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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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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和小武的心里,与这张耄耋之年的脸孔重合在了一起。

他老了,老太多了,皮肤松弛,两腮下陷,血气已经耗尽,那双原本清亮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了,唯有那股气势,未改当年。

“我一直在找你们……”

这是寒暄过后,鹰翼说的第一句话。

方无应和小武对视了一眼。

“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找不到。”鹰翼苦笑,“找了你们很多年,刚解放就开始留心线索,文革过后,又担心你们早就去了海外……但是各方面都没有一点信息。”

方无应也跟着苦笑:“首长,我可是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呐。”

“别叫我首长了。”鹰翼摇摇头,“昨天还叫小兄弟,今天就变成首长,你不觉得别扭么?”

“……”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慕容陛下。”

“不……”方无应顿了一下,“我如今已经不是慕容冲了。”

鹰翼了然地点点头:“好吧,中校。你也的确不是什么新兵蛋子,只不过当年让你入伍的时候,我可真没想到会有今天。”

方无应的表情无比愕然!

“还记得梁所长么?”鹰翼冲着他笑了笑:“十多年前,他拿着你的资料,越过各种关卡和人情障碍,专程找到我对我说,如果不让你入伍,就太可惜了。”

“是……是你批准我入伍的?!”

“不光。”鹰翼摇摇头,“事实上……我必须坦白,整个完全新人培养计划,最初就是在我与梁所长的手中诞生的。”

方无应看看小武,他俩几近骇然!

“梁所长那边负责技术开发,应该说这个构思是他提出的,但这一切,都是在总参的控制和监督之下进行的,我便是总参这边最初的主要负责人。”他停了停,“但当时梁所长给我看的那一叠资料,你的照片完全不像如今,唔,对了,那张照片是你刚刚离开十六国时拍的,十几年了。那时你的样貌,气质太过阴柔,和现在很不同,而且连长发都还没剪去。”

方无应迟疑了片刻,才道:“这十几年,我的样子改了不少。”

“也怪我自己没有仔细看,另外我当时还真不知道你叫什么。”鹰翼笑了笑,“小武只说你是他表哥,别的,连姓氏都没告诉我。”

方无应笑起来,他转头看看犹自有点不安的小武:“我们还是希望信息暴露得越少越好。”

鹰翼点点头:“所以,我拿着那张写有‘武海潮’三字的良民证,愣是找不到这个人。全中国,叫这个名字的人何止千万?但直到五年前,所有的武海潮全都不对。”

小武表情终于有点放松,他挠挠头:“呃,我……我五年前才刚刚改的名字。”

鹰翼叹了口气:“天命。那时我早已退下来了,具体事务也不再经手,是以,陛下你改名一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小武把头略略低了低。

“反而我最熟悉的是方无应,因为梁所长坚持让你入伍,甚至在你还未完全适应现代社会时,他就有这个打算了。”鹰翼说,“为了达到目的,梁所长才力排众议,坚持让你离开研究所独自出去生活。本来他的提议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只有我给他打包票,说,如果真出了事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负责,大不了这将军我也不当了。我当时,就是想打破规则、冒冒险。”

方无应的表情十分奇妙:“……真没想到,我始终感激做出决定的这个人,梁所长也只说因为上面有人力挺他,才有了这样的结果,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鹰翼你。”

鹰翼笑起来:“不需感谢我,完全不用。好像有某种直觉,它告诉我:就应该这么做,必须这么做不可,我不想被规则给束缚,错失掉这样一个优秀人才。这也包括当初挑选目标……”

“挑选目标?”

“也就是说,究竟要将哪些人带回到现代。”鹰翼说着,目光转向小武,“是我把你的名字加进目标名单里的,我说的不是武海潮这个名字,而是李煜。”

“……可、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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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良久,鹰翼才开口道:“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始终有私人感情参杂在里面——还记得我的老师么?你应该还记得吧?”

“龙先生?”

鹰翼点点头:“其实,目标挑选既不是文化上的也不是政治上的,而是种群上的。比如远古非汉民族或者超过一千年的汉族,太近的多半不会入选,因为基本上就没什么遗传学研究价值了——当然,这主要是以梁所长的研究需要为标准,恕我说得如此不客气,好像是在谈论实验室白鼠,但是,也请你们原谅我们,毕竟在真正接触之前我们无法和你们建立真情实感,对我们这批研究人员来说,你们都只是历史书上的名字而已。但小武你,是我个人指定的。这是某种纪念性质的挑选。”

“是……是因为龙先生喜欢我的词?”

“不仅如此。”鹰翼沉声道,“更因为你的词曾无数次救了我们这伙人的性命,也许你会不悦,可我的老师真是个天才,我们这批人最核心的几个人之间,用来互通特殊消息的一套暗语,是他以宋词为基础确定的,出于偏爱,其中你的词用得尤为多。包括那最后一次,你大概一定很不悦吧?他把你和你父亲的词胡乱组合,不过关键就在这种错乱的拼凑里。而我叫你传达的那句词更加重要:次日,上海地下党总部以及三个这句词中所包含的支部,相关人员就全部撤离了。因为事前我们就约定好,一旦给出这句词就表示内部出了j细,地点泄露,全员必须携带密码机迅速撤离——追杀我的那个人就是内j,他的原组织代号,就在你那句词里。”

一种奇妙的空气在封闭的房间里流动,那种看不见的细微变化,让人联想到命运的吊诡。

“可最终我也没能救回龙先生……”

“那不关你事,小武。”鹰翼摇摇头,“是因为发现连原本盯上眼线的支部人员都撤离了,日本人才恼羞成怒,将怒火对准了他们的怀疑对象——目前我想知道的是,苍川征一郎那件事,到底是你们俩谁动的手?还是联手一块儿干的?”

终于问到了小武的死岤上!

他的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抓着沙发扶手!

“……是我干的。”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和方队长无关,他甚至都没碰过武器。所以,接受处罚的应该是我一个人。”

“处罚?”鹰翼一怔,竟大笑出声!

小武傻呆呆望着他!

等到笑完了,鹰翼的表情,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这么说吧,小武。”他忽然开口,“日本人已经预定,在那天晚上发起一次全面清扫,猜猜看,如果那次清扫如期进行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

“什……什么?”

“唔,那么1949年10月1日的某处庆典上,就会少了两个人。”鹰翼很顽皮地眨眨眼睛,“至于他们是谁,虽然此二人均已过世,但,恕我不能告知你他们的姓名。”

方无应和小武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只是两个小时的延误,仅此而已,苍川毫无逻辑的死亡让日本人昏了头,他们调集了本该在别处的兵力,疯了似的搜查私宅周围和沿线道路。”

鹰翼说到这儿,神色变得有点难以捉摸。

“命运,是个多么神奇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突然杀死了苍川,使安防站的原定行动因为指挥官在密室离奇死亡而陷入混乱、不得不推迟了两个小时——不,或许还不到两小时——那两个人就去不了码头、也逃不出那次清扫了。那样的话,未来的中国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哦,真是天晓得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们一度认为是我杀的苍川,是我冒着生死风险独闯虎岤,挽救了同志们的生命。所以解放后,也许是太疑惑了,他们甚至把我找去,亲自问我,当时究竟是怎么从苍川的私宅逃出来的,因为他俩怎么都分析不出可能性。当然,同时这两个人也希望用他们的影响力向我表示感谢。”

方无应默默听着这一切,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我很快向他们二位澄清了事实,我们三个,一致认为此事与你们俩有关,所以包括那两个人,解放后也一直在四处寻找你们,他们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你们都是在他二人过世之后才来的现代……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代替老师和一大群活下来的战友,向千年前的小武你表示感谢。”鹰翼顿了一下,又说,“当然,这感谢也包括那两位的。”

方无应揉揉额头:“啊啊真让人头晕,这一大堆事情……这几十年甚至上千年的事情,哪一件才是起端?谁是因?谁是果?”

鹰翼哈哈大笑:“不知道呀!这个问题我想了几十年也没有想明白,到了昨天,就更不明白了。”

“昨天?”

“昨晚小武你差点被我的车给撞了。就在前面路口嘛。”

“啊!昨天的车是……”

“是我的。”鹰翼说,“司机要发火,我往前探了探,正巧看见了你们俩——老头子骇得差点当场中风:还有什么人,能跨越几十年而样貌丝毫不变呢?当时那刻,我才突然明白了你们是谁。”

所以,这才是一切线索的最后一步:昨晚在街头邂逅小武和方无应之后,鹰翼终于见到了寻找几十年未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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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年你们留下的那些线索,还真是让人头痛。”鹰翼叹了口气,“尤其那个鲍家街43号——等到解放后,我终于站在鲍家街43号的门外,才知道这是个多么荒唐的玩笑。”

“……”

“另外,前两年我也打听到了玛利亚嬷嬷的下落。”鹰翼又说,“她1943年回到德累斯顿,我……抱歉,我只查到了她的入境记录。”

小武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人呢?!”他颤声问,“玛利亚去了哪里?!”

鹰翼摇摇头:“不知道……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我反复查找过,德方也十分尽力,但没人能够找到她。小武,她很可能在最后的大轰炸里……”

“……她明明答应过我不回德国的!”小武突然失控大叫,“她为什么非要回去?!”

“小武,这就是玛利亚的决定。”方无应拉了一下小武的胳膊,“看来她没有听你的去美国。”

“你曾劝她去美国么?唔。”鹰翼点点头,“看来事情就是如此,小武,就算提前将要发生的事告知某人,他也不见得就能改变既定的命运。”

鹰翼这句话,太沉重,一时间三个人都没说话。

“对了,忘了今天来的目的了。”鹰翼站起身,从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两个厚重的牛皮袋。

“这是你们两人的档案。”他微笑着,语气却十分郑重,“也是最终的资料。”

“最终资料?”

“如果它们被销毁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没人,能用你们的过去来要挟你们了。”鹰翼说,“放心,我没有违反法律和军纪,因为如今你们早已是合法的现代公民了。这两样东西,算是鹰翼为你们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你们可以选择自行保留,也可以选择存放在研究所内,以供今后研究使用。而接下来,你们的人生就不需要任何外界特殊的帮助了。”

方无应接过那两个牛皮袋,将其中一个交给小武。

“行了,我该走了。”鹰翼叹了口气,“真好,能在入土之前再见到你们俩……今天纯属私人会面,这儿也是我叫儿子特意找的与军方毫无关系的场所,除了我们四人,没有谁知道今天这里发生过什么。所以,还请两位记住,其实你们并未见过我,我也并未见过你们。明白么?”

方无应点点头:“明白。”

“那么,再见了,两位陛下。”鹰翼笑了笑,“我很愉快,命运于我们仨,毕竟还是仁慈的。”

鹰翼离去许久之后,方无应和小武都没说话。他们从大楼默默出来,直到上车,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先把你送回去吧。”方无应说着,发动了车。

小武点点头。

车开到家,小武抱着那个牛皮袋下了车,方无应目送着他离开,忽然,喊了他一声。

“小武。”

小武停下来,回头看看他。

“其实我想……”方无应说着,笑了一下,“你写的那些词,终究还是有价值的。”

小武怔了怔,也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也许。”

然后,他冲着方无应挥挥手,转身朝家走去。

玛利亚那件事,或许小武将至此背负终生,方无应突然想。

可是,这就是人生。

无论多么痛苦,多么荒谬,多么不堪,当你有一天,终于可以平静地回首看着它,它就将成为你活着的最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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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往唱机里插了一张cd,然后按下开关。

激昂的吉他声之后,是一个有点沙哑的男声,方无应发动了车,闪着光的三菱军车,如一头庞然大物,无声无息滑过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希望你把我记住,你流浪的孩子,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想念着你,希望你能够知道,你对我的意义,无论在何时何地你就像我的生命……”

歌声还在流淌,车窗外,现代都市流光溢彩,人头攒动……

灿若梦幻。

《附录》

命运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东西,嗯,它给我的概念像一张大网,严密地罩着你,你能改变的只是网的形状而已。接受,比挣扎更适合生存。

第八十五章 寻找大学生史云鹏

史云鹏失踪的事情,终于还是进行公开调查了。

整个情况是由雷钧做的介绍,凌涓在一旁沉默不语,所有与会人员都震惊了,因为在这儿没人不认识史云鹏。呆在局里年岁较久的那几个,也和这个孩子交往得更多,就拿方无应来说,他教过史云鹏打篮球,俩人打游戏的时候都是一个工会里的,小鹏一开始操作不太行,方无应就练了个巫师的小号,带着小鹏满地图跑……

现在这孩子居然失踪于浩瀚历史长河中,这让方无应有严重的不真实感。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雷钧吸了口气,“非常……复杂,因为他没有携带任何定位器,虽然年代大致勘察到了。”

“什么年代?”苏虹问。

“玄宗时期。”雷钧说,“其实从道理上讲也是这个时期,他要去找他的老师吴道子,也只会去吴道子生活的年代。”

“是开元还是天宝呢?”小武又问,“而且也可能在唐肃宗年代,吴道子颇长寿。”

“是天宝年间。”雷钧说,“确切地说,恰恰在安史之乱附近。”

大家的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

如果是安史之乱以前,那是很好寻找的,世道安平,人民乐业,就算史云鹏跑去深山里找吴道子,那也能查找到踪迹。但安史之乱把整个国家搅得一团糟,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流离失所成了家常便饭……

方无应打破了沉默:“不管怎样都得去找。总不能就这么把小鹏一个人丢在唐朝。”

雷钧点点头:“所以我想过了,这次得出动更多的人,全面搜查。”

他看看在座的人:“苏虹和小武留守,小武你的伤还没好,这次卫彬也得参与行动。”

方无应说:“这次既然人手比往常要多,那我们就可以兵分几路。小卫有能力单独行动对吧?”

卫彬点头:“嗯,没问题。”

“那就好,遇到乱兵就冲锋上阵。”方无应说,“不过这一次,我还是建议携带热兵器。上次我们使用热兵器的经验也算充足。”

相比较之前的束手束脚,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确定,哪怕暂时参与到历史的即时战斗中,看来也是被允许的。

当晚,全体人员加班讨论到深夜。

没有一个人问过凌涓,你到底是怎么让孩子弄到密码穿越过去的?也没有问她这之前为什么不说。没有人问这种无聊而且伤人的问题,现在要面对的只有一个事实:日日相处的上司的孩子失踪了,得把他平安找回来。

他们选定了一个时间点,这也是勘察结果中波动最大的一个点:公元756年夏。

那年夏天长安失守,唐玄宗仓皇逃往蜀地。

最初计划,是兵分两路,方无应和雷钧去长安,卫彬去追逃走的玄宗,那样或许能在刺探军情时发现端倪。方无应将控制组的人员分为两队,自己和雷钧带一队,另一队则交给卫彬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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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控制组第一次交由一个实习生带领,但组员们没有谁提出异议,按照方无应的话,谁还会不服大名鼎鼎的战神呢?

“那小子倒真是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方无应私下和雷钧说,他原本还以为卫彬会略微推辞一下。

“故作姿态那就不是他了。”雷钧笑道,“这才是战神应有的样子。”

“话说,交给别人我还真有点放不下,”方无应说,“不过既是交给他,我就不用挂心了。”

雷钧拿过地图看了看:“虽然玄宗跑了,吴道子却可能还留在长安里画画,如果小鹏找到了他的话,有可能俩人都还被困在长安城里。”

方无应撕开一包方便面,将热水机打开:“小鹏是知道历史发展的人,有没有可能先带着他师父逃出去?”

“这也有可能。不过……”雷钧放下铅笔,揉揉眼窝,“安禄山攻破临潼之前,谁又会想到承平多年的长安城会遭劫?就算他说给吴道子听,人家信不信呢?”

方无应想到回了德累斯顿的玛利亚。

他默默盯着等待中的泡面,忽然说:“局长看上去,似乎很想和我们一起去。”

“她哪儿去得了啊?”雷钧摇摇头,“心情虽然可以理解。”

“这之前,她大概一直在寻找把儿子找回来的方法。”

雷钧沉默了片刻,道:“局长已经决定辞职了。”

方无应惊了一下!

“这次的事她必须承担责任。”雷钧疲倦地说,“虽然我个人认为,现在来追究责任已经没有意义了,但上面好像还是责怪她的不察——今年若无事,她该进部里去的。好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她这跟头栽得太大。”

“那……她若被解职,雷钧你不就副职转正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雷钧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局里无端少了个人。大家只有更累的份。”

“也不过是恢复到卫彬来之前的程度。”方无应说着,看看局长办公室,“她回去了?”

“下班就走了,不过好像有事儿——”

“啥事儿?”

“要和小鹏的爸爸见面呗,这事儿再瞒不住了。”

方无应呆了呆:“……小鹏的爸爸我真没怎么打交道,他是哪单位的?”

“嗯,你来得晚,他是审计局的。挺好一人,就是话少了点。”雷钧戳戳方无应的方便面,“哎,再泡就要烂了。”

“哦哦!”方无应赶紧撕掉泡面的锡纸,“既然人挺好的,干嘛离婚?”

“你问我,我问谁去?”雷钧瞪了他一眼,“别把我当八婆。”

上了自己那套两居室的单元楼,凌涓已经看见窗户里透出的淡淡灯光。

她犹豫了良久,还是掏出钥匙,打开门。玄关没有鞋,来人已经将它们收进鞋柜里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习惯,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使是自己的家……确切地说,是已离婚多年的妻子的家。

凌涓走上客厅,看见来人正从沙发上起身。她微微低下头,复又抬起眼睛来,她想努力笑一下,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史远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声来。

凌涓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来,用手撑住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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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远征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真没办法找回来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有一种知天命的口吻,仿佛发生这样的坏事情,乃是他一早预料到的。

凌涓面容呆滞,她微微摇头:“还不知道。但是明天控制组就出发,能不能找回来……谁也说不准。”

“嗯,所以咱们在这儿瞎操心,一个劲儿担心坏结果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史远征说。

“……你难道不怪我?”凌涓抬起头,“儿子是在我手里弄丢的。”

“怪你,有用么?”史远征轻轻叹了口气,“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躲也躲不过去——”

“你太悲观了。”凌涓摇摇头,“连带着我也跟着悲观起来了。简直还不如你朝我发通火呢。”

“这好像不叫悲观?该叫宿命论吧。”史远征微微一笑,“喂,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你嫁了个宿命论的私盐贩子?”

凌涓放下手,怔怔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还恨梁所长?”

“怎会。”史远征摇摇头,“我可从来没有恨过他。”

“哪怕当年他那么反对我们在一起?”

“那也是出于他的考虑……”

“他的考虑?那我的考虑呢?就不算数了?”

“也许梁所长没说错,你真不该和我在一块儿的。现在想来,会发生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许就是老天对我们在一起的惩罚。”

“惩罚你我就罢了,为什么要惩罚小鹏?”凌涓有点要动怒的倾向。

“父债子偿?我虽侥幸没能死在唐朝,你看,孩子却代替我回去了那个年代。”

那年,史远征的个人资料上写的是45岁,但无论是谁都看不出他有这个年龄。他的样貌依然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年轻态,眼神犀利,身材匀称,说他只有三十出头也会有人相信。

“我就是不信这个。也因为所长说过那种话,我始终都不能完全原谅他……”

“你是他最得宠的弟子,天赋又最高,结果却和首例试验品结了婚,他会气急败坏也理所当然……”

“谁说你是试验品?!”凌涓忽然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没有谁拿你当过试验品。”

“那或许,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吧。”史远征温和地笑了笑,“我常常揣测梁所长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标准挑选目标,他是要全力打造一个短命皇帝俱乐部么?”

“别这么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方无应还有小武都是同类。”史远征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维持着这诡异的年轻,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个彻底的爆发和结束……”

凌涓忽然捂住了脸。

“我可真期望自己能像别人那样正常老化,腿脚都不灵便,但那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

“喂,小涓,等我快死的时候,你就别再躲着我了好么?就算那时候你真的很——”史远征说着,声音忽然变得轻微,“……很苍老,可我不介意的。虽然这话我说过无数遍,也许等我死的时候,样子也会变得十分吓人,说不定会恐惧得都不敢让你瞧见——可你一定要来见我,如果小鹏能回来那最好,如果不能,就你一个也好,我真害怕再次孤零零的死去……”

然后,听丈夫这么低声絮叨,凌涓就哭了。

走的那天早上,人员是分批出发的,雷钧和方无应先动身,小卫他们后动身,因为要去的地方并不一样,定位所需的时间也不同。

苏虹怕他们饿着,早早去食堂给大家买了早餐,她是留守人员,又有小武帮忙,比起雷钧他们来说工作过于轻省,这让苏虹有些不安。这次不是纯粹的工作任务,大家从心底里都想给凌涓多少帮上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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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地点是哪里?”她问。

“大明宫。”雷钧咬着油饼,“先到那儿去看看。”

“……不剩什么了吧?人都逃走了。”

“恐怕是不剩什么人了,玄宗带了一部分,带不了的就自己长腿跑,留那儿的只剩了死心眼。”

方无应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现在就寄希望于吴道子是死心眼。大明宫搜不着他的踪迹,就上长安城里找,不过恐怕见着死人会比活人多。”

苏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雷钧明白她害怕,摆摆手:“甭想了,反正你也不用去。乱世年代,能少去一次是一次,汶川那种地方都不提倡志愿者长期呆。”

“长安有汶川那么惨?”方无应瞪了雷钧一眼,“这怎么比的?”

“纵向看比汶川惨,遭劫多少次了都。”雷钧挺真诚地说。

看来他忘了,其中一次遭劫就是眼前这人干的。

方无应低头大口喝豆浆。

苏虹忽然说:“有个事儿,想求你们……”

这话一说,大家都抬起头来了,他们很少听见苏虹以这么郑重的口吻说话。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呃,方队长带回来的那块唐织锦。”苏虹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这趟过去要是能再见着,就替我留心一下它是哪儿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

“苏虹,你对那织锦还是有心结?”雷钧问。

“苏姐是觉得哪里不对?”小于问,“织锦有什么问题?”

“不不,不是织锦的问题,”苏虹赶紧说,她显得惴惴不安,“是我自己……这两天挺奇怪,总梦见那块织锦,呃……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们能见着当然好,见不着也没啥。”

方无应看看雷钧,他放下油条:“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苏虹,觉得有不对头的地方?”

“我说不清啊……”苏虹也茫然,“要能说清楚就好了,就是做梦……”

“就梦见那块织锦?”

“还有人。”苏虹迟疑地说,“有人受了伤,我看见血溅在那织锦上……”

“污点的确是血。”雷钧点头,“你原本就知道的。”

“可这不是我脑补出来的!”苏虹有点生气,“污点还没检验出来我就梦见它是血了。”

“还有什么?”方无应继续追问,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不说了!”苏虹似乎真生气了,“再说就更是脑补了!”

雷钧和方无应对视一眼,他有点诧异,没想到一句话就把苏虹惹怒了,她向来都不是这么易怒的人。

小杨赶紧打圆场:“没问题!如果再看见那块织锦,我就用仪器拍摄下来好了。”

苏虹再没说话,像是把很多难以言表的事情埋在了心底。

第八十六章 另一个苏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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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转换室的门,雷钧忽然小声问:“她今天怎么了?”

“谁?”方无应看了他一眼,“苏虹啊?”

“还是我说错了哪句话得罪她了?”

“不是你的问题。”方无应摇摇头,“她自己有事儿,不肯和我们说。”

“可她能有什么事儿……”

雷钧的话没说完就停了,因为振荡已经开始了。

白雾散去。

空气里,湿湿的气息。有隐约微光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片浩瀚广大的宫苑。晨曦中,崇楼峨殿延绵不绝,逐渐在清晨微光中显露出它们的身姿。宫垣内长满了萋萋芳草,沿着垣壁是御沟的淙淙流水,茂盛树丛隔开了几处庞大建筑,然而此地只有鸟鸣,却无人声。

这里,是大明宫。

做了个手势,方无应示意大家放轻脚步,他们此刻已经身处大唐最中心地带,大明宫的内苑。

没有人说话。

然而走了许久,他们都没有见到灯火,此刻天色都还没大亮。

方无应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

“队长,”李建国小声说,“宫里的人差不多都逃光了吧?”

“很有可能。”方无应沉声道,“再如何的深宫,也不该这么宁静——先去含元殿。”

“队长,有灯火!”

小杨的声音提醒了方无应,他扬起头,往远处眺了眺。

的确,东北方向的一处宫苑里,有一小片莹莹星火。

“去那儿瞧瞧。”

又走了一阵,他们来到灯火闪烁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楼别苑,灯光是从二楼射出来的,从窗上投影可以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姿……

“怎么会还有宫人留在这里?”小于有点诧异,“时间弄错了?”

雷钧蹲下身,取出仪器看了看:“没错。公元756年7月份,玄宗早就跑了。”

“胡人也快闯进宫来了。”方无应仰脸看了看那窗前的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影子有些眼熟。

“队长,要不要上去看看?”小杨问。

“有意义么?”雷钧看看他。

“也许能问到个什么。”小杨说,“整个大明宫说不定就剩下这几个宫人了,找她们打探打探吴道子的下落,就算有传闻也好啊。”

方无应点点头:“上去看看,不要惊吓了人家,若能问点情况出来就最好。”

大家轻手轻脚,依次上了小楼。那楼梯是木质的,他们尽量不让木板发出过大的声响。上了楼,走过有些陈旧的、绘彩几近剥落的回廊,小杨忽然停住,他伸手指了指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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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楼下宫苑内。

那是一大片浩瀚如海的梅树。

此时是夏季,无花可开,但面前,无数株栽种修剪整齐的梅树,仍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若是冬季,此地定成一片香雪海。

“……莫非是?”

小杨的声音极低,方无应做了个“嘘”的手势。

不再有人说话,但大家互视的目光里,泛起了同一个讯号。

来到灯火亮着的西阁间,他们停在了那扇门前。

方无应看了他们一眼,他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那扇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那是一间很明显的寝房,因为,有一个梳挽着高高发髻的女子,正对着窗前一面清冷光华的铜镜,描画眉毛。

屋角,一尊涂金鹊尾香炉正吐着袅袅的烟。

那女子身上穿件圆领红罗短襦,襦下系着一条散窠花春水绿罗裙,肩胸之际围垂着一条银泥轻容纱帔子,锦裾在腰上收束,镜中可见她微露雪胸,远望一如映日红蕖……

透过镜面,他们都能瞧见女子的额心,贴着一朵翠地红花的翠钿,此时,女子正在描一对凤眉,看得出来,她想极力把那凤眉描得更宽,更长,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要紧的一等事情。

女子对身后这一群人,竟视而不见!

大家不约而同愣了一下,雷钧看看方无应,他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给那女子提醒。

良久,女子才慢慢放下笔,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伸手拿过妆奁畔的錾花银粉盒。

“……是安将军的部下么?”

女子轻启朱唇,平平淡淡吐出这么一句。

所有的人,浑身震了一下!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得让他们全体打了个寒战!

没有听见回音,女子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苏虹的脸。

巨大的恐慌袭击了每一个人!

小杨甚至开始哆嗦!他握紧了手里的刀,像断了气一样开口:“……队、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事实上连方无应自身,也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苏虹?怎……怎么是你?!”雷钧的声音古怪得不像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很显然,面前这个“苏虹”并不能听懂他的现代语言,看他们几个神色不对,“苏虹”的脸上这才露出惊惶的神色,她站起身,往后仓促退了两步,一把抓过旁边的剪子!

方无应顿时醒悟!

“不!别动!”他喊道,“我们不会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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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这句话提醒了大家,几个人纷纷后退!

“……你们究竟是何人?!”

没人能回答她!

“苏虹”盯着他们,手里的剪子并未放下,她的声音里有些发颤,“你们……难道不是安禄山的部下?!”

盯了她好半天,雷钧颓然摇摇头,转向方无应:“……她不是苏虹。”

“不可能。她就是苏姐。”小于喘了一大口气,“腮上的黑痣都是一样的!”

“真不是她。”李建国也摇头,“逻辑上说不通,二十分钟之前她还在办公室里……”

“真的是她!”小杨有点紧张,“我敢肯定!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不是她。”何勇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是她,苏姐会不认识我们?”

“如果是另一个苏虹,大概就不认识我们了。”方无应声音凉凉地说。

全体目光转向了他!

“另一个苏虹?”雷钧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方无应不理他,他将刀放回刀鞘,上前冲着那个“苏虹”行了一礼,用唐代长安语言,道:“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卑职惊了尊驾,还望娘娘海涵。”

其余人,都被他这一下弄糊涂了!

“苏虹”抓着剪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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