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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_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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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韧看张叔:“所以木代这次车祸,你一直去找医生,问撞到了脑子会不会有问题,是吗?”

张叔无声点头,像是觉得局促,又把水果袋拎起来抱到怀里,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塑料袋的声音。

哗啦哗啦。

“后来,抓到那群人,领头的交代说,开始,只是想玩玩,没想杀人。可是,他们以为木代死了,就想着,反正也摊上人命了,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

“所以雯雯很惨,被侮辱了,又被掐死了。”

罗韧闭了一下眼睛,这些事情,远没有他经历过的来的危险激烈,但是,舒缓的调子,像抚在脖子上慢慢掐紧的手,压抑地人喘不过气了。

“然后呢?”

霍子红有点恍惚。

那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晚上十来点钟,收到沈雯母亲的电话,焦急的要命,问她,两个孩子不是说去补习吗,为什么没回来,也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老师说,根本没这回事。

跟沈雯母亲不同,霍子红是知道木代去看电影这回事的,也隐约猜到她是编了个借口把沈雯拐了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如实说了,代替木代道歉。

但是更晚一些时候,霍子红也坐不住了。

电影早该散场了啊。

两家的人,联合了亲戚、朋友、邻居,一起出去找,那时候还没想到要报警。

找到了那片工地。

先发现的木代,那一滩血,沈雯母亲当场就瘫了。

后来,又在楼里找到了沈雯。

沈雯已经断气了,但是木代,还有一口气。

后头发生了什么,霍子红也记不大清,只是觉得混乱,每天有无数张嘴同她说话,城市不大,这是个大案子,抽掉警力,专案组都组建了,陆续有消息传来。

有线索了,有个小混混自己扛不住心理压力,自首了,顺藤摸瓜,又抓住一个了,有一个逃到外市去了,兄弟单位配合,抓到了。

落网了,都落网了。

案子破获之后第三天,木代醒过来了。

霍子红说:“那时候,我居然不觉得这是好事,真的,我想着,木代如果也一起随沈雯去了,可能好一点。”

那群混混被抓了,铁牢大锁,等待人民的惩罚,沈家的愤怒像滴血的獠牙,鞭长莫及。

木代就醒在这个时候。

霍子红哽咽,眼泪流下来:“家被砸了几次,木代也被打了很多次,有时候,她下跪,我也陪着她跪,沈家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被打也是我们活该。”

张叔低着头,攥着塑料袋,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已经是霍子红店里的伙计了,老板娘被打,他站在边上,霍子红不让他插手。

他也会被打,不知道哪个女人脱了鞋,往他脑后抽,硬邦邦的鞋底,抽的他一直耳鸣。

何瑞华叹着气走过来,把桌上的纸巾盒递给霍子红。

霍子红连抽好几张,擦干眼泪,又擤了鼻涕,罗韧把水递给她,她仰头一口气喝完,茶水像浇灌干涸了许久的地。

“一直忍着,想着没准能忍过去,也让木代忍,人做错了事,要赎罪,但是有一次,我觉得,忍不了了……”

霍子红眼前模糊地微笑。

那一次,也是家里被砸,她疲惫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沈家人离开。

沈家人走了之后,她从暖壶里倒水喝,暖壶被摔破,倒出来的水,夹带着许多碎成碎片的镀银玻璃碴,感觉喝下去了,就会肠穿肚烂。

霍子红叹着气把杯子推开,抬眼看到木代还跪在那里。

她过去想把木代拉起来,忽然发现,木代背上,有一片盈亮,像是铠甲。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木代,这是什么啊?”

木代没吭声,霍子红却一下子崩溃了。

那是图钉。

后来她数过,二十三颗,颗颗透皮进肉,居然挨的整齐,排成一片。

罗韧眼眶发酸,两只手从沙发背上收回,死死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子红说:“我觉得,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这局面我应付不了,问题我也解决不了,我就想逃。我把张叔叫他,跟他说,挪店,搬家,马上,随便去哪。”

她深吸一口气,惨然的笑:“现在想想,我也不好,我从来没给木代做过一个好的榜样,我遇到事只会逃,家里出事我逃了,木代出事我带她逃了,多年之后,事情水落石出,我面对不了李坦,又逃了。”

那二十三颗图钉,霍子红自己一颗颗抠出来的,瓷盘摆在一边,每一颗扔进去,就咣当一声响,带着血痕。

木代也没喊疼,低着头,盘着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间只问了一句话。

她说:“红姨,其实我还是死了的好吧。”

霍子红心里泛起诡异的凉意,她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一件事。

出事之后,她只顾着让木代去忍,去赎罪,去忏悔,却从没有意识到,木代其实也还小,有很多成年人会有的坚忍坚持和韧性,她并不具备。

木代的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第3章

搬到丽江之后,霍子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木代去省会求医。

打听了又打听,找到当时据称最好的大夫,何瑞华。

那时候,何瑞华还在医院就职,拖亲沾友的病人很多,对木代的事情不算特别上心,而且,木代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比之那些真正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病人,她正常地可以被颁奖。

何瑞华觉得,霍子红的担忧,只是青春期少女家长的杞人忧天罢了。

他建议说:“这样吧,你们做家长的留心她的日常举动,最好能有音像的资料,这样一来有证据,二来我们分析起来,也比较好办。”

罗韧的目光,落到霍子红手上的那盒老式录像带上。

四四方方,黑色,过时,老旧,尘封一段影像。

何瑞华说:“先放一下吧。”

还以为会推出老式的放映机,原来不是,何瑞华已经安排人把影像转换成了电脑视频。

显像。

像素并不好,模糊的,带着电波的杂音,时间是晚上,屋里黑着灯,隐约能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床上的人。

床头灯忽然亮起,木代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下床,似乎是要去洗手间,但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坐下来。

盘腿坐到地上,呆滞的,不知道当时霍子红把摄像机安放在什么位置,这个时候,竟正对着她的脸。

罗韧看木代。

她那时候是小,真小,直发,脸上带着稚气,细细的胳膊,清瘦的身条,胸部已经开始发育,微贲的弧度,睡衣勾勒出青涩的身形。

如果现在他称木代是“我的姑娘”,那个时候,要叫“我的小姑娘”了。

木代抹眼泪,在哭。

克制的哭,尽量不发出声音,小脸皱成一团,拿衣袖抹眼泪,哭一阵停一阵,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啊。”

罗韧想伸手出去,摸摸她的头发。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是非分明黑白有度,左右结构的“对”或者“错”字描摹不了人情百态,霍子红的追述,即便拿到罗韧面前,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去理清,何况是那时候的木代。

没人教她,也没人引领,她认为自己有罪,霍子红让她认罪,沈家已然当她罪大莫及,这罪,就算是已经坐实了吧。

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抽出来一把刀子。

家常的水果刀。

罗韧看到,她拿着刀子,先在手腕上比划,又在咽喉处,最后,刀尖对着心脏,持刀的手一直发抖。

罗韧的心收紧,身子前倾。

然后,她眼一闭,右手一紧……

罗韧觉得耳边嗡嗡的,明知道自杀绝没有成功,那一时刻,还是呼吸一停。

木代忽然睁眼。

眼神狠戾,神色几乎称得上是尖刻了。

她负气似的,咣当一声把刀子扔远,厉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罗韧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对那一个木代说话。

她语速很快:“又不是你杀的人,关你什么事。你也差点摔死,好不容易捡回条命,难道还要赔上去?”

胸口起伏,气愤难平,像阴郁的黑暗少女。

炎红砂说的没错,木代自己也猜出端倪,双重人格。

罗韧转头看霍子红:“木代可能有双重人格这回事,我其实已经猜到……”

霍子红说:“还有一小段,看完它。”

木代的表情转换,忽而柔弱痛苦,忽而狠决桀骜,罗韧不想再看,怕看多了,这种印象挥之不去。

好在,看时间的显示进度,快播放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抬起了头。

她表情平和,双目微微眯起,眉头微蹙,像是厌烦,又像是嫌恶。

她说:“你们两个,别吵了。”

视频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屋子里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张叔的水果塑料袋又在哗啦啦的响了,全然的噪音,让人想把那兜水果扔到地上,狠狠踩的稀烂。

罗韧说:“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如果解释的话,请用我听的懂的说法,尽量通俗。”

何瑞华首先坦诚一件事,关于木代异常的证据和影像资料,罗韧看到的,就已经是全部了。

全部?只是这段视频?

罗韧觉得不可能:“然后呢?”

“然后,她就以我们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治愈了。”

“治愈?”

何瑞华先生尴尬地着重发音:“自愈,自己治愈。”

他拖开椅子,从那张厚重的书桌后起身,拉过一边的白板,用荧光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圆圈。

第一个最大,里头写了个“隐”字。

第二个适中,里头写了“木代”两个字。

第三个最小,里头写了“2号”。

罗韧看向最大的圆圈:“那个是主人格?”

“是。”

“一个这么多年都鲜少露面的人格,是主人格?”

“有些人从不露面,幕后操纵,控制整个帝国。有些人忙前忙后,只是御前行走。主次不看露面次数,看势力比重。”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说辞,罗韧大概会笑一下,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没有心情。

何瑞华说:“可供分析研究的资料太少,很多是我的推论。你听来参考,可以不相信,欢迎一起探讨。”

典型的知识分子口吻。

罗韧点头:“你说。”

“我想,你同意这样一种说法,人的本性渴望存活,这种渴望甚至存在于无意识中。就好像,有些说着已萌死志的人,车子撞来,还会下意识躲避。”

罗韧同意,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死,还是要付出很大的勇气的。

“因为存活的渴望,所以人有自救的本能。如果追究到极致,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都是一种自救。”

罗韧静静听着。

何瑞华看那块画板:“木代当时,是一种自救。”

“以她那时的年纪、面对的压力,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不是死就是全盘崩溃,所以我认为,她在自我的认知里,形成了一种攻守策略。”

“主人格,带着这种压力,或者称之为罪孽的感觉,隐藏,也可以说是沉睡。”

罗韧沉默,以木代的日常表现,确实看不出她是受过强大心理创伤的人,她单纯可爱到近乎简单。

罗韧忽然想到木代被泼水煮鱼那一次,当时泼她的女人,很可能是沈雯的家人。

他沉吟:“但是木代,并没有忘记八年前那件事。”

何瑞华说:“我个人倾向于觉得,这是一种策略。如果她完全忘记,反而出问题,因为那就属于明显的精神异常了。”

他谨慎的选择措辞:“她记得,但这种罪孽的影响不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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