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二二?姻消缘散〉#5

《卷二?梦离》〈章二二?姻消缘散〉#5

夜色如一匹幽亮的华锦，披降在那一片原是乌黑慑人的宅邸之上，将那份神祕与抑郁添得更加深浓、沉重。廊下被点上的三两悬灯，透过那粗薄的灯纸散出微弱朦胧的烛光，让人勉能视见那一列列屋舍的轮廓。

黎久歌如往常一般晚归、踏着慵懒中隐约透出不羁的脚步跨过门槛，熟练得不曾思索地一拐，往宅邸一侧的小径行去，他悄然无声地穿梭过重重房舍、曲折廊道，笔直朝后苑角落那幢畸零的屋轩穿行而去，然却被眼角余光中一点光亮攫去了注意，他下意识地微微别过头，望向一列厢房之中唯一、在幽暗中透着荧微暖光的一间。

那是……黎仲容的书房。黎久歌意识到，鼻间洩出一股沉浊粗重、不以为然的气息。

他对朝政倒是认真呵，可朝中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可有人知晓他私下这般丑陋、这般不堪呢？黎久歌一双寒眸，在夜色中倏地一凉。

不欲驻足太久、又让黎仲容发现自己晚归，黎久歌未曾停留，随即便懒懒跨开脚步，笔直往苑后匆行。然而走近了那幢畸零座落在凉月之下的屋轩时，却在廊下那盏微弱的悬灯下，望见了一条颀长魁梧的身影，在寒凉苍白的月光下，兀自凛然。

顶上月光，在那人挺拔的五官上，罩下幽深的影，添上了几分阴鸷气息。

「你倒是回来了。」那话语的轻柔中藏着严厉的质问，一身凛然的气息庞然得好似乌云压境，叫人屏息气促。然黎久歌一身桀敖不驯，一双瞳眸讥诮森凉，无畏无惧。黎久歌跨上矮阶，于绕过黎仲容身侧时凉凉斜睨了他一眼：

「怎幺？若你不愿见我回来，我从此再不回来也行。」

他步伐停也不停地直走往内室，然而才跨过脚下木槛，身后却传来黎仲容沉冷讪笑的嗓音：「上回你说要走，我还以为是真的了。」

上回，黎久歌与黎季尧在后苑中争执，末了，黎久歌冷冷地抛下一句：他欲离开汴梁。黎仲容心中气恼，又隐隐然犹疑，深怕他真的一声不响便离开这座宅邸、离开自己的掌握。

方才在书斋中阅览近日军檄，突地思起此事，便遣了人前来探看黎久歌回府了没。然而当下人回报那屋里空无一人时，他心头遂生一阵烦躁，让他丢下了卷檄、连书斋的烛灯也没灭，便匆匆行来，候到黎久歌时，心头似稍稍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见黎久歌屡次无视自己之令，在外厮混至迟夜方归，心里却又难以容忍，不禁寒了口气。

然黎仲容未有好气的话语，听在黎久歌耳中，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好似讥笑自己不过逞逞口舌之勇，未能真有胆子贸然离开黎府庇荫，然黎久歌一丝怒意也无，反倒勾了嘴角、冷冷笑了。

「呵，原来你还记得的幺？那我便再告诉你，下月初七，这回，你再也拦不住我。」方才同殷神风见面，两人已经商妥，下月殷神风得替家中商号护送一批货品南下，他与之同行，然后──再也不回汴梁。

语落，黎久歌逕自跨入屋内，只余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快意，残留在黎仲容视线之中，黎仲容脸色顿变，肘一横，一把扯住黎久歌臂膀，怒目低吼，「除了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

「喔？」黎久歌凉凉抬眸，望见黎仲容眸中那抹冷冷的怒火，心里是一股胜利的称心快意，他一把扯开黎仲容的手，「不想我走？那幺，下月初七，百官聚于朝，皇帝将赐黎府荐举之额，你便向皇帝举荐我吧。」

黎久歌凉凉挑了眉，刻意扬高了嗓音，存心刁难。

「不行！」黎久歌语音未落，黎仲容低沉一喝，狠狠驳斥了他。「不行……你不行！」

他的声音有几分发颤，那一张向来冷傲讥讪的面容，此时目眦红裂，额上因使力而微微透出青筋，模样甚是慑人。

黎久歌面色不动，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如常冷冷一哼，无声旋过身，步入前方一片黑暗，未点灯的屋内透出庞大孤寂的黑，吞噬去黎久歌讪笑的面容、吞噬去他在讥诮背后一贯的、哀伤。

廊下，只余黎仲容狼狈伫立的影，让微弱的灯光模糊了向来凛然霸气的轮廓，徒留一片哀凄、戚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