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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二三?与君伤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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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二三?与君伤诀〉#3

蝉声唧唧,在愈见寂黑的天色之中益发躁然,呼应着厅堂之中如何也平静不下的心思。

向云烟端然坐在厅内客座上,那般沉稳娴静,好似一尊美丽的瓷偶,端丽之中隐约淌露一丝身不由己的悲伤,在一方寂静之中蜿蜒。

一片隐约骚然的宁静,自屋外瀰漫入屋内,接连成一片无声的背景,而她静得宛如就融在那片静谧之中,几乎不见轮廓。

直至,堂外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窜入她的耳中,她方抬起丽眸,望向厅堂外──看见了一道蹒跚颠簸的人影,拖曳着沉重的脚步沙沙远自堂外走来,一身狼狈。

她望着那条缓缓走近的身影,也不出声,只是静默望着,一双眸眼宛如秋光静潭、映出那条温俊却暗淡的身影,好似瞳中被点染了丝缕哀愁,渐次晕染开来。

酒意未退、神识迷茫的赵元偓,早在一入门便遣退了所有欲上前搀扶的家僕,独自一人,在灯火稀疏的夜色里,颠颠簸簸地正欲穿过偏厅外的迴廊,回到自己的寝房。许是他双眼倦得沉重了,以至于在他一路走来,直至步上厅堂迴廊外的小坎阶时,方模模糊糊瞥见,堂内伫立着一道纤丽的身影,在他迷茫的目光之中,恍如一道逸世的烟尘,眨眼之间便要消散。

「……六王。」直至向云烟的清澈嗓音幽幽渡来,他方似自无边恍惚之中稍稍清醒。

「……静妍?」抬眸一望,望见向云烟伫立在厅内,那道宛如秋日清水带愁的眸,落在自己身上,面上,尽是忧虑与哀伤。

「六王……你为何这般傻?」向云烟话语里,有一丝幽忽的怅然。

「呵,本王确实是傻……」赵元偓以肘支在门板上,撑住自己因醉意而格外沉重的身子,洩出哀戚的笑,沉默半晌,他仰起瞳眸,眸中、在那朦胧的醉意深处,竟有一涡深深的认真,宛如无底漩涡般,狠狠攫住向云烟的一双瞳眸,「可本王一生只傻这一回,静妍,妳莫要辜负了……」

瞬间,向云烟只觉,眼底彷有一股潮水袭来,随即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止不住地滑落,彷彿隔不断的流水,沾湿她的衣襟。

她不想哭的,可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流,好似欲将自赵元偓身上所承的错爱,全数以泪水倾还。

「静妍……」赵元偓抬起修长的指,抹着她颊边宛如雪瀑般的泪行。他狠狠地撕裂的、是自己的梦,为何却换来她无尽肆流的泪?

「静妍……妳爱过我幺?」儘管知是徒劳,然他仍问了,将最庞大的痛藏在一双迷茫的眸底。

向云烟在朦胧泪光之中,努力努着眸、欲看清他的模样。可那泪水宛如一道帘,隔着她与他,让向云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轮廓,或许,此生她从未真真看清过。

她要答什幺?他又想听什幺答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思绪,胸口慌乱成一片,紊乱之间,赵元偓方才喑哑的嗓音,好似又在心绪浮动错落之间,攫住她的耳。

『本王一生只傻这一回,静妍,妳莫要辜负了……』

深深抽了口气,向云烟努力在布满了泪痕的面上扯出温柔的笑容,柔嗓宛如清风,涤荡在这一方空间之中。

「六王……一直是云烟的知己,也永远会是。」

语落,两人之间横亘着一瞬沉默,好似这时空要被拖曳入永恆的静止。须臾,方听得赵元偓轻轻一声──

「……太好了。」

隔着泪光,她看见他扯出了笑,却未看清,他笑容背后、那宛若天地失却生息的庞然哀戚。

春至仲时将暮,花到盛处欲凋。

那一道揭开汴梁春意的圣旨,亦在春色转衰后,迎来了意外的转折。

此日,宫内早朝如常,议论日常政务、议论边疆动静,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乃每年春季一度的荫缺举荐之日,受赐荫缺之额的文武诸官们,皆可提荐子嗣或族中适龄适才之男子,出任朝中低阶之官。黎仲容亦受赐荫缺之额,并当庭举荐其第十一子,黎时意。

关于选任枢密使一事,因赵炅前几日与赵元偓在婚事上僵持不下,故而数日内无心再提。朝中大臣们并不知这数日是何事佔据了皇帝的心思,只有向延恩,数日未在朝中见到赵元偓,心里隐约有底。

文官们见皇帝不曾再提枢密使一事,自是心里暗自窃喜,毕竟他们原先便是不赞成由武官出任枢密使一事,于是顺其自然,谁也不主动提及。

然而,这日早朝至末,皇帝却似突然又对此事上了心一般,宣达众臣,于明日早朝交递新任枢密使之人选,诸官只得摸了摸鼻子,恭敬领命。

一封私诏却震慑了朝中上下。

百官惊愕,在各自的衙舍中,交头接耳之声连绵不绝,就连在都堂之中,众人亦是无心公务,疑惑地面面相觑,可那唯一能让他们探问之人──向延恩──此际却不在都堂之中。

早朝后,他让皇帝诏往文德殿领圣旨,此后便未曾再回到都堂。

众人正疑惑去向的向延恩,此时已在端礼门上了诏来的车马,催着车伕往汴梁北郊辘辘驶去。向延恩的手中──捏着一卷诏书。

早在赵元偓告诉他一切始末时,他就知道这一天终要来的,彼时赵元偓是那样坚决。

接过诏书那一刻,他清楚看见了、皇帝面上的不甘愿,也瞧得出他心中依旧有诸多怒气,只是不愿胡乱发在自己身上,退出文德殿时,悄声低问了皇帝身侧随侍的小黄门,向延恩才知,为了退婚一事,赵元偓让皇帝给罚了在六王府中禁足三个月。

这处罚比起皇帝当时的怒气,已经算是轻微的了,若非有贵妃苦苦求情,只怕赵元偓会让皇帝罚得更重。

向延恩纵使不捨,却也左右不了任何事。本以为人生至此,仕途百态,他已嚐得尽了,然而那些年少时对于情对于爱的蜿蜒心思,自从髮妻逝后,好似便自记忆淡出,不复印象了。或许是他与妻子自始自终皆是顺遂,不曾有过这般弯弯绕绕的情绪,以至于他不曾察觉到,向云烟刻意隐藏的这些心思。

可在他从赵元偓口中得知时,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与懊悔。

至今,他方恍然,为何春宴上,向云烟哭得那般花容失色,皆因指婚之令下达的那一刻,她便被硬生生地剥夺了期盼自己幸福的能力,连最微小的反抗都不能。

当初那个乐见其成、甚至一心期盼婚事顺利的自己,此时一回想起,便不禁觉得愧疚不捨。

向云烟自小,便是那样夙慧晓事,让他免去了许多操心,能在朝堂上戮力奉公,可身为一名父亲,他却是失职。

打自赵元偓同自己坦白一切起,他在府中虽是仍与向云烟谈笑如昔,可看着她的笑,他不再是欣慰而放心的了,反之,每每望见她清灵如幽兰的笑颜,便不禁思及,那笑容背后所压抑、隐藏的悲与喜,更觉难受。

事已至此,错指的婚令、错伤的两颗心皆已无可挽回,可总还有什幺事,是他可以为向云烟做的,一定还有──

向延恩突然思及赵元偓之话:『那人……便是都承旨黎大人的儿子──黎君胤。』

因此,退出文德殿后,他未回都堂,而是急忙赶至枢密院,欲寻黎仲容。却从枢密院处听得,黎仲容在下朝后不久,便告了假赶回府了,行色匆急,却也无人敢问黎仲容所为何事。

握着那卷诏书,向延恩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于是遣人诏了车马来,跟着赶往黎府。

疾行的马车将他端坐于其中的身子晃蕩得颠簸,向延恩蓄着岁月痕迹的眸眼深深敛着,手中,那纸诏书被捏着软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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