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二十?闺阁情绝〉#1
《卷二?梦离》〈章二十?闺阁情绝〉#1
春夜风细,凉意藏在薄风之中,自那微微撑开的窗口渗入绣楼,将室内的空气染得寒凉,向云烟已然褪了衣袍,卸了髮髻及钗饰,散下一头乌黑长髮,宛如一道墨色流瀑,自她髮顶宣洩而下,披在她削瘦的肩后,轻薄单衣衬出她的锁骨及肩胛,看上去更是单薄荏弱。
今日不知怎地倦得早,方用过晚膳不久,就觉得一身疲乏,好似折腾了一日般。于是便让拾翠与挽红早早伺候自己更衣了。
向云烟虽是疲累,睡意却不深,于是点上了外室桌案上的烛灯,自一旁的书柜上随手拾了本书,在案前随意翻览起来,酝酿着睡意。
折腾了一日的,或许不是身子,而是心。
她如何也不曾料到会这幺毫无预警地见到黎久歌,上回灯会之后,她以为,自己或许再不会见到他了,而这样对自己是最好的,然而,才稍稍过了几日不再想起他的日子,他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每回面对黎久歌,她总觉得格外耗神,好像一颗心悬着、荡着,为他悸动、为他哀伤,又担怕着他的冷漠、他的厌恶,片刻不得安稳。
晕暖的烛光之下,书页上墨字随着她流转的水眸,逐一倒映在她有几分疲倦的清澈瞳眸之中。在字里行间,她亦逐渐屏除了纷杂浑沌的思绪,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也逐渐生了几分睡意,沉沉地压在她眼皮上。
突地,外头响起一阵纷乱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沉稳静谧──
「唉呀,我们家小姐已经歇下了,您就改日再来吧!」拾翠焦急又气促的声音,自绣楼外传来,迴荡在旷静的后苑之中。
「就说我们家小姐已经睡了,妳是没听见幺!妳这样会吵醒我们家小姐的!」跟着,是挽红气恼得顾不上礼节的喊叫声。
发生何事了?向云烟有些狐疑,放下了书,踱到窗边欲一探究竟,一推开窗口,便见三条行色匆匆的人影,穿过微暗的后苑,来到绣楼下,脚步急促得将夜里的一片旷静搅得凌乱。
芳菲?!就着微弱的灯火,辨识出那步子疾快地走在最前头的人,向云烟一讶。
这幺晚了……芳菲来找自己做什幺?莫非是有什幺急事?思及此种可能,向云烟离了窗台,赶紧要出房迎她,连挂在床头的外袍都忘了拿来披上。
她拉开房门时,正见张溶溶已三步併作两步地爬上绣楼,她在倦容之外撑出微笑,「芳菲──」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巴掌,时间顷刻为之凝结。
急匆匆跟着爬上阶梯的拾翠与挽红将这一幕看得清楚,惊诧得张大了嘴,一时哑然。
原先齐然撩在向云烟耳后髮丝随着突来的力道一散,凌乱地掩去了她猛地倾侧的半边颊,青丝散乱下,那雪白的肌肤上渐渐浮透起红痕。她一瞬止了动作,愣在半空中。
「小姐──」半晌,拾翠与挽红惊回神,赶紧奔上阶,绕过张溶溶,去扶搀住向云烟,个个脸上皆是惊恐,「小姐、小姐妳怎幺了、没事吧?!」
「妳有病啊!作什幺打我们家小姐?!」挽红掺着向云烟的左肘,看着那逐渐泛红的雪颊,急地大吼。
「芳……菲?」直到颊上热辣的刺痛蔓延开来,她方恍惚地回过神,向云烟瞠着疑惑的水眸,怔怔地唤着她的名。
「向静妍,妳这不要脸的女人──」张溶溶像撕开了嗓子般低吼,胸口尚因急促而来而剧烈起伏着,一张面容因恸怒狰狞而扭曲,向来明亮杏圆的眸眼红红肿肿,让血丝衬得憔悴哀伤。
向静妍、向静妍……都是向静妍!
爹老拿向静妍来教训自己、叨唸自己,老说自己娇纵刁泼,比不上向静妍的知书识礼、举止大方;黎大哥眼中也只有向静妍,为了气恼她,还不惜吻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纵使他总是刁难她、奚落她,可却是牢牢实实地记着她……
那自己又算什幺……算什幺?!
黎大哥说喜欢她的那一天……她可是开心得像要飞上天、开心得一整夜都睡不着,几乎要醉在那强烈的喜悦之中,她还喜孜孜地以为自己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总算有了结果。傻瓜……结果自己只是被当成一个傻瓜!
黎大哥一定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女人吧?愚蠢得被利用了、还成天傻呼呼地对着他笑。
他真正在乎的是向静妍……是向静妍、是向静妍!
「芳菲,云烟何处对不起妳了,妳要这样说话?」向云烟沉了脸色,瞧清了张容容一张让泪水肆虐过的憔悴脸庞,「妳怎幺了,怎哭成这样?先进来坐下吧──」
「别假惺惺地对我──」张溶溶气恼地一把挥开向云烟探来的手,那一双布着血丝的眸恶狠狠地瞪着她,「妳都有六王了、有了天下女子都称羡的人生,为什幺还要跟我抢、还要跟我争?!我什幺都不要,我只要他……」
「芳菲,我真的不懂妳在说什幺……」向云烟皱起了柳眉,语气里多了几分哀求。
「呵……还装什幺傻……」她凄凉讪冷地苦苦一笑,「妳都要嫁人了,还跟黎大哥不乾不净,妳不觉得羞耻嘛!」
「张姑娘,请您不要这样辱没我们家小姐!小姐清清白白,天地可证。」向云烟尚未开口,拾翠严正地开口驳斥,口气有别平常的温婉有礼,隐有几分怒意。
「可笑!」张溶溶厉色一嗤,扬高了嗓音质问,「妳别以为都没有人知晓……妳今日见了黎大哥,我说的不错吧?」
「妳瞎说什幺呀妳,我们家小姐今日只去了六王府、还是六王陪着我们家小姐回来的,府里各个家丁都瞧见了,哪还有时间去见妳那个什幺黎大哥呀。」挽红气沖沖地回嘴,一张俏脸给急得气鼓了双颊。
「拾翠、挽红,妳们二人都别插嘴。」向云烟微微一敛眸,各向左右使了眼色,让她们二人缄了口,她方抬起瞳眸,不躲不避地望入张溶溶那双带泪怒瞅着自己的眼目,淡声说道,「今日,云烟确实见着了黎公子。」
此话一出,拾翠与挽红微微瞠了目,张溶溶听见事实,胸臆间又横上了一股气,正欲破口,向云烟又不疾不徐地接续道,「可云烟并未与黎公子相约,是他意外来访,云烟今日未能尽待客之道请黎公子入府已是失礼,总不能再无故驱赶,是故与黎公子有所接触,但我与黎公子清清白白,无有逾矩,六王能为云烟作证。」
向云烟话中一字一句,淡淡的、却又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呵,就算今日是这样,那幺、那日在遇仙楼呢?妳又作何解释?!」可张溶溶一心认定了她们二人有所不轨,不肯放过她,咄咄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