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27部分
手并未放下,但目光中的惊恐,稍稍有点平复。
“……你们究竟是何人?”她又问,“为何闯入此地?”
“我们是太子部下,太子担心宫里还留着人,特意遣属下几个回来探看。”方无应抬出太子李亨的名号,多少是为了宽慰对方的心。
听说是太子的人,那个“苏虹”握着剪刀的手放下来了,她松了口气的样子:“看几位也不像胡人,真是太子的部下?原来不是陛下他……”
她说着,美目流盼,忽然泪光一闪。
眼看着方无应和这个“苏虹”好像演戏一样你来我往,那几个都有点着急了。
“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建国低声问,“她真不是苏虹?!”
“很显然不是。”方无应摇摇头,“这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还不明白么?你们?”
“……”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对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和我一样,苏虹是古人。”
这是所有人都试图回避的最后答案,但现在却被方无应一句话给无情戳穿。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尴尬。
“老天,这么说苏虹真的是个‘花精’。”李建国说。
“花精?”小于一愣。
“不是赫赫有名的梅精么?”李建国叹了口气,“队长你又一语成谶了,这都第几回了?难怪大队长以前总叫你开玩笑要小心。”
“……但苏姐自己还不知道。”小杨忽然小声说,“她甚至自己都还不知道……”
“然而我们提前知道了,我们就有保护她的义务。”方无应沉声说,他的情绪恢复得最快。
“可是队长,我们怎么保护她?难道要带她回现代去?”
“决不可以!”雷钧打断小杨的话,“把她带回去,办公室里的苏虹就会消失!”
“对,而且很可能会引起现代的紊乱。”方无应说,“这个苏虹只能留在这儿,等待……很可能得等待梁所长来救她。”
这些人兀自在用现代语言商量情形,听不懂他们说话的那个“苏虹”,又渐渐显出惊恐的神色。
“你们……真是太子手下?”
她这一出声,商量着的人立即停了下来。
李建国苦笑,低声道:“现在怎么办?人没找到,又多了个要保护的……”
“没法,胡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我们不能守在此处。”
方无应仰头看看窗外,那是夏季,一大片蕴含着雷雨和电火的阴云已飘出山岫,正无言覆满整个天穹,很快雷霆霹雳,雨漫山洪就将到来。
但很快,他们又听见了一种别有不同的声响,那是纷乱的脚步和高声呐喊!
小于探头往苑内看了看,大叫“糟糕!”
“乱兵进来了!”
所有人立即拿出兵刃,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展开战斗!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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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严肃的史书上没有梅妃这个人,玄宗的嫔妃记录也没有她,是在宋之后,才在佚名作者的《梅妃传》里出现了这个人物。这比较好理解,梅妃各方面的形象甚至包括她最后的死,都更符合宋人的审美和道德观而非唐朝。因此在鲁迅先生以及郑振铎先生的考据里,都认为梅妃是不存在的。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咱先不管,为了写小说,就姑且听信“假语村言”吧,之所以选择这个人物,是因为她的经历比较适合这篇小说的多处情节安排,不光前面,还有很后面的地方。
第八十七章 带着梅妃一块儿逃难
……第一个闯进来的乱兵,被李建国一刀砍倒。他没死,一脸惨状歪在一旁、勾鼻卷发的模样分明是个胡人。
“队长?!”小杨看着那个倒地的胡人,惊惶不已!
“愣着干嘛?!杀!”
方无应的话音还未落,雷钧抬手一刀,某个妄图往里冲的乱兵就被他一刀撂倒在地,若不是雷钧阻止及时,那乱兵手中挥舞的刀锋,差点就伤到了那个“苏虹”!
再没人犹豫了,狭小的寝房内,一场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退后!退后!”方无应冲着那个苏虹喊,这情景是如此熟悉,让他不由联想到那次在十六国的经历。
然而眼下这个“苏虹”却让人大失所望!别说往里面逃,她根本就动不了,除了抱着只镶金边的檀盒,呆若木鸡杵在那儿,她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一名胡兵冲到“苏虹”跟前,作势要抢夺她怀中的檀盒!虽然被抓住了檀盒一角,但她怎么都不肯放手!俩人拉扯了几秒,檀盒“咣当”倒地,里面跌出一块金色织物!
胡人要去抢夺那织物,何勇见势,一刀放倒那胡兵,“苏虹”顿时脱力,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她一把抓过那块东西!
乱兵不断涌入,方无应心下焦急,他知道一味拼杀解决不了办法,后面还有马蜂似的无数胡人,须用个办法把乱兵吓走……
他这一走神,与之拼杀的那个乱兵瞅着机会,手中长刀一转,竟向着发呆的“苏虹”刺去!
方无应大惊,顾不得危险,高高跃起去阻拦!
那一刀,硬生生砍在方无应的肩头!
饶是他穿着厚重铠甲,血仍溅了那个“苏虹”一身!
“队长!……”
夹杂着女性的尖叫,两柄刀一同插入那胡人的后心!
小于和何勇拔出刀,赶紧奔到方无应跟前:“……队长?!”
“没事,”方无应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后退两步,抬手抹了一下肩头的血,“去看看苏虹……”
何勇上前扶起“苏虹”,她浑身抖做一团,却如护着珍宝一样护着手中的织物,“血……”
果然,刚才方无应伤口溅出的血,已经蹭上了那块布。
但是谁也顾不得她了,见乱兵有减少的趋势,方无应冲小于低喊:“快!喷火枪!”
顾不上寝房狭小,四周又均是易燃物,小于飞速解下背包,拿出军用喷火枪,冲着门外还想涌入的乱兵放了一枪,霎时间,燃烧飞腾的火焰,忽地吞噬了他们面前的空气!
“着火了!怪物!喷火的怪物!……”
挂在门上的小火苗还未熄灭,乱兵们连滚带爬跌下小楼,夹杂着惊恐的惨叫,他们渐渐逃远……
拼杀暂止,扑灭了残留的火焰,所有人都陷入到喘息的沉默中。
在这沉默中,他们分明听见了一个女人低低的啜泣。
“不能留在这里了。”雷钧打破沉默,他的脸上,身上都挂着血迹,那是乱兵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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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兵还会来的。”李建国也说,他看看蜷缩在墙角,捧着那块被污的织物哭泣的“苏虹”,皱了皱眉头。
“我和李队副先去外面阻止闯入的胡人。”雷钧说,“方队长,你受了伤,暂留此处。这个苏虹……她得有人帮忙看着。”
“叫我看着她?!”方无应有点焦急。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丢她一人在此——她若这时死了,办公室的苏虹也会消失。”
雷钧的语气里有不由分说的坚决,方无应也没话好说了。
李建国他们先出了寝房,往楼下走,雷钧在将出门时,转过身,又走到“苏虹”面前。
“娘娘,卑职大胆问一句:名讳可是‘采萍’二字?”他突然问。
方无应叹了口气。
犹自落泪的“苏虹”扬起脸,莫名看着雷钧:“……是。”
雷钧点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方无应犹豫片刻,喊住他:“……雷钧。”
“嗯?”
“你之前……杀过人?”
雷钧停了停,没有回头:“……没有。”
他说完,大步走出寝房。
听见雷钧他们的脚步渐远,方无应这才支撑着站起身,他走到苏虹——如今仍是梅妃的女子面前,看看脸颊挂着泪珠、神情略有点呆滞的她,叹了口气。
“娘娘,不要留在此处了。卑职带你另寻一处安全之所。”
梅妃看看他,犹疑着,终于还是站起身:“……好。”
……带着梅妃,方无应离开寝房,出了小楼,他们沿着苔痕斑驳的旧花砖来到醴泉池边,又绕过几处楼阁,往更深的宫苑走去,那前面浓荫匝地,蝉声四合,往来一向寂寂少人。
“……将军,贵姓?”梅妃在方无应身后,怯怯开口。
“在下姓方。”方无应简略开口,“娘娘,在我等到来之前,你可曾见过什么异人?”
“异人?没有。”
方无应沉吟片刻,又道:“不管怎样,先寻个地方躲起来。”
他心中有事。
事情不关身后的梅妃,却是有关刚刚与乱兵拼杀时看见的那一幕……
他亲眼看见,雷钧将刀锋刺向了第二个冲进来的乱兵。
那绝不是一个没杀过人的新手所为。
甚至可以说,那一刀,肯定出自一个把拼杀当作习惯的旧式武人之手。
那不是拿热兵器的手,方无应见过雷钧使枪,轻机关,五四式手枪……他都见过,雷钧掌握了足够的技巧,但熟练度远远不如控制组的人员。
原来那竟是拿惯了冷兵器的手,每一招,都暗藏致人死地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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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杀人之后的冷静和镇定,也让方无应吃惊:在他过往的记忆力,雷钧从来没有杀过人,如他所言,他“应该”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对比小武,雷钧的反应太不正常。
一个从没取过人性命的人,能够在杀人之后,毫无情绪波动?
虽然之前多次合作,但和雷钧在一起,他们很少遇到过凶险的情况,上次十六国的旅行,原本是最可能接近危机的,但那次蕾蕾生病,雷钧的任务是由苏虹担当的——
方无应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的梅妃,她的怀中,仍然抱着那块织物。
“娘娘,那是啥?”方无应眼神古怪盯着她。
梅妃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是陛下赏赐的。”
方无应深深看了她一眼:“……是李隆基给你的?”
女子一愣,惊讶和怒气顿时浮现脸上:“大胆!怎敢直呼天家名讳?!”
方无应耸耸肩,转身继续往前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对雷钧的疑惑,至于苏虹之前的人生,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对方无应而言,梅妃和苏虹,根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然而身后的梅妃仍不停止谴责:“……太子治下,怎会有你这等狂徒?!”
“狂徒也罢,疯子也好,娘娘,如今保护你的只剩我们了。”方无应有点不耐烦,“你家陛下圣神尊贵,可他带着他的胖丫头跑路了,人家心里一星半点儿都没想起你来……”
他说到这儿,终于觉得后悔,转头一看,果然梅妃已经站住,她惨白着一张脸,浑身瑟瑟发抖,泪水夺眶而出!
“行行我不说了。”方无应摆摆手,他暗想这次真该让小武来。这等怜香惜玉的屁事儿,那家伙肯定干得比自己顺溜。
第八十八章 方无应的失算
他们找到了一处半废的宫殿。
“也不知道这儿能藏多久。”方无应看看梁上厚厚的尘埃,“不管怎么说,这儿比你的宫苑安全点。”
“可这……这里是冷宫。”梅妃迟疑地看看四周,这里的确是冷宫,人都逃得差不多了,窗棂半破,蛛网罩着门廊,断椅和破旧的垂帘把气氛烘托得更加凄凉。
“你呆的那上阳宫就不算冷宫了?青苔长了一地。”
方无应这一句话,像把尖刀插入梅妃的心。她的脸上泛起一层青色。
方无应看了她一眼,随便扫出一块地方:“就在这儿呆着吧,乱军暂时还不会闯到此处。”
他不再去看梅妃表情,只顾着查看自己左肩上的伤口,疼痛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但他左边半条臂膀,盔甲上,全都是血迹……
“我欠你那一刀,这算是还上了,咱俩扯平。”他低声嘟囔,看看手上的血,咧咧嘴。
“什么?”梅妃瞪大眼睛奇怪地看他。
方无应摇摇头,并不想解释。
外面,暴雨终于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得守在此处多久,更不知当年的梁所长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方无应甚至有些害怕再遇到梁所长,若等会儿见了他,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自己……究竟是谁呢?
在梁所长的心中,真正的自己还在十六国杀着人吧?
方无应突然极度不自在起来,而眼前犹无所知的女子则让他更坐立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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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般盛装,是想在临危之际殉了社稷么?”
他突然出声,把原本陷入沉思的女子吓了一跳。
“本宫……”
梅妃嗫嚅了一声,却没把话说完。
方无应看她怀中的织物,忽然心里一动!
“娘娘,那东西,能给我看看么?”
梅妃的目光里露出一分胆怯,她又把那块织物往怀里缩了缩。
方无应突然心生不耐,他干脆伸手一把夺过那块织品!
“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梅妃开始哭泣尖叫,方无应却置若罔闻。
“就知道是这玩意儿!”他开始冷笑,一手拎起那副织锦。
果然,正是那幅遍地金五彩牡丹织锦!
梅妃像疯了似的扑过去,一把夺过那织锦!
“打脊的贱人!没人伦的奴坯!”梅妃面色青白,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双手一面紧紧护着那织锦,“……该叫人活剥你的皮!”
“哦,娘娘怎地这般辱骂我?李家的儿郎子真就好上了天?”方无应并未动怒,他用的是最街市粗俗的唐代口语,“娘娘,刚才你的性命可是吾等舍身救的……”
“谁叫你们相救?!贱畜!污了天家赏赐之物,该下阿鼻地狱!”
梅妃疯虎一般的表情,是方无应从未见过的,他微微点头:“你生起气来,才有了点从前的模样,我宁可看你生气的样子,更美一些——别哀哀怨怨的,像个盘荼鬼。”
听方无应拿她比佛经中的丑陋恶鬼,梅妃更加愤怒,她索性抓起织锦,站起身就往外走。
“要去哪儿?!”方无应跳起来,“外面都是乱兵!跑出去送死么!”
“送死也不留在这里!”梅妃柳眉倒竖,满脸泪痕,怒气冲冲,“和你这怨鬼死在一处,不如死在胡人刀下!”
“罢了罢了,老实呆着吧!”方无应横刀拦住她,“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惜命,谁还能帮你?”
被他那柄带血的刀给威胁,梅妃只得后退了一步,她的手里仍然死死抓着那织锦。
方无应放下刀,目光凝在那织锦上:“……你还真是个长情的人。”
梅妃瞪着他!
“他恣情欢愉,把杨家兄妹带着鸡犬升天的时候,何尝想过你一点?你这辈子最好的时候,最宝贵的青春,全浪费在他身上……可他负了你,置你的生死于不顾,你居然还打算为他守贞,把他赏赐给你的这点陈年旧玩意儿当性命……”
“贱坯!满嘴胡吣些什么?!”
方无应的语气平缓无波,好像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明明已经拒了他赏赐的一斛珍珠,对么?当日拒赏的勇气去了哪里?这织锦莫非是当年得宠时的凭证?如今他是冷落了你,承认就是。”
“……”
“是你舍命救了我阿姊,还劝我阿姊:‘干什么要为别人而死?’你不知道她为了这话,心里有多感激你,现在我把这句话原样还给你。”
“你家阿姊?”梅妃突然迟疑,“我……我不曾见过你,更不曾认识你家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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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哦,是我一时忘形,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既是对着这样一个木头脑瓜的你,我吐露再多爱慕之词也是白搭。”
听他话里有话,梅妃粉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晕,她正要出声喝叱,方无应神色一变!
“有人来了!”他拽了一下梅妃的胳膊,“很多人!快!藏起来!”
被他唬着了,梅妃顾不得恼怒,跟着他飞奔进深宫。
“这儿有暗阁!”方无应眼尖,看见了拐角处高大的雕花暗阁,他一把将梅妃推了进去,“钻进去!快点!”
顾不得暗阁年久灰多,俩人低头猫腰钻了进去,方无应伸手将半垂的竹帘往前拉了拉,这下遮蔽他们的阴影更重,外界很难看见里面的人影。
“……不要出声。”方无应用最低的声音说,“他们搜不到人自然会离开,否则咱俩都没命。”
然后,他就听见梅妃惴惴道:“将军为何要冒险救我?”
“刚才不是说了么?”方无应低笑了一下,“卑职生了犯上之心,暗中倾慕娘娘实已多年……”
他听不见梅妃的声音。
琢磨着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头了,方无应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
“怎么了?”他有点慌。
“……为何不带我走?”梅妃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为何不肯带我走呢?却要留我在此处受辱。”
方无应沉默,良久,才道:“就算跟着李氏子,也不会有好结果。你等着吧,胖丫头比你死得惨呢。”
他感觉黑暗中,梅妃一惊!
“杨妃死了?!”
方无应沉默。
“她怎么会死的?!”梅妃万分惊讶,“莫不是赶上了乱兵?天啊……”
“她死了你不高兴?”方无应哼了一声,“不是她,你能在那鬼地方呆十年么?”
他这么一说,梅妃忽然沉默了。
“……那不关她的事。”
“你失宠,不关她的事?”方无应讽刺地看了她一眼,“那关谁的事?你不恨她?”
梅妃的眼帘垂下了。半晌,才道:“我再怎么恨她,她也不该丧命。”
“我的天!”
“再说……再说如今人都死了,而且她还那么年轻……她怎么会死的呢?”
“得得,又来了。”方无应叹了口气,“这方面你倒是一点儿没改,善得简直没了原则——哼,和俺正好相反,咱俩就是奥利奥黑白配,真他妈登对。”
完全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梅妃沉默良久,才说:“十年,是够久的。”
“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十年时间都想不明白的呢?”她忽然轻声说,“还有什么,是独自呆了十年,还不肯放手的呢?”
方无应看看她,伸手指指她怀里的织锦:“这个,你就不肯放手。坏的倒是容易放手,好的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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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的神色有几分凄然,她正想说点什么,方无应忽然伸手掩住她的口:“……来了!”
从外面的暴风疾雨里,他们渐渐能分辨出靴子纷乱踏地之声,似乎是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他们嘈杂的胡语,方无应听了个七七八八,这群人绝大多数是突厥人,全都有兵器,他们在寻找那个“吐火人”,方无应明白,他们在找小于那柄军用喷火枪,至少这说明雷钧他们还没落入这群乱兵之手。
四散的搜查,砸碎东西的响声此起彼伏,方无应挨着梅妃,他能感觉那女子浑身在发抖!
她还是害怕的,他突然想,虽然做好了以死相拼的准备,可真到了兵刃之下,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搜查未果,乱兵们略停了停,方无应侧耳仔细听,却听见了不详的声音:劈开木料的巨响!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要烧掉这座宫殿!
果不其然,空气中出现了焦糊的气味,有“哔哔剥剥”的轻响传来,烟雾越来越浓,呛得梅妃忍不住一阵轻咳。
方无应想去捂住她的嘴,但已经晚了,女性的咳嗽声引起了纵火者的注意,一阵脚步声往他们藏身处扑过来!
已经没有办法再躲藏了,方无应索性跳出躲避的屏障!
浓烟里突然窜出一个人,乱兵们被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几柄胡刀齐齐冲着方无应刺过去!
……在砍倒第三个乱兵时,方无应暗暗焦急起来:胡人像蜜蜂一样不断涌入,他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难敌这么多人的围攻。
另外,他心中,还有一个难以言明的疑惑:这样的杀戮,真的可以么?再这样胡乱砍杀下去,自己……和从前的慕容冲又有什么区别?
不可否认,做特种兵也是要取人性命的,几年前,他曾和小杨李建国在中缅边境伏击过毒贩。
那才是一群真正丧心病狂的家伙,他们专为缅北大毒枭护送毒品,从秘密通道进入中国云南边境,缅北许多民族长期靠种植罂粟为生,地方民族武装也有“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的传统,所使用的雇佣军里,不乏从中国国内逃出去的重犯……
可是,唐朝乱兵和现代毒贩,这,有的比么?若让梁所长看见……
心里存了这样的疑惑,挥刀的动作也受了影响,恰在这时,方无应听见了一声女性的尖叫!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梅妃,被一名乱兵抓着衣襟胡乱拖了出来!
她的脖颈上架着雪亮的刀!
“将军!方将军!……”
“放开她!”方无应急了,挥刀又砍倒了几个胡人。
看他来势汹汹,乱兵们也胆寒了,过了十几招之后他们愈发认定此人难对付,于是索性更加逼紧了手中的人质,不肯放下刀。
梅妃连哭带喊,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然而方无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兵拖着她,一步步后退,最终退出了大殿。
“放火!烧死他!……”
第八十九章 被俘
……从火势急剧蔓延的冷宫里奋力逃出来,方无应又添了两处烧伤。他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看看身上尚且流血的伤口,他的头上脸上,都被烟熏得黢黑,整个人狼狈不堪。
“妈的,简直一团糟!”
他咒骂着,慢慢找到一个僻静之所,按开通讯器。
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雷钧的声音:“方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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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大明宫。”他简洁地说,“你们在哪里?”
“我们已经出宫,接近了李亨的一队人马。”雷钧的声音夹杂着频道杂音,“我们想去试探看看,最好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苏虹怎样?”
“丢了。”
“啊?!”
方无应换了个姿势,让手上的臂膀不那么疼痛:“她被乱兵掳去了,我没保护好她。”
“……”
“今晚我去救她。”方无应说,“我这就去探察乱兵的营地。”
“你自己怎么样?还好么?”
“受了点伤。”方无应顿了一下,“他们想烧死我,不过没得逞。”
“……你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吧,我们会合之后再想办法。”
“不行。”方无应断然拒绝,“她是在我手上丢的,理当由我去找回来——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他的话没有说完,大家都知道一个女性落到胡人手里,会遭受何等危险。
“探听到小卫的下落没?”他又问。
“嗯,也在李亨这边。”
“那你们先会合。”方无应说,“我救出苏虹就去找你们。”
“好吧,你自己要小心。”
关掉通讯器,方无应索性脱掉了铠甲,厚重的金属背负在身上,反而使他受伤后的身体更不方便行动。
他一直就不习惯穿铠甲,从慕容冲时代就是如此,他热爱方便与快捷,那些都是铠甲的死敌,为这不喜欢穿铠甲的坏习惯,早年训练期间,苻坚曾训斥过他不止一次,在苻坚看来上阵不穿铠甲那就等于是去送死。
不过今次是去救人,方无应想,偷偷溜进大营,把人救出来就走,这并不需要多大的防护。
暴雨停住,天色慢慢擦黑,方无应终于找到了宫外,这一处突厥人的大营。
他藏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
来往的胡人说的都是突厥语,有的身负辎重,有的背着水桶,还有的抱着从宫内掠夺的财物。间或,他也能听见女性的啼哭声……
突厥语是他们平时训练中,较少接触的一种语言,是以方无应只能听懂不多的一部分,虽然他也出身于北方游牧民族,但两者语言系统并不接近,盛唐时期游牧民族那种独有的含混低沉的后舌音,在方无应听起来活像难以分辨的非洲绕口令。
不管怎么说,先探进营地再看吧。
叛军大营。
厚厚的云层从西边压过来,天光有点黯淡。滚滚雷声从遥远天际传来,紫色的闪电时不时撕裂铅色天空,像是被凶残的皮鞭所抽打出的伤痕……
几个军阶较高的突厥将领立在大营外,他们远远望着前方,灰色的荒原上,一群骑着马的士兵,手中持着马鞭,动作飞腾,回旋,马蹄和皮鞭扬起的尘土几乎幅盖半空,他们胯下的战马扬着头,恢恢嘶鸣……
其中一匹马的身后,拖着一个人。
那人被一条长长的绳索绑着双手,无法挣扎,绳索另一头套在马身上,马匹往前飞奔,人则被拖得跌在地上,颠簸不停。只要他有起身的动作,十几条马鞭就兜头兜脸打过去……
那人就这样被马匹拽着在地上拖拽翻滚,偶尔还会被马蹄踩踏,此时已然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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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着这一切,其中一名将领忽然说:“可以了吧?”
另一个也点点头:“少将军吩咐不要弄死了,这应该差不多了。”
“说来,少将军真神算,他怎知昨晚会有人来劫营?又怎知道劫营之人竟会如此难对付,以至于要把各大营的顶级高手提前调遣来预备着?”
听他这么一问,那一个笑起来,他摸摸胡子:“少将军一向料事如神,大人不知么?当年还是少将军力主在范阳起兵,随安将军一同举兵清君侧——”
话音未落,那套着人的骏马飞奔至大营前,马上士兵下来,走到马匹身后,被拖拽的人似乎已经昏迷,他用靴子尖狠狠踢了那人几下,见毫无反应,遂转头向营外那几个将领道:“启禀大人,这家伙晕过去了。”
“拖进来,拿凉水浇一浇。虽然已经下了重分量的毒,但千万别掉以轻心,此人可厉害得紧,听说怎么都毒不死的。”其中一人说完,转身入大营,“我去通知少将军。”
眼前一片白雾。
方无应想睁开眼睛,但他怎么都无法办到。他想发出声音,但却听不见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剧痛。
……似乎皮肤的每一寸都豁开了口,那些细小的血口就好像被刀片给刮过,每一寸皮肤都疼,头是要裂开了似的涨,每一根骨头都好像被折断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折磨过。疼痛从骨髓里一点点渗出,就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刃上沙沙刮着他的血肉。
而就在这让他几欲昏死过去的彻骨疼痛中,方无应却依稀听见,有人在哼唱一首歌:
omotherdear,i‘msuchafreak,amutantman,awomanunderneath,whywasibornatall?
(哦,亲爱的母亲,我是如此怪诞。畸变的男子,底层的女人,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
……是谁在唱歌?
调子真熟悉,方无应忽然想,他听过这首歌,是的,而且听过很多遍……对了想起来了,这是菅野洋子的cd,《攻壳机动队》的插曲,是他最钟爱的一张唱碟,以前去日本旅游时买的,熟悉的男子低吟曾在他耳畔萦绕很久。
这张碟片明明已经找不到很久了,难道说,并没有丢?
那么,他是在自己家里了?是谁在放唱片?
……还是,在他身边唱这首歌?
方无应的脑子混乱不堪,许多记忆接连不断涌入他的脑海:黑暗中他摸进乱军军营,结果误入陷阱,几十个持刀的突厥人鬼魅般冒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不,不太对劲……他不是在家里,他不是在现代社会,他明明还在唐朝!
唐——朝!
英文歌还在持续的低唱,方无应只觉得脑子混乱到极点!
他猛然睁开眼睛!
歌声停住。有温和平稳的男子声音在方无应耳畔响起:“……你醒了?方队长。”
那是普通话。
映入方无应眼帘的,是高高的帐顶。他微微转了转眼睛,旋即看见了兵士身上的铠甲,闪着冰冷刺目的光芒。
“……这是……哪儿?”他听见自己的喉咙,涌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错乱。
有轻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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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叛军大营,方队长,你被我设计捉住啦。”
声音温柔可爱,好像在开玩笑,方无应费力把近乎涣散的目光,集中在了身边这个说话的男子脸上。
于是,在透过军帐缝隙射进来的昏暗天光里,他瞠目结舌地盯着说话人的脸!
“……小鹏?!”
一时间,方无应以为自己坠入梦中!
他想起身抓住那人,以证明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幻影!但刚一用力,剧痛就弥漫全身!
方无应重新跌回到棉布里。
“方队长,你的伤还没好。”对方的表情很关切,“这样子可不能太用力。”
方无应好像听不见他的说话,他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真是小鹏?!你是史云鹏?!”
面前的少年,年轻却历经风霜的脸上,泛起一个温和的笑意。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用力说完这两句话,方无应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止不住喘息,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唉,叫你不要太用力……”少年人似乎有点为难,“伤药已经涂过了,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现在你只能静养——”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臂却叫方无应一把抓住!
“……苏虹,”他喘了口气,“她是不是在你这里?!”
被他抓住的人,用一种奇妙的目光望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怪异难言。
“如果你说是梅妃,她的确在我手里。”他忽然,笑了笑,“可我不会承认她是我苏姐姐。”
“……”
方无应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面前之人的心,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小鹏!”
望着他,少年轻轻摇头:“我已经改名字啦,猜猜我现在叫什么?”
他的脸上浮现出好像做游戏一样愉快的笑容。
“算了,反正你也猜不中。我现在叫史朝义。”
如五雷轰顶!方无应的表情是完全的错愕!
“……史朝义?”他像做梦般失神道,“是……是那个史朝义?”
望着他,轻轻把他抓着自己臂膀的手掰开,少年低声道:“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他说完,又吩咐身边:“都退下吧,他逃不了的。”
出账之前,少年挥掌向着灯烛虚劈,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
帐内,重新陷入到昏暗之中。
作者ps:史朝义……呃,我觉得不用我来介绍吧,笑~
terminator08大人,谢谢你的指点,之前也有朋友提出过类似担忧,她怕读者不够熟悉人物,会造成疏离感(说到底我那好朋友是生怕我赚不到钱,汗)。其实慕容冲就是最不通俗的那个了,呃,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大家知道的,放心好了,除了慕容姐弟和梅妃,我都是按照中学历史课本挑选的人物,呵呵~您说“高估”啥的,我可真没那么高,在我看,高估也比低估好啊,换位思考,谁乐意被人低估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_^读者群里,肯定有能让我冒冷汗的大把高手,我一直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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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读者的关心我也很理解,人物塑造这方面,我是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同理心,这篇文的主旨不是讲述历史,而是讲述“心灵的成熟史”,他究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有无咱们这些普通人的影子。因此,就不会以人物的公众熟悉程度来作为选择标准。
还有,也感谢灰衣圣徒和其他读者,多谢你们的赞赏~
第九十章 史云鹏的唐代蜕变
昏暗的帐内,没有多少光线。
方无应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麻!
他能肯定,刚才见到的人的确就是凌涓的儿子史云鹏,那个在伦敦读书的男孩子,虽然两年没见,五官轮廓方无应仍然可以一眼辨出,这张脸是决不可能认错的。
但他怎么可能是史云鹏?!
记忆中的史云鹏是个温和听话的好孩子,有点贪玩,学习很用功,初中时,期末考试退步两名就会哭,体质纤弱,爱打篮球但总是打不好,喜欢打网游但也打得不太好,一被围攻就慌不迭叫方无应给他帮忙……
这样的史云鹏,怎么能一掌劈灭烛火?!
别的全都不提,刚才他离帐之前那一下,就把方无应给震惊了!那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明显是练过!
而且他说,他现在叫“史朝义”……
方无应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都在渗冷汗。
史朝义是谁,熟读中国历史的人无不知晓,那是安史之乱中史思明的长子,他随其父起兵反唐,安禄山与其子安庆绪死后,史思明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