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三 中
！
13、
教陆曦钢琴的老师夸奖陆曦有天赋，手指长，跨度大，节奏把握很好。
爱才心起，劝说陆曦考虑中学进音乐学院。
陆曦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
钢琴老师无比惋惜。
陆曦默默地练琴，琴曲弹得行云流水，却在课程结束后，狠狠地用手捶了墙壁。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把手敲得生疼，他想如果自己能把手敲得骨裂就好了，骨裂之后再长好的骨头，会比之前更为坚韧。
——他只是喜欢弹钢琴而已，难得地喜欢着什么，想高高兴兴去做。
——不想和那种粗暴的评价挂钩，不想被人评价专业与否。
那之后陆曦对钢琴失去了兴趣。
14、
初中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陆曦的身高开始抽条了。
青春期的孩子一旦开始长大，变化快得惊人。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陆曦就从那个个子不高、精致可爱的小男孩，长成了成一个身材修长、清秀俊气的男生。
或者说，他是帅气的。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身高拔高，他立刻就成了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像是从小说或漫画里走出来的主角一样。
有些女孩子看着他的目光开始不太一样，带着点羞涩，又带着期待和幻想。
还有些女孩子借着问他问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时不时地抬眼偷瞄。
陆曦觉得她们掩饰得太拙劣了，但他懒得花时间戳穿。
他只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地冲她们笑笑，那些女孩子就会兴奋不已，过后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笑容，以为所有人都听不到她们的秘密会谈。
陆曦扯了扯嘴角。
——只是这种动作，就能让有些人兴奋得眼睛发亮，不可理喻。
15、
差不多到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齐小乐的身高不再发生变化。
她觉得挺开心的，小学的时候她比很多同学都要高，但现在，班里的同学一个个都超过了她，排队的时候她从后排站到了中间，一点也不显眼了。
当个不显眼的普通人就好，只要别总是说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就能看起来和大多数人都一样。
但是只要看起来一样就好了，她不想真正变得一样。
因为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是一件让齐小乐觉得害怕和讨厌的事情。
即使一直都没有朋友。
即使一直都不会有人认真地听她说话。
——也不想改变。
16、
班里的男生总是在起哄。
谁和谁是情侣啦，谁喜欢谁啦，谁和谁是一对儿了哟哟哟你看你们俩还一唱一和！
班里男生多，女生少，因此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被拉郎配了一趟。
除了齐小乐。
齐小乐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丝羡慕。
哪怕只是这样起哄开玩笑也好，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就像被建立了某种联系一样。
……但是，如果就连这样起哄的时候，她都不会被考虑到的话。
会不会她一辈子就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没人看得见她呢？
要是有人能看见自己就好了。
要是有人能好好听自己说话，就好了。
17、
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和陆曦告白了。
两个人志愿填了不同的学校，为了不留下遗憾，这才来和暗恋了一年多的男生表白。
陆曦安安静静地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很礼貌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可以呀……”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陆曦认真地问，他少有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也许是知道陆曦不会接受告白，女孩子反而放松下来：“因为……你很温柔，成绩又好，长得很帅……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了。”
陆曦轻轻一点头：“谢谢你。”
他或许是稍微抱有了一丝期待的，但是现在那丝期待也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再产生那种愚蠢又幼稚的期待了。
她喜欢的是“陆曦”，不是陆曦。虽然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陆曦很久以来，都只是“陆曦”的样子。
18、
高中和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学业加重，以及从高一开始就有的高考压力。
齐小乐不算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但胜在勤奋刻苦，成绩倒也不差，努努力运气好，可以报上那所一流的大学。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感到迷茫。
因为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所以有了大把学习的时间。
因为没有亲近的朋友，所以不需要花时间和朋友相处。
——那像是这样，努力考上一流的大学，有什么用呢？
也许总是有用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齐小乐总是这么相信着。
19、
陆曦有一个很隐秘的愿望。
一个非常隐秘，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愿望。
他希望有人能够接受他全部的样子。
不仅仅是那个成绩好，性格温和，待人接物有礼貌又成熟的陆曦。
还有那个执拗，斤斤计较，会伤害别人的陆曦。
他觉得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个愿望就被他本人忘记了。
20、
大学新班级的第一次班会，所有同学轮流去做自我介绍。
陆曦的自我介绍理所当然地博得了关注，他实在是个很完美的男孩子，长相帅气，性格温和，谈吐有礼，最重要的是，一言一行都表现着他有极高的教养。
排在陆曦后面的是个女孩子，个子不高不矮。陆曦走回座位，她就很安静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去了。
她说她叫齐小乐，很小的快乐的小乐。
齐小乐的自我介绍很短，说了两句就走下来了，语气和内容都平平淡淡，她的长相也不突出，可以预见在新班级里是很容易就会被人忘在脑后的那个类型。
陆曦却把她记住了。
不为别的，因为齐小乐那双平静到极点的眼睛。
没有兴奋，也没有紧张，甚至连一丝期待都没有的眼睛，就像蒙着雾气似的，自顾自地待在另一个世界里。
——简直就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21、
那之后，陆曦常常下意识地留意齐小乐的一举一动。
他很好奇，为什么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会有那么一双眼睛。
眼睛是不会欺骗人的，陆曦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当他连自己的眼神都能伪装的时候，他就可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因为一直留意着，所以陆曦很快察觉到，齐小乐确确实实有着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
陆曦只知道，他并不觉得留意别人的一举一动是件烦人的事情，如果那个“别人”是齐小乐。
22、
有一天的班级活动，大家从校外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班里已经变得要好的女生结伴走着，有几对男女朋友挽着一起走，关系不错的男生勾肩搭背一起走。
在那之中，一个人慢慢走的陆曦，和一个人慢慢走的齐小乐，忽然变得很显眼。
齐小乐一个人慢慢走是因为她习惯这样。
陆曦特意放慢脚步，是因为他在看齐小乐走路的样子。
一晃悠一晃悠的，很悠哉，让陆曦想起圆滚滚的小企鹅。
学校里的几棵树开了花，却有一棵被砍掉了许多树枝，几乎只剩下树干的树光秃秃的，立在一边惹眼极了。
“这树死了吧？”经过的时候，有人说。
“估计是吧，别的树都开花了，它连叶子都没长。”
这只是一段七嘴八舌的无聊对话，很快，聊天的话题就翻新了。
“不是的。”
陆曦却忽然听见齐小乐的声音，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听见齐小乐说话。
“才不是死了呢，只是长得慢而已。”齐小乐在那棵树面前站住脚，声音很轻地这么说，如果不是陆曦一直注意着，他也听不到这句话。
齐小乐仰头看着那棵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伸手拍了一下树干，又很轻快地说了一句“别听他们的”。
然后就继续一晃悠一晃悠地跟着大部队走了。
23、
陆曦追上了齐小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棵树没有死？”
齐小乐眨着眼睛，一脸迷茫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看那棵树，才压低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别人那么说它，它肯定会很难过的，所以我鼓励它一下，万一它真的就开花了呢？”
“……会难过？”
“对啊，会难过的吧。”齐小乐露出一点很淡的笑容来，轻轻快快地回答，“对了，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我不擅长记人。”
“我叫陆曦。”陆曦轻声回答，他看着齐小乐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睛，忽然就觉得心口发热。
“你说得对，会难过的，幸好你和它说了。”
24、
后来有一次，陆曦很偶然地又经过了那棵树。
他想起齐小乐的话，很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满树粉嫩的花苞，和新长出的细嫩叶片，被风一吹就哗啦啦地颤抖着，像是一群小铃铛，活泼极了。
一股暖流突然自心间涌来，烫得他手足无措。
[因为会难过。]
[所以我鼓励他一下。]
——你知道对方会难过，你能注意到，也只有你重视这份微不足道的心情。
——那么，你知道被重视了之后，会开出怎样的花吗？
陆曦用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觉得阳光似乎太过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