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59部分
” “你是说集体潜意识?”
舒湘笑了:“差不多。他们就是我的祖先。他们有的,其实我也有。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方无应故意说:“那这么说。我也是他们的祖先。”
舒湘大笑,笑完又说:“你难道没有从他们身上看见你自己么?”
“看见了。”方无应停下手,他回望了望屋外沉沉暮色,“看见了很多个我自己。”
“唔……”
“不过舒湘,我现在,已经不再鞭打自己了。”
舒湘没有说话,静静望着他。
“有的时候仍然充满恐惧,害怕下一秒的变化。”方无应说到这儿。突然笑了起来,“命宫里又是七杀又是贪狼,能好到哪里去?”
舒湘也笑起来:“怎么?算过?”
“很早以前。”他低头笑笑。“梁所长不是对紫微斗数这些挺感兴趣的么?当初给我算的时候,他看着我的命盘直咧嘴。”
“信么?对这些。”
方无应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是慕容冲,不是方无应。”
“嗯,有区别么这两者?”
方无应回头看看舒湘,他淡淡一笑:“怎么?开始咨询了?”
舒湘哈哈一笑:“哪里,随便问问而已。”
“一样的七杀,一样的贪狼,慕容冲和方无应会有不同。”方无应说,“这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
舒湘微微点了点头。
“我看见自己心里那颗七杀星。时时刻刻的挑衅,睚眦必报,恨就恨得要折断对方根根骨头,”他回头看看舒湘,方无应微笑的模样很是动人,“所谓搅世之贼也。”
“那贪狼呢?”舒湘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担忧,对未来的恐慌,无穷无尽的算计……”他说,“手段用尽,总试图去控制未来的一切走向。此为贪。”
舒湘默默望着他。
“可是算计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男人继续微笑,“连老婆和孩子都算计丢了。”
舒湘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面色似有不忍。
方无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他突然说:“宇文化及兄弟的命格之中。也有杀破狼吧。”
“唔……”
“看不穿,跳不出,就得做一世的杀破狼。”方无应轻声说,“这一世若没做够,下一世会再继续。”
舒湘想了想,才说:“paul。命运这回事,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它。”
他点点头:“但他们将来会有机会。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刻就是机会。”
“你是指死亡?”她盯着方无应。“paul,你是在死亡那刻看见自己命运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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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来,看看舒湘,摇摇头。
“不,我曾经以为是,但事实上那时候还没有。”他淡淡地笑道。“其实被所长救活过来的仍是慕容冲,这你明白的。”
“paul?”
“我真正看见它,是在苏虹失踪之后。”他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再被杀死一次,也不想失去她。”
“……”
“但是现在我失去她了,无论我怎么不想。”方无应说,“是命运迫使我盯着它,它现在高大如山。横在我面前……这比之前的状况更可怕,苻坚死后,我杀无可杀,几乎也到了被迫逼视自身、逼视命运的时剖,但韩延及时解救了我,是他把我从牢笼里放了出来。”
“但现在,没有第二个韩延。”舒湘轻声说。
方无应点点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适时而死,这一次,得靠我自己了。”
舒湘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开始给方无应做心理治疗,持续近两年的咨询毫无效果,让她挫败到极点。
这曾经是个与自我十分疏离的人。无论舒湘如何努力,付出一切支持和关心,提供多种诠释,试图引导他向自己的内心世界观看,都只会以失败告终。他根本不想去思索自己人生灾难的成因,却只喜欢用简单的仇恨概括一切,然后在肤浅的生活里胡乱度过时光——尽管那时候方无应已经能适应现代社会,甚至有了足够的经济资本。
作为他的心理咨询师,舒湘完全清楚方无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异性关系,由于出众的外表,他永远不缺乏玩乐的对象。这男人没有男性朋友,完全没有,哪怕是在工作中建立的友谊,也被他铸上了层层防护隔离,是他自己不把任何人当朋友——男人是敌人,女人则是玩物,而且毫无幽默感,说话永远那么恶毒,除了失控的愤怒,缺乏更细致的情绪表达。
长久的无进展,让舒湘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方无应的脑子聪明过头,甚至能背下整本整本的康德和叔本华来对付她的探询:“我们由埋藏深处的生物力量所支配,却误以为自己有意识地选择自身的行动”——如何立即让眼前之人发疯?他深谙其道。后来舒湘不得不在自己的督导医生面前坦言,她从未遇到过这么难缠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她不喜欢和这男人的每一次会面,她看见他就不舒服,哪怕那张脸号称史上屈指可数的绝色。当然她也知道不止她一个人不舒服,事实上几乎没人能在方无应身边感到舒服,他就像南美的毒蝎子,一丁点儿愤怒就能把周围的人全都毒翻,最后甚至将毒针插入自己体内……
他甚至反复在舒湘面前说,咨询根本就没有效果,除了让他大把大把的掏钱以外。
但是舒湘当时的督导医生,也就是易宪平却说,如果方无应真的觉的咨询只是“大把掏钱”,那他完全可以不来,他可以像其他那些尝试过一次就惊惶逃走的咨询者一样。从此再不露面。虽然梁所长希望舒湘负责他,但这并不是硬性要求。
可事实上每一次咨询方无应都会准时到,他甚至不会迟到一分钟。
如果真的一无所获,那他何必持续不断地为了会谈而大把掏钱?
“有些种子播种下之后,需要长达十年时间才能生根发芽。”易宪平当时说,“如果是看得见结果的信心,那这信心便是虚伪的,不过是某种贿赂罢了。”
之后,舒湘始终都记得易宪平的这句话,她也一直用它来鼓励自己。坚持给方无应做治疗,而到如今,她已经完全庆幸自己有过这样的决定了。
当然,她的咨询生涯并不是次次都有这么好的结果,但每当状况不如人意时,舒湘就会想到方无应,那曾经是一个她亲手打上“失败”标签的典范,她曾一度认为他“没救了”,觉得他得了“精神癌症”……但最终,方无应却摆脱了“意识瘫痪”,重新站了起来。
那之后,他们望着屋外,在那儿。宇文化及的部下忙忙碌碌,他们正为即将到来的大事而厉兵秣马。
正说着,易宪平一头钻进屋里,他大咧咧看看他们俩:“怎么样?准备好了没?”
舒湘放下手里的容器:“差不多可以了,药物有挥发性,到时候使用要小心。”
“知道知道。”易宪平满不在乎地摇摇扇子,“那群人,排队等着咱给他们的兵器做法呢。舒湘。咱真该收费呀!”
舒湘笑。
方无应也笑道:“这倒是比给人咨询赚得多啊!”
“提升他人生命质量嘛!”易宪平笑嘻嘻地说,“再说,总比真让他们去杀雷钧要好得多。方队长,所长他们什么时候到?”
“下午。”方无应说,“不过他们是直接去离宫,你们可以用联络器进行通讯。”
对于雷钧而言,这半个月过得好像在坐过山车,大悲大喜,从绝望到充满希望……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么跌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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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他拿着丝带,苦着脸。被灯光和摄像机团团围住的时候,雷钧仍然觉得,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所长,这也太……”
“快点!”梁毅打断他的话。“我们这都等着呢!”
“不是啊,所长,我……我没上过吊……”
“这儿谁又上过吊了?!”梁毅急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没上过吊难道你还没看过有人上吊的影视剧?!”
“……”
看雷钧还在发呆,梁毅干脆跑过去。抓过丝带往房梁上一扔,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结!
“快点!把脑袋塞进去!”梁毅拍拍雷钧的脖颈,“这不用我教你吧?”
“喂喂,所长你这是干嘛?”李建国看着实在不像话,他放下摄像机。“逼人悬梁也不是你这么个逼迫法……”
“谁逼他了?”梁毅翻了个白眼,“我这明明是在给他说戏!”
“……您这导演真优秀。”李建国嘟囔,“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行了雷钧,别磨叽了。”梁毅叹了口气,“后面还有好几场戏呢。再拖下去就得被宫里人发现了。”
被梁毅这么一说,雷钧也不好意思再推脱了,他只得咬咬牙,一把抓过丝带,开始表演“隋炀帝自缢”……
“ok!下一个镜头!”
杨杲看看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裳,又看看雷钧,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惶恐!
“父皇……”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梁毅笑嘻嘻地伸手蘸了一下他衣服上的“血”,往嘴里一吮,“是甜的,不信你尝尝?”
杨杲又抬头看看雷钧,等他看见了父亲肯定的神色,这才小心翼翼学着梁毅的样子,蘸了蘸衣服上的“血”,塞进嘴里。
男孩笑起来:“真的是甜的!好好吃!”
“是吧我没骗你吧?”梁毅高兴起来,“雷钧,你儿子真聪明!”
雷钧苦笑。
“可这不是饴糖……”杨杲看看梁毅,“我没吃过这种。”
他的眼神里有孩子忍不住的馋意。
梁毅赶紧掏出一大块巧克力:“我还有好多,赵王殿下,等你把事儿做完,这一大块全都是你的!”
“咦?可是颜色不一样……”
“你衣服上的加了番茄酱。”
“……所长,真的可以给他吃巧克力?”雷钧不太肯定地问。
“吃一块不碍事的。”梁毅不在意地说,“给孩子早年的人生留下一个甜蜜回忆,这一点都不坏。”
梁毅这话,让雷钧忽然觉得一阵心酸……
但是杨杲却已经按照梁毅的吩咐,跑到雷钧跟前“噗通”躺下,然后眨眨眼鼻:“这样就可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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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于举着反光板,他叹了口气:“不行呀,这表情一点都不难受,也不悲惨。”
梁毅托着腮想了想,他突然跑过去,伸手使劲掐了一下杨杲的小屁股!
“唉哟!”孩子吃疼,大叫起来。
“别叫!”梁毅赶紧说,“闭上眼睛!赶紧的!”
杨杲很听话地闭上眼睛,虽然刚才被掐的那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很好!”梁毅挥挥手,“开始!”
第百七七章 最后的夕阳
折腾了一上午,他们终于顺利收工。
一共拍摄了三场,包括“隋炀帝自缢”,“赵王被杀”,以及“弑君之后离宫内的满地狼藉”。参演者包括路人甲乙丙丁……也就是几名不知状况、早已经被吓傻了的太监宫女,以及雷钧,还有杨杲。
当然,雷钧并未给杨杲详细解释这一切,因为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他只说,这是为了救他和父皇的性命。所以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到时候,你就和你娘逃出宫去。”雷钧说,“杲儿,从此之后。你不可再自称是赵王了。”
杨杲怔怔望着雷钧,他忽然说:“往后,我就再见不到父皇了么?”
他这一问,雷钧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梁毅却突然插嘴道:“只是暂时。”
雷钧惊异地望着梁毅!
“殿下,你只是暂时见不到你父皇。”他继续说,“可能得隔开好久。”
“所长……”
“先把眼前这一劫度过了。”梁毅说,“过一段时间,等大家安全了。殿下你与你母亲也安定下来了。我再过来。到时会想办法让你见到你父皇的。”
雷钧心里惴惴:“所长,真的可以那样么?”
“放心,我自身进行穿越是不需要仪器的。”梁毅拍拍雷钧肩膀,“也绝不会引起频率紊乱,到时候我可以充当中介,让你们通过视频器材见面。”
雷钧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当然希望能够那样,可是所长,那样合适么?”
“赵王殿下是个好孩子。”梁毅很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他说完,又看看杨杲:“其实殿下,我小时候也经常见不到我的父亲。”
杨杲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他很忙么?”
梁毅笑眯眯点点头:“嗯,非常非常忙,所以见不到父亲的时候,我就自己找乐子。”
“自己找乐子?”
“就是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同时,等着父亲有空再去见他。”梁毅说,“那样的话,见面时反而和他会有很多可以谈的。”
他说的这话,杨杲听得似懂非懂。
“另外,殿下,今日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往后就算是说给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梁毅说,“因为咱们做的是非常秘密的事情,但又是救人命的好事情,明白么?”
杨杲用力点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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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到时候连殿下的母亲都说殿下你疯了,说你在胡说八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梁毅摸摸孩子的脑瓜,“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个世上人家不清楚,你自己清楚,这就够了。”
杨杲想了想:“我听不太懂你说的这些,不过我会记住的。”
梁毅高兴起来:“嗯!殿下,我答应你,过个一年半载,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后来,杨杲悄悄和雷钧说,梁毅这个人挺不错。
雷钧笑起来,问儿子怎么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看见父皇和他关系很好。
“这是一方面。”杨杲说话的口气,有点像个大人,“还有……他把我当我自己。”
“什么意思?”
杨杲想了想,皱着眉头:“我,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他不把我当殿下,就把我当我自己,这真好。”
雷钧已经完全明白儿子的意思了。杨杲是想说,梁毅把他当作了真正的“人”,而不是其他什么附加身份来看待。
梁毅给了这孩子真正的尊重。
那天傍晚,待杨杲离开,事情全都忙完了,梁毅便要雷钧陪他一同去宫殿后面坐一坐。
宫殿后面,开阔的原野以及浩荡的长江,展现在他们面前。
彼时夕阳西下,瑰丽的天色变幻无穷,颜色越来越深沉的碧蓝长空。像具有魔法的巨大蓝宝石。
有很长时间,没有谁说话,他们都被那落日壮阔美丽的景色给吸引了。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落日景色了。”梁毅叹了口气。
雷钧笑了:“难道比秦朝的落日还好看?”
“落日都是一样的。”梁毅想了想,“是看着它的人具有不同的心态。此刻我和你的心态,大概就有很大不同。”
雷钧不出声。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准备好了么?”梁毅看看他。
雷钧露出一丝苦笑:“您叫我还怎么准备?”
梁毅挠挠头:“这倒也的确没法准备——关于明日的事情,你大概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了吧。”
“嗯,因为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雷钧目光迷惘地望着远处苍淼江面,“我本来就是过来送死的。不想着死我还能想什么?”
梁毅想了想,突然说:“难道真没想过把历史颠倒过来?”
雷钧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颠倒过来?”他瞪着梁毅,“怎么颠倒?”
“重新统领六军,哪怕只有骁果卫在你手上,要真想重夺回天下,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吧?”梁毅看着他。“既已知道了未来的走向,也完全了解了你的那些敌人们,为什么你没有想过要颠覆历史?”
“……没兴趣了。”
梁毅静静望着他。
“重振六军又如何?消灭了各地义军又如何?哪怕把我表哥一家全都杀死在事情的萌芽状态,”雷钧淡淡一笑,“然后重回长安,再次坐到那张皇位之上——又能怎样?和之前有本质区别么?”
他的神情里,藏着深深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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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所长。如今我对那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雷钧的目光投射向江面,他看起来十分迷惘,“杨广所度过的身为帝王的一万个小时,也没有雷钧所度过的普通人的一个小时来得宝贵。”
梁毅想了想,说:“你这话,说给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听,一万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人同意你。”
雷钧笑起来:“那么就来交换好了,把他们月薪八百的工作给我,让他们来做这个皇帝。哪怕是给人送煤气罐,我也赚了大便宜。”
“唔,如果说,”梁毅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果说眼下你并无性命之虞,而你手中掌握的是一个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的帝国,就像你刚刚登基那十年……雷钧,你还愿意拿这帝国,去换一个月薪八百块的工作么?”
“四海升平怎样?八方宁靖又怎样?”他摇头,“与我又有何干?国家再富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把天下当私库的错觉最终会引来什么后果,我可比谁都清楚。”
梁毅点点头:“唔,你能这么想。足可见你已经是雷钧,而不是杨广了。”
那之后,有一阵漫长的沉默。
“所长,杨杲今天和我说,他很喜欢你。”雷钧突然说。
梁毅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也很喜欢他呀!”
“他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喜欢你的。”雷钧说,“他觉的你没把他当殿下,他为这才喜欢你的。”
“啊?”
“宫里的人围着他团团转,是因为他是皇子,又是我最宠爱的,所以大家才那么珍视他。你很明显不是因为这,所以杨杲才特别记得你说的话。”
“呵呵,这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雷钧,你看出来没有?”
雷钧点点头,“我以前就问过他,如果他不是皇子,而是像秋月那样的小宫女,或者像阿枰那样的小太监。那会怎么样?或者如果,哪天父皇突然不见了,不能回到他身边来了,那又会怎样?”
“他怎么说?”
“他想了好几天,最后来和我说,那样的话,恐怕也就没人再把他当回事了,因为大家根本就不把秋月和阿枰当回事。只不过他现在是赵王。还在父皇跟前,所以人家才怕他。他说其实人家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我;人家敬的也不是他。也还是我。”
“可他现在也还是赵王,这也是一面很有效的挡箭牌。”
雷钧笑了笑:“他起初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不是秋月。也不是阿枰,他现在是赵王。所以他才不会那么惨呢。”
“嘿嘿!”
“然后我就说,嗯,那么你去看看你二哥吧,他也曾被我封王,也曾被我宠过,可是那些封号后来又被我给拿走了,没了那些封号,你看看如今还有谁肯去理他。你二哥小的时候,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如今会被关起来。所长。尽管这两年我不再囚着暕儿了,也给他奴仆和衣食,可他仍旧怕我怕的不敢出屋子,人也快疯了。”
隋炀帝的二儿子杨暕因为得罪了父亲,始终被囚禁着。
梁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呢?杨杲说什么?”
“然后,他就不吭声了。”雷钧说。“他说他想不明白,这事儿太难懂了。”
梁毅苦笑。
“后来有一天夜里,这孩子突然找到我。”雷钧说到这儿,脸上露出笑意,“他问我,说如果他也做错了事儿,我会不会像关着二哥一样关着他。”
“……”
“我就说,不会,没看到我如今也不关着你二哥了么?”雷钧说,“我这么一说,他就放下心来了。他说那他就不怕了,就算变成秋月或者阿枰也不怕,只要我和他娘还肯理他,那就行。其他人看来喜欢的不是他,而是我给他的封号,那就让他们都去喜欢那个封号好了,全都不理他了他也不在乎。”
梁毅拿手托着腮帮,想了想:“没什么可指责的,皇家的生存环境太差了,比百年不遇还喷了敌敌畏的盐碱地更糟糕,这也是大家求生的本能。”
雷钧点点头:“趋利避害。”
“不过他才十二岁,却能明白这些。非常难得。”梁毅说,“能明白要比不明白好,简直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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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没错。这孩子比我强多了。”雷钧笑了笑,“他老子可是花了几十年功夫才明白这道理的。”
“说说看!”梁毅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真正值得活的生活,是人人都看得见你,而不是只能看见你外面那层罩子,哪怕它是用万两黄金制成的,那也不是你。”雷钧说到这儿,转头看看梁毅,“所长,我想摘下这件黄金面罩,往后,就算蹬着自行车、一家一家去送煤气罐也行。那时候能看见真正的我的人,能和真正的我说话的人,一定远比在这儿多得多,也会快活得多。”
“真惊讶!”梁毅盯着雷钧。“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惊讶么?”雷钧笑起来,“我这两年什么也没干,尽在想这些个了。”
“唔,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梁毅突然说,“如果明天失败了,雷钧,你想过怎么办么?”
“不怎么办。”他笑笑,“失败的话,就是死。那也就结束了,早晚的事儿,同样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你恨宇文化及么?”
雷钧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为什么?他要杀你,你难道可以不恨他?”
“他不是要杀我,他要杀死的是他的恐惧。我也有过相同的恐惧。我也曾是某一个他,永远都觉的不安全,误以为只要杀死了谁,自己就彻底安全了。杀来杀去,你看。如今就成了这德性。”雷钧说,“所以他就算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梁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但如果明天有机会给你反抗,你会反抗么?”
“当然会。”雷钧说,“但那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和在我面前举刀的究竟是什么人并没关系,宇文化及也罢,李世民也罢,都无差别。”
那之后,有很长时间,梁毅都没有说话。
终于,他开始微笑。
“我太满意了,迄今为止,最让我满意的人就是你,雷钧。”他拍拍手,笑眯眯地说,“我完全不后悔当初把你带去现代社会。相反,我甚至庆幸当时出手救了你。”
雷钧惊讶地看着梁毅,然后,他也笑起来。
“明天即将发生的一切,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雷钧,如果你不能从这件事里看见它所含有的真正价值,那么至少对你个人来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梁毅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抱着双臂,表情难得出现了意气风发,“不过现在看来,我一点都不为此担心了!”
“所长……”
“你就放心好了,明天,无论用何种手段,我们都要把你顺利救回去。”梁毅坚定万分,他干脆用手直指着天,“我有胆量赌这一把,就算拿大秦的天下……不,就算拿我爹来押宝,也在所不惜!”
巨大的落日逐渐沉入地平线。它将最后一抹余辉留在地面上,雷钧与梁毅并肩站在宽大的露台上,他们的身影被日光拉得长长的。雷钧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那火红的光。他忽然想,这将是他在此处目睹的最后一个日落……
隋帝国的日落。
第百七八章 杨广之死,雷钧之生
“你们,是来杀朕的么?”
雷钧冷冷看着面前这群士兵,他已经不再慌张了。
“绝非如此。”宇文化及笑了笑。又提了提手里的刀,“我们只是想与陛下一同返回长安而已。”
他说完,手下持刀的士卒纷纷上前,那意思是要威胁雷钧,逼他听从命令。
“请陛下移驾前厅。”宇文化及毫不客气地用刀尖戳了戳雷钧的胸口。
雷钧冷冷看了他一眼:“换一匹干净点的马来。”
他的面色中毫无惊惧之意,这让宇文化及也有些踌躇了。他犹豫良久,挥了挥手,让属下送来一匹干净的套着新马鞍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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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钧翻身上马,领先来到了宫门外,身后是利刃威逼的叛军。
叛军们之所以这么干,是想借此告诉文武百官和军队以及百姓,他们的兵变成功了,皇帝被抓了。
然而事情却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雷钧的姿态太过从容,看着根本不像皇帝被俘,倒像是天子率领骁果卫出来巡视的……
“得让他游街!”宇文智及对哥哥宇文化及说,“这可不行!我们做了大事,天下反而都看不见!”
宇文化及正犹豫,一旁,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易宪平却突然出声:“将军,万万不可。”
宇文化及惊讶地回头看着易宪平!
“将军,虽说将军是顺应天时。但暴君仍然龙庭在座,说到底,他眼下仍是天子,这若真到了惟君命是从的百姓面前,百姓们可不是将军手里的骁果卫,万一……”
宇文化及略一沉吟,点头道:“道长说得极是!”
他看看左右,一挥手:“回宫!”
宇文化及押着雷钧回到后宫。又让人把守好宫门,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救驾。
此刻,雷钧面前大约有七八个人。为首的就是宇文化及,他身边这些亲信,当然都是易宪平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
被刀剑团团围住的雷钧,抬头看看宇文化及,他淡淡道:“原来如此。朕的确做了有愧天下百姓的事儿,可你们又算是什么?身居高位,拿着丰厚的俸禄,竟然还想弑君……”
被他这番话说得有点恼羞成怒。宇文智及举刀就往雷钧身上砍!
诡异的事儿发生了!
他的刀刚碰到雷钧的肩膀,那刀刃立时断裂成两半!
旁边一个叛将见状,也抽出刀来想杀雷钧,可那刀还没碰到雷钧的衣服,也哗啦碎成了几块!
这一下太惊悚,所有人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隋炀帝竟然“刀枪不入”,他们是来弑君的,可是刀斧不能近身的君主,如何弑呢?!
殿内角落里,瞅准了这群呆若木鸡的家伙,方无应低声下令:
“fire!”
麻醉枪齐发,雷钧跟前这七八个人,一时间扑通扑通纷纷跌倒在地上!
……眩晕笼罩着宇文化及。
他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易宪平那张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的脸。
“道长……”
“将军,贫道等了好久了。”
他觉得嗓子又疼又干,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是易宪平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好听那么舒服,这让他又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
“将军,如今大事已成,现在可以休息啦。”
易宪平的声音平缓如波澜不惊的河流,每一股微小的水流都严丝合缝钻入听者的内心,那语调,让人越听越入迷。
“何等……大事?”宇文化及挣扎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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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就是弑君之事啊,天下已经易主了,将军亲手做了这件大事。竟不自知么?”
宇文化及心里一惊!
“弑君?什么时候……”
易宪平摇摇头:“哎呀,将军难道忘了?将军请抬头看。”
宇文化及这才注意到周围,他似乎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就在这时,对面亮光一闪!黑暗里竟浮现出一副画面!
“这!这是……”
宇文化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画面,画面中,身穿龙袍的隋炀帝扯着一段从房梁上垂下的丝带,正把头颅伸向套中……
那画面是如此栩栩如生,近在眼前,宇文化及彻底惊呆了!
他的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易宪平默默望着惊讶到极点的宇文化及,他忽然明白了1895年,当人类第一次接触到电影时,那种无与伦比的诡异心情。
被眼前神鬼莫测的全息影像吸引住的宇文化及并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刚刚用麻醉枪把他打晕的那些人,正匆忙而有效率地布置着“凶杀现场”……
“快点!这儿再洒一点!血迹要洒均匀!”
“……那儿,小于你别忘了桌子腿!对,再给砍上两刀!唉你干脆把它砍断得了!”
李建国忙里偷闲,抬头擦擦汗。却瞅见了站在旁边发呆的雷钧。
“最后一眼,是么?”他笑笑,“局长,往后这地方,你再看不着了。”
雷钧盯着眼前这纷乱荒唐的一切,他的神色十分复杂,那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一旁,方无应拽了一下他:“走吧甭看了,时间不多,我们只有五分钟可以用。”
又看了一眼他呆了两年的地方。雷钧这才转过身,跟着方无应离开。
望着雷钧离去的背影,李建国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心头莫名浮出了这样四个字:人生如戏。
“队副,你看怎么样?”小杨的声音打断李建国的冥想。
他转过身,仔细看了看血迹斑驳的地面,和横七竖八倒地的器具,李建国笑起来,他竖起大拇指:“不错!”
在指定的地点,方无应将回首信号发送了出去,很快对方就给出了接收的回应。
“没问题了。”他说,“小武在那边等着,你马上就回去了。”
雷钧看着他:“方队长……”
“没事。”方无应笑笑,“我们再有两个钟头也就回去了,放心。这儿有我和小卫,再说我们还有枪呢。”
雷钧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
……白雾散去,振荡渐渐止息,雷钧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扇久违了的绿色毛玻璃,那是转换室的玻璃墙面!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小武正站在外面冲着他微笑。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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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颤抖的手扶住墙壁,雷钧慢慢走出转换室,他张着眼睛迷惘地四处探看,就好像来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之前,剧烈的激动惊涛骇浪般将他席卷,令他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从公元七世纪的隋朝,再度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踏着梦游一样的步伐,雷钧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办公室里。
没错,那是他呆了十多年的办公室:挂在墙上的工作日程表,写着杂乱数据的白板,堆在机器旁的高高的复印纸,铺着玻璃板的办公桌,桌上扔着线订的、破烂不堪的电话号码本,几只圆珠笔和铅笔,用宣传单的背面订成的留言本,用易拉罐做的简易烟灰缸里塞着烟蒂,满是茶垢的水杯,以及扔在角落里的扫把……
这是他熟悉了十多年的环境。这是他远离了两年的环境,然而此刻他重新回来,回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雷钧慢慢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切。
站在他身后的小武,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局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十二点了,我去食堂帮你打饭吧?想吃什么?”
雷钧缓缓摇头,他轻声说:“不用了,让我,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小武理解地望着他,点点头:“好,那我先去食堂。盥洗室的热水器已经烧好了,你的更衣柜还是15号。谁都没动过。还有,里面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是蕾蕾妈妈昨天带来的。”
看来他恐怕得有一段时间适应。小武想,此刻对于雷钧而言,只怕是更像在做梦呢。
小武拿着饭盒,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所以,他并未看见雷钧在悄悄哭泣。
等到小武端着从食堂买来的午餐回到办公室时,雷钧却已经不在屋内了。他放下午餐,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门口,小武听见了里面的水声。另外,他也看见了被随意扔在盥洗室门口地板上的那堆衣服。
小武弯下腰,拾起那件黑色的上衣。
料子是柔软无比的好绸缎,上面绣着华美的纹饰,包括日月星辰以及黼黻等十二章纹,小武不用细看。也完全知道它们的含义,只因为在遥远的年代里,他自己也曾经穿过这衣服。
到现在他才注意到,雷钧今天竟然是穿着这一套等待着宇文化及的。这让小武心里,翻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等雷钧从盥洗室出来,小武看看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的脸刮过了,虽然也许因为太激动,下巴有两处刮破的地方,这男人看起来比两年前瘦了很多,之前留着胡子还不容易注意到,现在刮干净了脸,恢复了走时的样貌,于是更显得瘦削且苍老……
这整整两年的精神折磨,让雷钧瘦得脱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