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2
我有一个神奇的本领 ,再整洁的房间不出三天一定乱成麻辣香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 就是乱 ,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手表冷藏在冰箱里 ,遥控器能跑到马桶旁边去 ,衣服堆成几条战壕 ,沙发上积满了外套 ,扒上半天才能坐人。我自己不能收拾 ,越收拾越乱 ,往往收拾到一半就烦了,恨不得拿个铲子一股脑儿铲到窗外去。
最烦的就是出门之前找东西 ,东翻西翻、越忙越乱 ,一不小心撞翻了箱子 ,成摞的稿纸雪崩一地 ,碳素墨水瓶吧唧一声扣在木地板上 ,墨水跋山涉水朝墙角那堆白衬衫蜿蜒而去……
我提着裤子站在一片狼藉中,捡起一根烟来 ,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
委屈死我了……这种老单身汉的小委屈几乎可以和小姑娘们的大姨妈痛相提并论。
每当这种时候 ,我就特别地怀念杂草敏 ,想得鼻子直发酸。
杂草敏是我妹妹 ,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短发 ,资深平胸少女 ,眉清目秀的 ,很帅气—外表上 看起来性取向严重不明朗的那种帅。
她有一个神奇的本领 ,不论多乱的房间 ,半个小时之内准能饬得像样板间 ,所有的物件都尘归尘土归土金表归当铺 ,连袜子都叠成一个个小方包 ,白的一队 ,黑的一队 ,整整齐齐地趴在抽屉里码成军团。
十年前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在同一个电视台上班 ,她喊我哥 ,我算她半个师傅 ,她定期义务来帮我做家务 ,一边干活儿一边骂我。
她有我家的备用钥匙 ,很多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是被她骂醒的 ,她一边用雨伞尖戳我后脊梁 ,一边骂 :把穿过的衣服挂起来会累死你吗?!回回都堆成一座山,西服都皱成粑粑了好不好 !
过一会儿又跳回来吼 :小伙子 ,你缺心眼儿吗?你少根筋吗?你丢垃圾的时候是不是把垃圾桶一起丢了?!
小伙子?小伙子是你叫的?我把拖鞋冲她丢过去 ,她回赠我一鸡毛掸子。
我把她当小孩儿 ,她嘴上喊我哥 ,心里估计一直当我是个老小孩儿。
杂草敏是一只南方姑娘 ,个子小小的 ,干活儿时手脚麻利身手不凡 ,戴着大口罩踩着小拖鞋嗖嗖地跑来跑去 ,像宫崎骏动画片里的千寻一样。
那时候 《千与千寻》还没上市 ,市面上大热的是 《流星花园》 ,大s扮演的杉菜感动了整整一代80后无知少女 ,杉菜在剧中说 :杉菜是一种杂草 ,是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杂草敏看到后颇为感动 ,跑来和我商量 :哥 ,人家叫杉菜 ,我起个名字叫荠菜怎么样?荠菜也算是杂草的一种。
我说 :不好不好 ,这个名字听起来像馄饨馅儿一样 ,一点儿都不洋气 ,不如叫马齿苋 ,消炎利尿还能治糖尿病。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 ,后来改了qq签名 ,自称“杂草敏” ,一叫就是十年。
(二)
第一次见到杂草敏时 ,她还不到20岁。
那时候我主持一档叫 《阳光快车道》的节目,里面有个板块叫“阳光女孩” ,她是其中某一期的嘉宾。
她那时候中师毕业 ,在南方一个省委幼儿园当老师 ,本来应该按部就班混上十几年 ,混成个省委后勤机关部门小领导什么的 ,怪就怪我的一句话 ,断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那时候年轻 ,嘴欠 ,台上采访她时不按台本出牌 ,我说 :职业是职业 ,事业是事业 ,没必要把职业升迁和事业成就混为一谈 ,也没必要把一份工作当唯一的轴心 ,别把工作和生活硬搞成对立面 ,兼顾温饱没有错 ,可一辈子被一份工作拴死 ,那也太无趣了,吧啦吧啦吧啦……
我随口胡咧咧 ,她却醍醐灌顶 ,风驰电掣般地回去料理了后事 ,拎着一个超大号旅行箱跑回 山东。
她说她梦想的事业并非在幼儿园里从妙龄少女熬成绝经大妈 ,而是要当一名电视主播。
她说 :万分感谢你一语点醒梦中人哈 ,你帮人帮到底吧。
我说 :我x ,你是不是以为当个主持人就像在庄稼地里拔个萝 卜那么简单 ,赶紧给我回幼儿园看孩子去。
她说 :回不去了,已经辞职了。
见过孩子气的 ,没见过这么孩子气的 ,我信因果报应 ,自己造的嘴孽当然要自己扛 ,于是喊来了几个同行朋友手把手地教了一个星期 ,然后安排她参加台里的招聘。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反正咱仁至义尽了就行 ,她自己考不考得上看自己的造化。……没想到居然考上了,名次还挺靠前。
杂草敏一开始是在少儿组实习,窝在机房里剪片子 ,后来当少儿节目的主持人 ,尖着嗓子哄孩子玩。她本身就是个孩子 ,又是幼师出身 ,嗲声嗲气的 ,哄起孩子来很有耐心。
她毕竟是新人 ,有时候主持节目老ng ,连续七八条都过不了,导演不耐烦 ,告状告到我这里来 ,于是我老骂她。
一骂她 ,她就嬉皮笑脸地眯着眼 ,用方言说 :哥 ,不是有你罩着我吗?罩什么罩 !哥什么哥 !
她南方姑娘 ,“哥”被她喊成“锅” ,听得人火大。
我沉着脸压低声音说 :你别他妈跟我撒娇 ,连a罩杯都不到的人是没资格撒娇的 ,你再这么ng下去 ,哪儿来的给我滚回哪儿去。
她咬牙切齿地大声发誓 :哥 ,你别对我失望 ,我一定努力工作 ,努力发育。一屋子的同事盯着我俩看 ,跟看耍猴儿似的……
我左手卡着她的脖梗子 ,右手捂住她的嘴 ,把她从我办公室里推了出去。
后来 ,她上进了不少 ,经常拿着新录的节目带子跑来让我指点 ,还事事儿地捧着个小本子做记录。我那时候实在是太年轻 ,好为人师 ,很享受有人来虚心求教的感觉 ,难免挥斥方遒唾沫星子乱飞 ,有时候聊得刹不住车 ,生活、感情、理想各个层面都长篇大论 ,着实过了一把人生导师的瘾。
她也傻 ,说什么她都听着 ,还硬要把我当男闺密 ,什么鸡毛蒜皮的猫事狗事都来问我拿意见。我大好男儿哪里听得了那么多婆婆妈妈 ,有时候听着听着听烦了,直接卡着她的脖梗子把她推到门外去。不过 ,时间久了,关系毕竟是密切了许多 ,她再“锅”“锅”地喊我的时候 ,好像也没有那么烦人了。 . xiao shuotxt.
电视台是人精扎堆的地方 ,她傻乎乎的 ,太容易受欺负 ,有时也难免为她出出头。
有一回,她像个小孩儿一样躲在我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别人说 :就是他 ,他欺负我。
我一边黑着脸骂人一边心里觉得好笑 ,想起小时候 ,表弟经常拖着鼻涕和我说同样的话 :就是他 ,他欺负我 ,哥哥你快帮我揍他。
那时候 ,杂草敏工资少 ,她自己也不客气 ,一没钱了就跑到我的办公室里来 ,让我带她吃肉去 ,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背井离乡来跳火坑 ,难免生出点儿恻隐之心 ,于是每逢撸串
儿、啃羊蝎子的时候都会带上她。
她也不客气 ,扎啤咕嘟咕嘟地往下灌 ,烤大腰子一吃就是三个起 ,吃得我直犯怵。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妮子 ,大腰子这个东西吧 ,你吃再多也木有用啊 ,有劲儿你使不上哇……
她愣了一下 ,没听懂 ,然后傻头傻脑地龇着牙冲我乐。
我那时候短暂追过一个蛮漂亮的森林系女生 ,有时候带着她们俩一起撸串儿 ,那个女生碰翻了辣酱瓶子 ,我掏出手绢来一根一根帮她擦手指头 ,那姑娘赏我一个大kiss。她爱抹口红 ,印在我腮帮子上清清楚楚一抹红。
这可把杂草敏羡慕坏了,嚷着也要找人谈恋爱印唇印,嚷了半年也没动静。我把我认识的条件不错的男生介绍给她 ,个个都喜欢她 ,她个个都不喜欢。有一回,她来帮我收拾家务的时候 ,我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她歪着头不说话 ,一边叠衣服一边不耐烦说 :不要你管。
我说 :哎哟 ,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这是。
我伸手去拍她脑袋 ,往左边拍 ,她的头就顺势歪向左边 ,往右边拍就歪向右边。
(三)
那些年 ,我在拉萨开酒吧 ,每回一录完节目就从济南往西藏跑。
我有我的规矩 ,只要是回拉萨 ,那就只带单程的路费 ,从济南飞到成都或丽江 ,然后或徒步或搭车 ,一路卖唱或卖画往前走 ,苦是苦了点儿 ,但蛮有意思的 ,反正在这个世界挣来的银子 ,少爷懒得拿到那个世界去花 ,少点儿就少点儿。
出行的时间短则半个月 ,长则三个月 ,有时候出行的线路太漫长 ,就把杂草敏喊过来 ,把家里的钥匙、现金、银行卡什么的托管给她。
山东的孩子大多有个习惯 ,参加工作以后不论挣钱多少 ,每个月都会定期给父母打点儿钱表表孝心 ,她知道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 ,除了汇钱 ,她还负责帮我交水电物业费 ,还帮我充话费。
一并交接给她的 ,还有我的狗儿子大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