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二三?与君伤诀〉#1
《卷二?梦离》〈章二三?与君伤诀〉#1
向府后苑，春华开好。
池边一排碧树在春风日日吹拂下，绿了枝梢，绣楼外一亩长长苑圃让花匠栽上了丁香，正自那浇沃的壤中冒出枝枒，给苑里素来一派清旷写意添上了几分蓊郁盎然的生气。
然而苑旁静默坐落的绣楼，却似让一方纠结舒展不开的沉郁气息给笼罩得黯淡、压抑。
楼外春光肆无忌惮地透入绣楼，将内外室一併映得明亮，可空气中，却有股道不明的抑郁，盘踞在这一方淡漠的空间之中。将窗旁那随风掀扬的妃红纱帘掩得失色，那向云烟一双向来清亮如秋潭的眸、她素来善思灵动的心识，都给蒙成了抑郁的灰。
自赵元偓离开后，至今数日。绣楼内，彷彿一方凝结、绷张的忧悒，让人窒息。
身体自那风寒中好转许多后，她试着上六王府，想与赵元偓深谈，可却是每回
「小姐、小姐──」拾翠慌乱地叫喊声，宛如一根银针一般戳破了绣楼连日来沉郁的宁静。
向云烟自桌案前抬眸、起身，望向那绷着雪纸、一丁点儿影子都没有的木槅门，压根不见拾翠身影，然一眨眼，那在木阶上匆匆忙忙的踉跄脚步声随即逼近，映在纸门上。
「进来吧。」见那人影似要抬手叩门，向云烟沉静道。
拾翠慌慌张张一推开门，迎上向云烟投来的眼神，亦顺势望入了那瞳眸里的黯淡，原先张急得就要脱出口的话语倏得哽住，好似让人掐住了喉头，只余自己方才一路匆匆奔来的气促，在一瞬静默中清晰又混浊。
瞧她奔得匆急，她微微拧起了眉，不解什幺事让素来持重沉稳的她惊慌如此，「怎幺慌慌张张？」
拾翠努力平稳着气息，望着向云烟的神情之中有几分迷茫。方才匆匆惶惶，可见到了向云烟，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不忍说出口。
见她支吾，向云烟一双柳眉不禁拧得更深，「怎幺了？怎幺不说话？」
拾翠一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腹前绞起了衣襬，半晌、方吞吞吐吐地托出，「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六王、六王在构肆里流连了数日不归、也不上早朝，惊动了圣上，派人请也请不回，现在皇上气得亲自带人往那花衚衕里去了……」
「怎有可能？！」向云烟惊呼出声，从容持重如她，怎样也未曾料到那向来最是谨饬自爱的赵元偓会到那种地方去。
「这、这拾翠也不知道，可听说前几日……六王不知为了何事、几度只身入宫向皇帝请愿，都、都让皇上龙颜大怒驳了回，弄得很不愉快……」拾翠嗫嗫嚅嚅地，喃出她自那报信的小黄门口中听到的小道消息。
「请愿？！莫非──」向云烟才疑惑地脱出声，然下一瞬却猛地恍然过来，这几日一直甸甸积压在心头上、赵元偓日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在拾翠的讯息下突地鲜明地跃入脑海，领悟同时，心口的脉动像突地踉跄的行者、乱了拍子，一股不知所措的惶然在胸口漫开。
须臾，她颤着声音吩咐道：「拾翠，快备车，我要上六王府。」
烟花巷陌，风月衚衕。
一盏盏大红烛灯，沿着楼檐缀挂，在香雾飘瀰间、勾勒出一列秦楼楚馆，烛光散渲成一方氤氲的红，将那巷陌烟花之息染得朦胧恍惚，织就一个个过客心中如真似幻的美梦。
构肆门槛，几乎让那往来的脚步踏穿。那些无名无相的过客肩擦过肩，虽是错落地步向各自的方向，个个面上却透着齐然、不违和的隐约笑意，构成这方锦阵花营的愉悦基调。
男人至此买笑追欢，自是如鱼得水、舒眉畅目。
可楼馆林立间，却有一个角落的哀伤，沉默、抑郁得不为人知。
「客倌，杯里酒没了，奴家再给您添些吧？」伴随那咿呀而开的门，是柔软得好似要折了嗓般的旖旎女声，她一双婉媚眸眼、落在圆桌边那名酒意醺身的俊雅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客，一身温俊斯文，不似会往这花街柳巷处来的人，然自他前几日踏入此处、要了楼内最裏头的一间房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一部也不曾踏出，要了酒、却不点陪酒的女子，叫人生疑。
可眼力稍锐利一些的，便不难看出，这男子身装贵气，气质出众不凡，必是达官之家，她们讨这口饭吃的、无非便是想攀附上几个可靠的男人，见此机会，如何能放过。
于是她婀娜了身姿，莲步点近桌边，执起酒壶之际顺势在男人身侧的椅凳上坐下，持壶斟往他已空的酒盏时，那妖娆如蛇般的身段也顺势倾近，男人以掌托着额，吐息沉浊粗重、尚挟着浓浓酒味，似是思绪困在一片迷茫的混沌之中，未及察觉她的贴近。
酒水哗啦啦地灌入空杯，女子已凑在他耳际，一双魅惑的红唇轻张：「公子，让奴家好好服侍您吧……」
语未落，女子纤瘦的手滑抚上他的手臂，欲轻柔地挽住，才一触及那锦布的衣袖，男人却像登时回过神来一般，嫌恶地狠狠一甩，「走开！」
「哎呀──」
「我应当吩咐过，莫让任何人靠近。」男子斜了眼，瞥向让那名让自己甩得踉跄几步的女子，瞳中尽是让醉意蒙得模糊的厌恶。「出去。」
「公子莫气，奴家只是……」那女子扶着墙，脚步犹疑、颤着唇，试图想说些什幺。
「出去！」他冷喝，打断了女子的解释。
妆容美艳的女子面上顿时浮现一抹难堪，抬手撩了裙，匆匆旋身便要逃离，可慌张地一拉开门，却让门后庞然映来的人影一时惊慑──
自门外步近的，是两三名华袍贵服之人，冷容冷声，让人群拥于中央的中年男子，绛紫衣裳，更是一身逼人的凛然气魄，铁青着面色，叫她一望便不禁深深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