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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握好生命中的每一瞬时光。
高洁回到卧室内准备换衣服,看到床上的豆荚形状的枕头,问道:“这枕头”
赵阿姨笑着说:“于先生昨晚送过来的。看样子应该是他亲自去买的,晚上十来点才送过来。”她想起什么似的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高洁:“这是于先生留下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是于直的字迹,写着:“三月十五日晚七时,于台大医院,肝癌。”
高洁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算了算,现在已经是第十四天了。她走到照片墙前,拿下一张儿时与母亲的合影。那时候她才五岁,她记得拍下照片的那个男人一她的父亲 .她说: “爸比一起拍!”
她的父亲只是揺手。母亲将被风吹到额前的发撩到而后,过来抱起她:“只要我们俩就可以。”
高洁抚着母亲年轻的面庞: “妈咪。”喃喃好几声,“妈味。”
年轻的母亲温柔地看着她,仿佛正在鼓励着她。高洁长长叹息,将所有心伤和彷徨收拾起来,她不能停留了,也不能够退缩。她看向生命树旁一月比一月高的刻度这是她现在需要负担的新的人生。
死死生生,是生命的循环,而她所握的有限,现在的每个瞬间都要拼命珍惜。
生活就是如此,每一个结束终将连接起每一个开始,起起伏伏间,更长久的是每一刻平淡的时光。高洁鞭策自己一定要再度平静下来,从她的心情到她的生活再到她的工作。她藏好忧伤,回到她的工作室继续她的工作和生活。
第四集广告片成片已经拍完,司澄如期将片子剪辑好快递过来。高洁和电商网站的业务主管一通联系,约定好第四集在其旗下视频网站的上线时间,对方还大度恭喜高洁在“路客”第二季创意广告大赛上拿下冠军。
“路客” 第二季广告创意大赛掲晓名次了 . 这一次经过网友投票和专业评委综合评分后,拿下第一名的是“清净的慧眼”,亚军是第一季的冠军“寻途网” .名次首先在“路客”的首页公布。高洁第一一时间看到首页上榜単的更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第一季比赛,票数落后“寻途网”拿了亚军时,高洁虽能理解,但确实心有不甘。这一季比赛,她拿到了冠车,却是又徒生了不安和感怀。
高洁明白自己的忧伤并没有藏得太好,还有一些其他情绪,她也还是没有藏好那天以后,于直虽然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但他给她买的孕妇枕,他给她买的鞋都在她身边,她也用着,都非常舒适。她总有一种他就在她附近的错觉。
在高烧之前,高洁一直坚定认为孤身的自己已经变得很强大,强大到足以摒弃那些情感上的欲望和奢想。但她的心涧深处有一处软弱着,有温流自其间汩汩而来。
或许因种种情绪波动终还是影响到了她的身体,这些天一到晩上她的右小腿就会抽筋,开始的两天只是发作一小阵,她稍稍站立伸展腿部便缓解。所以她没有惊动留夜的赵阿姨。
赵阿姨留夜后,对高洁照顾得更加谨慎,只要高洁夜里一起身,她就会跟着出来瞧动静。 高洁从来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由赵阿姨陪伴自己左右,本就是承了林雪的情,于她本心,是不愿意增添额外的麻烦的。所以,两三回起夜被赵阿姨嘘寒问暖紧张不已后,只要不是很大的问题,她就忍着不去打搅。
只是第三回抽筋发作的时候,情况严重了点。彼时,她正在浴室内洗澡,才淋浴完毕,右腿又是一阵抽搐,她立刻关了淋浴器,扶着浴缸边沿坐了下来,不住揉按小腿,拼命想要支撑自己站起来却不得法,抽痛反而发作得愈加厉害。
她不得已只得开口呼唤赵阿姨 .赵阿姨闻声推开浴室的门,见高洁蹙紧眉头扶在浴缸边沿,咬着牙齿忍着气唤道: “赵阿姨,赵阿姨,我抽筋了。”
她先是帮高洁按摩小腿,但并没起什么效果,高洁疼得咬住下唇,她就不免慌张了,又想抬住高洁的胳膊,帮她先从浴缸内出来。只是努力几回,两人都是累得气喘吁吁却不得其法。赵阿姨急得拍腿说道: “你坚持一下,我去找人。”
高洁心里想,有谁可找呢?忙叫道: “不用了。” 但赵阿姨已经匆匆跑了出去。
只一会儿工夫,浴室的门再次被大力推开,进来的却是高洁想也想不到的于直,她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愣住了 .于直两步并一步跨到她跟前,蹲下来皱眉问道: “哪条腿?”
高洁咬着牙,双手本能地先环抱住赤裸的胸脯,整个身体往下缩,结结巴巴地反问: “你怎么会……”一下牵力到腿上,痛得又屏住一口气。
这一下于直看清楚了,他弯腰探手握住高洁的右小腿,不容她再退缩。他一手往下摸到她的足跟,手掌翻平,压到她的足掌上,另一手握牢她的踝关节,双掌一使力,迫得高洁的足跟下蹬,踝关节屈起。高洁只觉得急痛瞬间就随着于直使上的力道缓解了,只余下阵阵酸胀之感。
她屏住的气松懈下来,身体也随之放松。于直的手还在她的小腿上按压揉捏着,扫除着她腿部的酸胀。
抽痛慢慢缓解,高洁屏住的气嘘了出来。然后她开始慌张了,于直的脑袋就凑在她的胸前,可以将她赤裸的身体一览无遗。 她很久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袒露身体,也不再习惯。
高洁的羞渐心生出: “我好了。接下来我自己可以。”
她缩着身体,想要躲闪,想要藏匿,却又无奈地发现,她根本藏无可藏,避无可避,尤其是她突兀地隆起的肚子。
于直并没有松开手上的动作,但高洁松懈的身体,让他绷紧的注意力跟着松懈。然后,他能看清楚了他心之所期的,高洁孕育生命后变化了的身体。
一旦注意,就没有办法移开目光。那样的变化,颤动着他的神经末梢,进而进入内心。原来他所熟悉所爱恋的身体,孕育着生命时是这个样子的,原本纤细的肢体,因为必须负担起生命的重负,变得曲张、浮肿,但也因而圆润、光辉。特别是他的目光放在水面浮出的那个部分,是她用生命哺育的部分,是他存有一半血脉的部分,是他们的生命再也牵扯不开的部分。
有如生命的岛屿。此念又起,于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勉力自持着,松开高洁的腿,缓缓抬起手,放在那浮出的“岛屿”上方,像要落下的样子。
这惊动了高洁,她又低低呼了一声: “于直。”
于直看向高洁。
高洁看到了什么呢?她好像回到了亚马孙森林里的那条溪流边,她全身赤裸面对着于直,没有任何防备的武器,自身体至心灵全身袒露,她心里很不安,对未知的世界和未知的未来,但是当时于直的目光意外地教她放心。
也许因为这个瞬念, 高洁的心灵跟着腿上的伤痛一齐平静下来。
但于直好像有点丧气,也有点自哂,同道: “你不喜欢我碰他?”
高洁不作声 .于直笑了笑,收起了丧气和自哂,变作不以为意,也令自己必须不以为意:“我不会再碰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他收回了手。
高洁不是不意外的,她看着他。于直蹲在她面前,并没有起身,他的双手就垂在浴缸边,没有再碰她分毫。他的动作是软和的,毫不侵犯的,保持着他曾在那条溪流边的绅士。他的目光是温和的,不,比那时更温和,如温流淌过,教她更加安心。
高洁蓦然而生过意不去: “于直”她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于直只是温和地瞧着她: “你洗好了吗?”
高洁立刻说: “我好了,麻烦你帮我叫赵阿姨进来。”
于直还是看着她,突然说: “我暂时住在你的对门,有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高洁又起惊惶,也有顾虑,想要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于直笑起来,像是自省,也是自哂。她欲言又止,惴惴不安,只因为,他从来就使她防备,令她困扰。如果没有从来于直明白没有如果。不过他已有他的决定,他只想心平气和地和她相处,他第一次用诚恳的态度,说:“高洁,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再瞒你,也不会骗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直接告诉你。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高洁意外地抬起眼,他就望到她的眼睛里。
“关于球球,我会以你的意见为主,你担心的事情”于直垂下目光,“你告诉过我的那些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你自己也清楚你现在特殊情况,而且你说过,不会阻止我们家的人关心他。所以我就在对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第一时间找我。”他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腹上, “我是球球的爸爸。我很想碰他,不过……”他无奈地道,“这得经过他妈妈的同意。”
他所创造的“生命的岛屿”就近在眼前,每一眼都加深着他的激动、跃动、渴望。他竭力自持着,想着卫辙给予的告诫,命令自己不能有所动作。他站起来,转过身,就在他要跨出浴室的时候,高洁唤了一声:“于直”
他停了下来。
她说:“你不需要这样……”她的声音低下来,“照顾我。”
于直背着高洁又哂笑了一下,无论他刚才的话是否卸下了她心里积聚的沉重的负担,她依旧保持着和他之间沉默的距离他不想要的距离。
但是至少,他对她说出了刚才那番话,他需要一个和她的关系的新起点,破除曾有的琢磨、试探、猜忌、互相算计、互相伤害、互相原理。
于直轻轻地将浴室的门带上前说: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
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于他,还有她。
这个明天的清晨飘起了温柔的雨丝,高洁站在公寓楼门廊前等着每日约定的出租车。天气虽然潮湿,但气候终于温润起来买这座城市已经进入晚春,高洁摸着肚子,对仲秋时降临的孩子说:“到了初夏,你就能出来陪妈妈了。”她期待地笑起来。
很奇怪的是,昨晚于直走后,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也许是腿部的抽筋得到的舒缓和安抚,她想。她又想起于直说,她就住在她的对门。微微春风拂面,高洁没有继续往下想。
一辆陌生的崭新奥迪稳稳地停在她面前,驾驶座那边的门打开,于直冒着雨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跟前:“我送你上班。”
高姐看看车,又看看于直。车不是于直一直开的那款,应该是新换的,比他以前开的那辆更长更大一些。
她说:“我在等出租车。”
于直打开后车门,被雨丝所蒙上的湿漉漉的面孔认真地瞧着她,微笑着:“今天开始我来送你。”
“可是……”
于直把后车门打开:“球球也会更舒服些。”
高洁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
于直似乎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高洁,我没别的意思。到球球出生前,我想每天早晚都接送你一程。你说过不会拒绝我们家对孩子的关心,不是吗?”
无非也是接送一程,她不应当太过于抗拒,而且他还淋了点雨。高洁无奈地钻进了于直的车。车内空间比他之前开的那一辆更宽敞,座椅上仍放了垫子。她坐好,发现座椅是热的,角度刚刚好能支撑住她的腰部,整个人都能得到很好的舒展。
于直也上了车。
“昨晚睡得好吗?”
今晨的于直,是和气的,甚至有高洁能感觉出来的小心翼翼,她想。不管怎么说,他是善意的,于是笑了笑,说:“挺好的。”
于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微笑。她还是保持着那段距离,他想。他说:“什么都吓不倒你,随遇而安一直是你的好习惯。”
此话甚熟。宇飒飒地飘落到车窗上,高洁扭头看向窗外。很久以前,在亚马孙雨林里,她也经历过一场大雨,一场疼痛,后来被解放,被安抚。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既惊险却又都很简单,她神往地想着。
高洁没有说话,于是于直又问:“早上吃了什么?”
“炖蛋,鸡肉,水煮蔬菜。”
“难怪你看着火锅流口水。”于直说高洁把头扭过来,颇为不好意思:“没这么夸张。”
“还记得吗?烟熏风味的鸟肉。你口味其实没有这么清淡。球球这点是像你吧?”
高洁有摸了摸肚子,她这个动作于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