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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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夙溪刚醒来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门前的隆遥。
隆遥手上端着早饭,见夙溪气色还好,顿时笑了起来:“主人,吃饭。”
夙溪看了一眼清粥小菜,肚子有些饿,可是没什么胃口,她摇了摇头,刚要往外走便觉得胸腔一股压抑之感。
夙溪朝外看去,远远望过去,什么也看不见。
不一会儿便有个羽族的侍女飞身过来,伏在夙溪跟前先是给隆遥行了礼,随后才道:“夏苍大人求见,说是来给夙溪姑娘治病的。”
夙溪心头沉了沉,还以为刚才那不适的感觉是宿无逝,没想到是夏苍。
隆遥听见夏苍来给夙溪看病,顿时将早饭放在了桌上道:“让他进来。”
那侍女又飞了出去,夙溪坐在桌边,腰背挺直,迎面而来的压抑之感越来越重,她的呼吸逐渐不稳,到后来便猛烈地咳嗽起来。隆遥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夙溪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这点儿小伤小痛,她还能忍得住。
夏苍活了很多年岁了,据说比宿炀的岁数都要大,不然也不会有降服麒麟的能力,不过夏苍的道行虽深,伤人的却没几样。他在魔族习的是治病救人的本领,当年在宿炀身边,也不过当个军事兼药师,出去打仗的都是李南栎,所以夙溪并不怎么怕夏苍。
夙溪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甚至弯下腰,伸手捂住口鼻,几番折腾之后,口腔里已经有了血腥气味,拿开双手,鼻子下面也挂了两道红了。
她抬头朝房屋外头看,夏苍踏着风款款走来,走到两人能看见对方的距离后,定步于三道门前,没再向前了。
隆遥给夙溪拿来了丝巾,夙溪擦了擦嘴角和鼻子下面的血迹,只能看见那里是一团黑,宽大的黑色斗篷下根本叫人看不清实体,他虚无缥缈,双腿不着地,不过夙溪仔细看,依旧能分辨出他的五官在哪儿。
似乎是对上视线了,那一瞬,夙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般,有一团无名的火在她的四肢百骸乱窜,猛烈得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烧着了。
夏苍就定定地站在那儿,随后对着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再看夙溪两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夏苍离得够远,夙溪才缓过来,呼吸从急促到平缓,一切转变,隆遥都看在眼里。
等到夏苍走后,那侍女才走过来道:“夏苍大人说,夙溪姑娘如今身体不好,魔族人无法靠近,他只能回去再研究解决之法。”
夙溪点了点头,那侍女正准备走,夙溪又问了一句:“我师兄呢?”
侍女有些为难地朝隆遥看去,夙溪也将目光落在了隆遥身上,问他:“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隆遥僵硬着身子,道:“主人你是知道的,你被魔气侵体,魔族人无法靠近……在你病好之前,师兄应该不会回来。”
说完,隆遥给她盛了一碗粥推到面前,扯开话题:“主人吃饭吧。”
“我不饿。”夙溪转过头,心里沉甸甸的,酸涩之感涌遍全身,她突然觉得鼻腔发热,又是两股鲜血流了下来,夙溪用丝巾擦了擦,目光朝外头看了一眼,仅此一眼,心中的压迫感便消散了。
一整日,夙溪都待在了梅园中,从没出这个院子,不过有一点,不论侍女几次让她吃饭,她都没有吃过。
傍晚时分,夙溪靠在椅子上,天气已经入秋,一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山上就很冷,她的腿上盖着一层薄毯,目光一直看着门外。
一阵梅花香味飘来,夙溪朝身侧看了一眼,火红的衣袂在风中飞舞,她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李南栎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看了一眼桌上放的桂花糕,精致的很,这个季节吃刚好。梅园外头有不少桂花树都已经开花了,甜腻的香味能飘千里。不过自所有魔族人都必须住在南面之后,这里就被下了结界,南面的风不往这儿吹,院子里也闻不到花香味。
李南栎一边吃桂花糕,一边问夙溪:“听说你病了?”
夙溪单手撑着下巴:“你看我像吗?”
“挺像。”李南栎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没精打采,又连着好几顿不吃,看上去恐怕活不久。”
“全世界都盼望我活着,唯独你在咒我死。”夙溪低声地笑了两下。
李南栎将桂花糕吞下,又道:“你不吃饭,那人在外头急疯了,难道你没发觉中午送饭的和晚上送饭的不是同一个人了?”
夙溪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些什么,轻轻问了一句:“死了?”
李南栎点头,思索了会儿道:“我问你个问题吧,若有一个很偏激的人,偶然发现他杀了人后,他所爱的人会笑,于是他每天都会去杀人。可是后来他发现他杀人后,他所爱的人不笑了,你说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就不杀吧。”
李南栎嗯了一声:“对,寻常人都会这么想,可那人是个疯的,他会杀更多的人,来逗自己爱的人笑。”
夙溪的手在薄毯下微微收紧:“若他逗不笑呢?”
李南栎啧了一声:“他会一直杀下去,他心里会想,一定是他杀的人不对,所以爱人才不笑。”
夙溪抿嘴:“若他杀了人后,他所爱的人哭呢?”
李南栎一拍手:“那就更遭了,他恐怕会杀尽天下人,谁让这些人害他所爱的人哭呢,这世间若无人,那他所爱的人也不会哭了。”
夙溪心中闷闷的,很不舒服:“我还以为你是来开导我的。”
“你需要我开导吗?”李南栎站了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叹了口气道:“你不吃饭,无非是想让他来看你,但你知道,只要魔族人一旦靠近你的身体便会迅速引发你身体里的魔气,你会受伤,或许会死。他不会来见你,可又心疼你不吃不喝,于是你身边那些给你送饭的妖就倒霉了,一定是她们送的饭不可口,一定是她们长得太丑影响了你的胃口,总而言之诸多理由,不怕没借口杀人。”
夙溪朝李南栎瞪了一眼,他这么说,成功的让她心里闪过几丝愧疚。
虽说不是她亲自动手,可却因她而死,死的那些虽然是妖,但夙溪没有亲眼见过她们为恶,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
李南栎见夙溪瞪自己,从桌上拿了块桂花糕递给她:“等会儿还有人给你送,你若不吃,明日来送早饭的,恐怕又是另一个人了。”
夙溪看着近在眼前的桂花糕,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拿。
就在她抬手的同手,李南栎伸出两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仅仅那么一瞬,他便错愕地看向夙溪。
“你的神识呢?”他问。
夙溪拿过桂花糕,只吃东西,不回答。
李南栎顺着亭子走了几圈,想明白了之后双手搭在了一旁的桌上,倾身靠近夙溪,声音压低,喉咙哑哑地问:“你也疯了?”
夙溪吃完那块桂花糕,眼睛只看着前方随风飘落的树叶,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你说,如果那个人发现他每杀一个人后,他所爱的人身上就会裂开一道伤口,他还会继续杀下去吗?”
李南栎双眼眯起,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怕,他拉着夙溪的手,让对方面对自己,直视那双漆黑如夜空的双眼,认真又谨慎地问了句:“封了自己的神识,你是想毁了他,还是想毁了你自己?”
夙溪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山了,外头竟然开始下起了小雨,绒毛似的雨滴落下,啪嗒啪嗒打在亭子旁边种的花草上。
夙溪的心在这一刻很静,万物发出的自然现象对她来说是最平和的了,单单只是看这些,她便会觉得时间很美好,最吵杂不过雨声。
她呼出一口气,终于要与李南栎认真交谈的意思,却不是回答他的话。
“我记得扈若华死后,你把我拉下了玄灵山,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说唯有极致的毁灭才能换来新生。我那时当真是不懂你话中的意思,不过自己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对命这个东西反而更加透彻了。”
夙溪将毛毯拢了拢:“我回来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宿无逝,天下苍生于我而言很缥缈,我是个不称职的修仙者,道行修不上去,命带神格也不记挂世间,一心一意围着一人转。就在前几日,我坐在夏苍府中的竹林里,刹那间感受到了时光变迁,风起云涌、花开花落、于苍茫大地而言不过是一眨眼,对活得快活的人而言,一日就是一日,对痛苦的人而言,一日超越了一年,我与师兄多缱绻一日,饱受妖魔折磨的人类便已累计了年年岁岁的哀怨。”
“直至此时我才顿悟你当时说这话的意思,这世间必然要遭受劫难,或许人类、妖魔全都死了,大地倾灭,再过个千万年后,说不定会再长出一花一叶,一切重生,又是新的轮回。”夙溪说到这儿,没有忽略李南栎眼神中闪烁的光芒。
他本就是这样想的,如今的世道太乱了,人有好坏,妖有善恶,于人而言妖魔是恶,于妖魔而言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全都死了,再重头来过反而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