太妃旁边,本来是热热闹闹的场面,突然就冷清下来,永陵便坐不住了,听父皇那边有热闹可瞧,便奏请更衣(上厕所),偷偷溜去了乾清宫。
永陵来至乾清宫门前,侍卫也不敢拦她,她便偷溜进乾清宫大殿,慢慢后退着缩进了大殿一个角落。
“哎呀!”不想正退着,后背却撞入了一个侍卫怀里。
贾宝玉只觉一股幽香扑鼻,一块软玉入怀,暗叹:这丫头别看年纪还小,身子还是挺软的。
却原来这个角落正是贾宝玉站哨的地方,因为旁边有一根柱子挡住,永陵进来时没瞧见有人,想慢慢躲进去,却好巧不巧,正撞入了贾宝玉怀里。
“啊!”永陵轻呼一声,又忙把粉嫩的小嘴儿捂住,转过头来看时,却现是贾宝玉这个臭小子,本来还有些惊恐的小脸儿立马换成了一个气呼呼的样子,嘟着嘴巴,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就狠狠瞪了过去。
此时大殿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上銮座前,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个人,即使旁边有侍卫注意到了,但见是连进御书房圣上都吩咐了不用通报的永陵公主,也便不敢说什么,只装着没看见,继续站自己的哨。
贾宝玉见永陵瞪了过来,虽然觉得样子很是可爱,但此时却没功夫欣赏,把一门心思都盯着圣上审问那些人。
永陵见他又无视自己,这个怒啊,真恨不得咬他一口,可现在却不是时候,心想:“暂时不跟你计较,总有教训你的时候。”想罢,便也同他一样,把注意力放到正在审问下面这些人的康正帝身上。
只听康正帝威严的声音道:“众爱卿以为此案该如何断?”
康正帝绞尽脑汁,也实在对此案束手无策,只得拿出他帝皇的权利来,自己办不了的事就交给臣下去办。
而满朝的文武大臣一时也没个头绪,只得纷纷言道:“他们说的真假难辩,我们也觉得事情蹊跷,不如将他们一起关押起来,严刑逼供,或许便可水落石出。”
这倒是个没办法中的办法,中规中矩,也是一般办案的方法,康正帝想了想,也觉得只能如此了,本想点头,命人将他们押下去。
却在这时,贾宝玉从角落里走了出去,直愣愣就朝着康正帝跪了下去。
永陵敢才看得入神,一时没注意到从身边走出去的贾宝玉,这时突然看见他跪在父皇前面,还以为这家伙了神经了,不想要脑袋了,竟然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康正帝突然看见一个侍卫跪在自己面前,脸色就有些不悦,问道:“做什么?”
康正帝这个表情戴权可是熟悉的很,一般圣上要拿人开刀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么一个样子,不禁想道:“这侍卫突然跑出来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当真不要小命了!”
“禀圣上,臣有法子分辨他们所说的话的真假。”
“哇!”
满朝文武都一时没想到好办法分辨这些人所说的真假,这么一个年纪小小的侍卫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惨,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康正帝也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戴权知道这是圣上动了杀心了,不由怜悯的看了一眼低着头跪在地上的这个侍卫,心想:你最好是真的能分辨出来,否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大胆,这是什么地方,岂由得你放肆,给我滚下去。”因秋围事件已降为一等侍卫,暂行内大臣之职的陈勇见自己所管的侍卫之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嫩头青来,面上无光,立马要喝退他。
康正帝却拦了拦手,说道:“抬起头来说话。”
贾宝玉听了,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哇!”
满朝文武之中有认识贾宝玉的,不由轻呼出声,那脸上可就多姿多彩了,都在心里想:“这小子还真是不怕死啊,范相那头还没完,又要摊上这趟浑水了。哎!少年无知,少年无知啊!”
坐在前排的乾王看的最清楚,见了是他也惊了一跳,随即又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真能折腾啊!”
在角落里的永陵看见乾王对着贾宝玉摇头,不知为何心里竟仿佛有些不高兴,想起贾宝玉那小子在广聚轩给自己的惊喜,心里竟好像隐隐有些期待。
贾政见了是自己的儿子宝玉,那可是把魂魄都给吓没了,本想上去把他拉下来,可圣上就在上面,他却又不敢。
贾府的贾赦贾珍也吓了一跳,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哦,是你啊!”贾宝玉给康正帝的印象本就是个机智多谋,却又有些傻头傻脑的嫩头青,正和永陵一样,人聪明,没有心机,康正帝是有些喜欢的,当下认出他来,反而把怒气消了大半,呵呵笑着问他:“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出这些人说的话的真假啊?”
圣上竟对他如此恩宠,让在场的所有宗室王公和文武百官都大跌眼镜,但经过起初的惊讶之后,他们却又都摇了摇头,显然是并不认为这孩子能真有什么好办法,恐怕也是徒增笑料罢了,这样一个做事轻浮,不经大脑的孩子,就算圣上再怎么宠幸他,也都不是范相的对手啊!
贾政贾赦贾珍此时不知是喜是忧,面色复杂,内心五味俱全,却也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贾宝玉胡闹。
而范相却是嘴角跳动了一下,随即脸色阴沉了下去。
“请圣上准我问这些人几个问题。”不管乾清宫上几乎代表了整个大华朝权利机构的王公大臣们如何一个心思,怎样一个表情,贾宝玉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淡定。
这一点倒是让众人暗暗称奇,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贾宝玉的脚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毕竟是面对着整个大华朝最有权势的一群人,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经过两世为人,连穿越这种事都经历过了,贾宝玉通过在心中压制,自然也能把情绪控制下来。
“准。”康正帝知道贾宝玉机智多谋,虽也不觉得他的办法真能分辨出这些人的话的真假来,但还是饶有意味的让他试一试。
贾宝玉谢了恩,转过身来,便从薛蟠开始问起:“你将蜂蜜送进户部,装蜂蜜的木桶可是封闭着的。”
薛蟠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跪在那,见是自己熟悉的宝玉,这才能勉强能说出话来,道:“是。”
贾宝玉又如此问过其他人,蜂蜜从薛蟠送进户部,再送进内务府中,都是密封着的,直到从内务府中取出来,才被打开。
满朝文武不知贾宝玉神神秘秘的在搞什么鬼,心里都是有些不屑的,都只把这当成一场小儿的闹剧来看待。
果然,接下来贾宝玉的话引得满殿的文武大笑起来。
“圣上,臣还要问一问那颗蜂蜜中的鼠粪,便可将此案了断。”
“哦?哈哈哈”康正帝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荒唐,竟被他给逗乐了。
方才满朝文武即使再怎么乐也还压抑着,不敢笑出声来,此时见圣上都笑了,不由整个乾清宫都哄堂大笑起来:“哈哈哈”
包括乾王、范相,甚至是贾家的贾政几人也都被他给气乐了,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唯独永陵公主没有笑,双眼竟冒着精光,小脸儿竟有些期待,在她的小心思里,这样一个场景,与当初他戏耍范世杰之前那个时候的场景是多么的相似啊!
笑过着一阵,康正帝好不容易止住喘,问道:“你要如何去问那颗鼠粪啊?”
贾宝玉道:“请圣上下令,将这颗鼠粪剖开,我只要朝着剖开的鼠粪看一眼,便可把此案了断了。”
“哦,原来是这么个问法。”康正帝何等聪明,经贾宝玉这么一说,倒觉得他或许真能把此案给断了。
满朝文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问案法,不由嘲笑的摇了摇头,小儿胡闹之举,小儿胡闹之举啊!
不想圣上却跟着他胡闹,当真就命人将鼠粪剖开了,贾宝玉往剖开的鼠粪看了一眼,便立马跪奏道:“禀圣上,臣断定此鼠粪乃是黄门官后来放进去的。”
“啊!”
“哇!”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都不明白这小子是怎么判断出来的,都以为这小子在胡扯,看来是不想要小命了,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康正帝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如何断定出来的?”
贾宝玉指了指剖开的鼠粪,便将自己的推断娓娓道来:“陛下请看,这颗鼠粪,里面是干燥的,只是外面一层被蜂蜜浸湿,由此可见,这颗鼠粪掉进蜂蜜中并没有多久,肯定是后来才放进去的。而蜂蜜从薛蟠送进户部,再送进内务府中,都是密封着的,如果鼠粪早已在蜂蜜里,时辰已久,那么鼠粪应该里面也早已被浸湿了才对。如今鼠粪只有外面一层浸湿,里面依旧是干的,说明鼠粪掉进蜂蜜中不久,那么便不可能是在蜂蜜密封着的时候就掉进去了,依此便可断定一定是黄门官后来放进去的。”
静!绝对的静!
甚至比方才康正帝突然怒之后还要静,因为那时候至少还有康正帝愤怒的喘息声,可这回,却连康正帝也没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不仅是静,而且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愣住了,动也不能动弹一下,如果以远景观之,便浑如一副图画,是绝对静止的,绝对安静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正帝才从惊诧中转醒过来,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欣喜表情,指着贾宝玉道:“好!好!好啊!果然绝顶聪明!”
“好!”
“好!”
乾清宫愣的群臣也连忙附和起康正帝来,这一回他们可是真心的称赞。
方才还对贾宝玉失望不已的贾政此时却激动得满眼雾气,喜极而泣;贾赦贾珍二人相识而笑。
范源咧着嘴巴,却不知是喜是怒,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
乾王再次被贾宝玉的表现给折服,要说之前乾王还是对贾宝玉是持将信将疑态度的,可此刻却已经是完全认可了,摇着头笑道:“贾府这小子,当真有意思。”
永陵竟开心得差点拍起手来,但幸亏她及时止住了,只是兴奋得小脸儿嫣红,捂嘴儿笑着,偷偷溜出了乾清宫,直到出去了很久,永陵脸上的嫣红才渐渐消散。
此时乾清宫众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再看贾宝玉的眼神,却已全然不一样了,有的人甚至在看了贾宝玉一眼之后,还特意又去看了范源一眼,随后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只要知道范源和贾家过节的人都知道,这次范源与贾家那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之间的较量,竟然是以那个孩子的获胜而收场。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结果,却又是一个让人振奋的结果,以弱胜强,以必败之势反败为胜,如果不是与此事息息相关者,任何人都是乐于看到的。
所以整个乾清宫大殿上,除了范源以及其爪牙之外,几乎人人脸上都显出一些欣喜之色。
康正帝更是龙颜大悦,又对贾宝玉重重赏赐了一回,金银珠宝之类的,又由贾政拖回去了好几箱。
酒宴散席,当文武百官从贾宝玉身边走过之时,竟一个个都露出了笑容,或许从此刻起,在众人眼里贾宝玉再不是一个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小孩子了,而是一个真正谋而后动,出奇制胜的奇才。
对于这样一个奇才,康正帝却是大伤脑筋,他正在琢磨着要如何培养他,才能挥出他最好的才能,是从文官的方向,培养他治国大略,经世济民,还是从武将的方向,让他领兵戍边,开疆扩土,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