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十四章
！
临近开学的时候，陆曦总是不开心。
就像现在，他坐在理发店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冰冷的低气压来。
我坐在他旁边的圆凳上，把他的右手捧在掌心里，两只拇指轮流按着他掌心的软肉：“好啦，就一个月，你的头发长得很快的。”
“一个月啊，小乐，一个月……”陆曦委委屈屈地说，却没办法看向我，因为理发师正在另一侧，举着剪刀对他的头发来回咔嚓。
于是他只好捏着我的手指表达不满。
“没事的，稍微剪短一点也很好看，你怎么都好看的。”毕竟重要的还是脸。
陆曦勉勉强强地笑了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绝望：“小乐，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但是谢谢你。”
“不是安慰你。”我揉他的胳膊，“你真的怎么样都好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理发师沉默地咔嚓咔嚓剪陆曦的头发，权当听不见我们俩的对话——一开始他还试图插几句话，后来他就再也不开口了。
陆曦并不是讨厌剪头发，事实上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发型，常常会去理发店修头发，比我去得勤快多了。
他真正讨厌的是，这次剪头发的目的，是顺利通过开学后的校风仪容大检查。
每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学校都要搞一次校风仪容大检查，除开校服穿着，主要探查项目就是头发，无论男女，发型标准一律为“前不盖眉，侧不遮耳，后不扫领”。
陆曦，全中，一个也不符合。
检查不合格的学生会在全年级范围内进行公开批评，这个陆曦不在乎。
但如果不合格的是男生，就会被强行拉去找校内王师傅，直接剃成毛寸头。
——这个，陆曦相当在乎。
所以为了卡着标准，可丁可卯地通过检查，陆曦一脸不情愿地来了理发店。
其实我觉得陆曦的头发剪短了也挺好看的，他露出眉毛的时候比他平时显得要英气一些，更精神。但这很显然不符合陆曦的审美，因为在他头发长回来的一个月内，他很容易就会情绪低落，常常会反复问我“小乐，我要是不好看了你会不会不要我”之类的话。
对于他把自己和外貌挂钩这件事，我又无奈又有点心疼。
“来，闭眼睛。”理发师说，绕到陆曦面前，咔嚓咔嚓给他剪刘海儿。
陆曦攥紧了我的手，默默地紧张着，但是碎发一直掉下来，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也睁不开眼睛，只能紧抿着嘴唇坐在那一动不动。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放轻松，剪得不错的。”
陆曦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住了，像揉面团一样揉着我的手。
刘海儿剪得差不多了，不少碎发都掉在陆曦脸上。
理发师绕到陆曦身后去，咔嚓咔嚓地开始剪他后面有点长的头发，经过一个寒假的滋养，已经有了可以将将梳个小辫子的长度。
“别睁眼，我给你清清头发。”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弯下腰靠过去给他把粘在脸上的碎发扫干净。
“好了吗？”陆曦不敢张嘴说话，只能小声蠕动嘴唇，导致他发出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还有一点……”我小心地把粘在他眼皮上的几根碎发捏起来，“好啦，睁眼吧。”
陆曦小心地睁开眼睛，使劲眨了眨。
我以为他还是觉得眼睛不舒服：“怎么了，掉眼睛里了吗？”
“没有。”陆曦说，因为他的头不能动，于是只能从下方抬起视线看着我，显得可怜兮兮的，“我现在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看？”
我刚想安慰两句，理发师却按捺不住抢先开口了：“哎哟，小伙子你有完没完啊，你说你一男的，剪个头至于这么磨叽吗？要按我的想法来，直接给你一推子推个平头，又精神又敞亮！你都问人家小姑娘四五遍了，还想怎么样啊？”
陆曦置若罔闻，十分执着地盯着我看。
但我知道他还是不高兴了，虽然他根本不是因为理发师说他磨叽不高兴，他是为了那句“都问人家小姑娘四五遍了”而不高兴。
我在心里对理发师说了个没什么诚意的抱歉。
然后捧着陆曦的脸，低下头，亲了一下陆曦剪短刘海儿后露出来的额头。
“不难看。”我把自己的额头抵在陆曦的额头上，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而且你看，这样亲你很方便啊。”
陆曦高兴起来，脸颊微红。
他其实挺容易脸红的，加上皮肤白，就更明显了。
好不容易剪完了头发，又去洗了一遍头，要吹头发的时候，我向理发师把这个活儿接了过来。
理发师和陆曦看起来都很高兴。
我一边拨拉着陆曦的头发，一边开着暖风给他慢慢吹：“你看，不是挺好看的吗？偶尔换一种风格也不错的。”
陆曦被暖风吹得双眼微眯，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视线很挑剔：“真的觉得好看吗？”
“真的呀。”
“真的真的吗？”
“真的真的呀。”
陆曦眯着眼睛笑起来：“小乐你多说几次，我想多听听。”
于是直到走出理发店为止，我都在夸陆曦的新发型好看，总算是让他对自己的发型不那么排斥了。
其实我知道，他在意的并不是发型到底好不好看，他只是在意在我眼里好不好看而已。但涉及到我的事情，他又总是很缺乏自信，才会缠着我反复问。
“没事，明天返校，后天开学检查完，你的头发就能留回来啦。”
陆曦习惯性地想捻捻头发，却抓了个空，他立刻很明显地沮丧起来：“嗯……”
“好啦好啦，在我眼里，没人比你好看。”我索性把他的头发揉乱了，看着陆曦一脸呆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
第二天的返校日，我是一路打着哈欠，被陆曦半揽着带到学校的。
假期后遗症对喜欢睡懒觉的人来说，是很残酷的，如果不是陆曦敲开了家门，跑到我床边把我慢慢喊起来，我能直接把返校日睡过去。
陆曦很会叫人起床，他总是拧一条温热的湿毛巾给我擦脸，清醒得温和无痛，比我妈掀被子温柔多了。
教室里熙熙攘攘的，除了假期过后的寒暄就是课代表嚷嚷着收作业的声音，我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陆曦一样一样地把我的作业找出来，和他的一起交上去。
交完作业他坐了回来，戳戳我的脸：“小乐……”
我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嗯，嗯，lucy大天使，最帅啦。”
他心满意足了，也高高兴兴地趴在了桌上。
返校日能做的事情很有限，除了交作业就是大扫除，中午之前就能放学回家。陆曦总是被派去擦灯管或者风扇叶片，我就在下面胆战心惊地给他扶着桌子椅子，看他个子已经那么高，还踩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我就觉得摇摇欲坠。
扫干净教室，又被班主任嘱咐了几句开学注意事项，就算是可以回家了。
刚走出教室门，就听见一声兴奋的尖叫：“小乐！一假期不见！你有想我吗？！”
我一把拽住陆曦的手，冲林玲诚实地摇头：“没有。”
“好冷淡啊，我可是想了你的，虽然你这种冷淡的地方也是魅力点啦。”林玲撇撇嘴，笑嘻嘻地看着陆曦，“哇塞你剪头发啦？也不差嘛，我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一点！”
陆曦不为所动地无视林玲，拉了一下我的手：“小乐，回家了。”
我刚想迈步，就被林玲拦住了：“别呀别呀，我可是特意等了你半天，之前说好了要把我哥介绍给你的，你看，我今天就把我哥带来啦！他们大学开学晚！”
我下意识地顺着林玲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竟然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绝不是我故意无视那个人，只是林玲把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个人又太安静了而已。
“小乐，这是我哥！”林玲蹦蹦跳跳地跑回那个人身边，拽着那个人的胳膊，直接把人拖了过来，“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小乐，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很可爱，很帅吧！”
陆曦忽然把我拉到了他身后，自己则上前半步，很戒备地挡在我和那个人中间。
他极少这么反常，除非是他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
于是我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那个人。
头发是能盖住脖颈的长度，黑发顺而细，还带着一副细半框眼镜，五官柔和，看起来比陆曦矮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两个人差不多高。
——很斯文。
然后那个人开口了：“你好，齐小乐，经常听我妹妹提起你。”
声音很温和，春风化雨。
“我是林星涵，很高兴见到你。”
…………
在吐槽世界太小之前，我现在掉头就走，来得及吗？
我很小心地点了一下头：“你好。”
如果已经躲不过了，那千万不要轻易忤逆一个病娇，尤其是，这个病娇你并不熟的时候。
“你好。”我听见陆曦也打了招呼，甚至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但他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又松开，这是他安慰我的方式。
大概只有陆曦知道我在害怕。
林星涵似乎很无奈地笑了笑：“一个两个的戒备心都这么重……我看起来是那么可怕的人吗？我只是想和你们聊一聊，这是真心的。”
——看起来是不可怕，但是无法轻易放下戒备也是真的。
“唉呀你们放心啦。”林玲在一边直摆手，“我哥可老好人了，从小到大都是那样，你们随便怎么样他都不会生气的！”
看来林玲也不知道林星涵的那一面，换句话说，林星涵连他从小到大的妹妹都瞒住了。
我真的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因为我已经开始怂了，这时候如果有个直升飞机放下绳梯来，我肯定毫不犹豫拽着陆曦就搭上去远走高飞。
就是因为深刻地知道那一面有多可怕，才会这么怂。
我确实不害怕陆曦，但那是因为陆曦是特别的。
“你想聊什么？”陆曦问。
“很多……慢慢说吧，我请你们吃午饭？就算是初次见面了。”
我刚想拒绝，陆曦却点了点头：“好，就校门口那家茶餐厅，可以吗？”
“当然。”
于是我知道陆曦大概是有主意了，又或者他其实发现什么了，毕竟他和林星涵之间一直有眼神交流，而我只和地板缝深情对视。
“哇。”只有林玲无忧无虑地高高兴兴，“我可以和小乐一起吃饭了耶，好开心哦！”
我们三个谁也没理会她，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很高兴。仔细想想，可能就是她的这一点，让我不但不讨厌她，甚至还有些欣赏。
这也是算是自顾自的一种境界
在茶餐厅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点好菜后，一桌沉默，林玲掏了手机出来，啪嗒啪嗒开始打爱消除。
“你们聊你们聊，我快通关了。”
“你可以说了。”陆曦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一脸平静地打破沉默，“直说你的目的就好，我们都知道你讨厌小乐，所以不用花时间在这个上面。”
林星涵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随便下这种断言，你不怕她生气吗？”
“我不生气。”我一边开口反驳，一边往陆曦身边又凑了凑，“陆曦如果这么说，那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知道他说得没错。”
林星涵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又看看陆曦：“你真是被照顾得很好。”
陆曦笑了笑，没说话。
我拒绝和林星涵有任何形式的眼神交流，于是在桌子底下开始捉着陆曦的手指玩。
“虽然我谈不上羡慕你。”林星涵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但你真的是……被她宠坏了啊。”
“对啊。”陆曦说，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林星涵摘下眼镜擦了擦，没了镜片的遮挡，连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有多锐利。
“很简单，我想和齐小乐说，别再管我和阿妍之间的事情了。哪怕我知道你某种程度上帮助了我，我也并不对此心存感激。相反的，我宁愿她害怕我，躲着我，甚至闹到我们都受伤的地步，也不愿意因为你的缘故而顺顺利利的。”
“那就不要总是给她向小乐寻求帮助的机会。”陆曦的声音也跟着转冷，“你是最了解她的人，那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林星涵把眼镜架回去，推了推：“知道，能怎么做呢？看她痛苦难过了，我心疼，可是放任她到处乱跑，我还是心很疼。虽然我早就料到了，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彻底把她绑在身边，却没料到这段时间里会那么难受。”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
“齐小乐，你大概不知道，或者说，你没有意识到。”林星涵忽然看向我，微微地笑了笑，“阿妍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又脆弱，又固执……可是不管她再怎么试图否定我，她都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我。那么不管要花多长时间，要等多久……总有一天，她会真正来到我身边的。”
“所以，过程再痛苦，都必须我和阿妍自己走，你帮她，就像是把蝴蝶的茧剪开口子，蝴蝶确实毫不费力地钻出来了，但很快就会死去，这样毫无意义。”
林星涵放轻了声音：“……你明白吗？”
但陆曦一点也没和他客气：“麻烦你先搞明白，是关妍来找小乐，不是小乐那么好心总要去帮关妍。你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事情，和小乐无关。”
“我在和齐小乐说话，不是在和你说。”
“没区别，小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所以相应的，我的回答，也是小乐的回答。你不要想越过我单独给小乐施压，那不可能。”
林星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摘下眼镜来，轻轻擦了擦眼角：“你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啊，能被纵容到这种肆无忌惮的地步。”
他说完，又戴上眼镜了，看起来又变得很温文有礼。
我揉了揉陆曦的手背，终于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顺着话说，而是我真的明白，只要换成陆曦去想一想，就明白了。
陆曦有多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事情被其他人插手，哪怕是好心的帮助。
后来那顿饭吃得出乎意料的愉快。
林星涵的确是——如果不是知道他那一面的话——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很会说话，也很擅长和人交谈，他似乎拥有轻易就能让人放松下来的能力。
走回家的路上，我觉得我吃撑了，只能慢慢晃悠着溜达。
“陆曦，你说，关妍以后真的能接受他吗？我说真正接受那样。”
“会。”陆曦的回答倒是意料之外的干脆。
“真的呀？为什么你肯定？”
“因为。”陆曦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避免了我一脚绊在路上的悲剧，“他除了让关妍完全接受他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除非他想被自己逼疯。”
“……加油？”我把第一反应说出了口。
“那都没有用。”陆曦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用的。”
“……陆曦？”
“没什么，他说得对。”陆曦的语气变得相当依恋，“我被你惯坏了，我运气真好。”
“我乐意。”我拍了拍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