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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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齐小乐好像总是一个人。
不管什么时候陆曦看到她，她身边都没有任何类似朋友的人存在。
就连班级一起上课，齐小乐也习惯一个人坐在很偏的位置——第四排靠着墙，老师也会下意识忽略的地方。
一个人溜溜达达，一个人自习，一个人在食堂端着餐盘。
陆曦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小学，初中，高中，班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这样独来独往的同学——或者是被排斥，或者是过于内向而交不到朋友。
但齐小乐和那些人都不太一样，与其说她被排斥，不如说她自己选择排斥了其他人。
就那么一个人自得其乐，没有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地，每天每天生活着。
陆曦决定不再只是看着。
“齐小乐，好巧啊，一起吃饭吗？”
他走过去，稍微有点紧张地，这么认真地问了一句。
26、
陆曦和齐小乐坐在食堂小餐桌的两边，各自很安静地吃午饭。
菜里有青豆炒虾仁，虾仁吃完了，剩下很多豆子。
齐小乐一颗一颗地夹着青豆吃。
陆曦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简直像个小仓鼠一样，一颗一颗吃得飞快，吧嗒吧嗒的。
“抱歉，下次我会记住你的。”齐小乐忽然冲他很真诚地道了歉，“我从小就不擅长记人，总是脸盲。”
“没关系。”陆曦笑了笑。
他是真的觉得没关系，反正齐小乐如果记住他了，多半也只是记住那个“陆曦”，还不如这样压根忘在脑后的好。
他也没有去深思为什么自己想接近她，好像就是自然而然地觉得该那么做，就那么做了。也许是因为对方那双安静到极点的眼睛，让他觉得很放松。
“你喜欢一个人吃饭？”
“喜欢。”齐小乐很干脆地回答，“很自在。”
“……我打扰你了？”
“没有。”齐小乐又是很干脆地摇摇头，“你不算。”
“为什么？”陆曦觉得自己有点哭笑不得，又有一点隐秘的高兴。
“因为……”齐小乐拿着筷子发起呆来，微蹙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世界难题一样。陆曦也不催她，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齐小乐“啊”地一声：“因为上次那棵树，我说它会难过，你说是的，会难过，所以你不算。”
27、
“……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吗？”陆曦忍不住问。
“谁说的，我记得呀。”齐小乐一本正经地反驳他，“我记得那棵树的那么个人，可是我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只是这样而已。但是刚才我想起来了啊。”
“对，我当时想了来着，你的名字很像lucy，所以我记得了。”
——该怎么说好呢，这种理直气壮。
陆曦觉得他不讨厌。
不但不讨厌，甚至差一点点就要大笑出声了。
上一次真的因为某件事，而真心实意地想要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28、
陆曦带齐小乐去看那棵树。
学校里很大，许多学生都有一辆自行车代步，陆曦也不例外。
所以他是用自行车把齐小乐带过去的。
齐小乐坐在后座动也不动，明明没有伸手抓着陆曦，却很奇异地保持着平衡。
“真不错啊，骑车。”齐小乐在车后座很开心地这么说着。
其实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陆曦觉得他听出了高兴来。
“以后我也可以带你骑车。”他自然而然地接话，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真的呀？谢谢，但是不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被人骑车带过，才这么开心，其实我更喜欢走路的。”
那就一起走。陆曦想。
反正齐小乐那个溜溜达达的步速，一点也不累。
29、
和陆曦想的一样，看到那棵树的齐小乐开心极了。
她连续“哇啊——”了好几声，蹦蹦跳跳地去拍那棵树的树干，又花了很久仰起头，凝视着树枝上的花朵，半天也不说话。
这是陆曦第一次看到齐小乐真正开心的样子。
不如说，他才发现，原来齐小乐也会有这样高兴得双眼发亮的时候。
还以为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真正开心呢。
她双眼发亮的时候，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好看得他挪不开视线，最后一起跟着笑了起来。
30、
陆曦和齐小乐很奇异地成为了类似于朋友的关系。
之所以说是“类似于”，是因为两个人谁也没有和对方说过交朋友的话。
认认真真说“我们交个朋友吧”，这样的事情，似乎只有小时候才会这么做。长大了，朋友或不是朋友，各种各样的关系就越来越模糊了。
陆曦习惯了吃饭的时候和齐小乐一起，也习惯了和齐小乐一起走路上课，从宿舍区走到教学区，十五分钟。
“我第一天走的时候，觉得累死了，怎么路这么长啊。”齐小乐说。
“嗯，后来呢？”
“后来呀？”齐小乐晃了晃脑袋，“路越走越短，越走越短，有时候在路上想事情，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发现——怎么那么快就到了！根本想不出结果来嘛。”
陆曦噗嗤一声笑了：“是走习惯了吗？”
“是的呀，现在习惯和你一起走，路就更短了。”
31、
齐小乐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并不看着对方，而是盯着天，看着地，瞄着路旁的花花草草小蜻蜓。
而陆曦和人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注视着对方——如果对方也是这样，那么就看着对方的眼睛。
所以齐小乐没发现，陆曦看着她的目光有多柔软。
32、
这天去上课的路上，齐小乐忽然“哎呀”了一声，蹲下身捡起了一只蜻蜓。
“怎么了？”陆曦凑过去看。
“你看，蜻蜓耶。”齐小乐把手举给陆曦看。
蜻蜓乖乖地趴在她食指尖上，两只翅膀都完好着，却不飞也不动。
“好像翅膀不太好……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齐小乐摇摇头，很虔诚地举着手上的蜻蜓继续往教学楼走，“我怕它在地上让人踩了，总之先举到教室去吧，也许待着待着它就好了呢？”
直到在教室坐下，蜻蜓仍然趴着，一动不动，但是身体一颤一颤的。
齐小乐十分好奇地举着手指，一个劲儿地盯着蜻蜓看。
陆曦发现，因为这只蜻蜓，后来的路齐小乐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他忽然觉得不高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只能一个人气鼓鼓着，课也不想听了。
33、
下了课之后，那只蜻蜓被放走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翅膀就好了。
“可能是之前的饿的吧。”齐小乐很认真地推测着。
“大概是。”陆曦笑了笑。
齐小乐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陆曦愣了一下。
齐小乐也愣了一下：“啊……可能是我的错觉，别在意，就是感觉，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好似的……没有就好。”
陆曦摇了摇头：“现在心情好了。”
“是吗？”
“是啊。”
“好了就好。”齐小乐点了点头，没去追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也没追问为什么心情又变好了。
陆曦背着她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他刚才是想掩饰住的，只要他露出那种微笑，别人都会相信，然后就蒙混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呢？没有骗过她。
齐小乐那双黑色的眼睛总是干干净净的。
——在她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陆曦忽然不确定了。
34、
齐小乐在大学班级里，意外地获得了一点存在感。
又或者说，她获得了一些来自同学的关注，班级活动时，也不再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被注意到的原因是，陆曦常常和她一起行动。
“齐小乐人满好的啊，感觉她就是不太爱说话。”
这天，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进了陆曦耳朵里。
“是挺好的，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爱的，嘿嘿。”是另一个男生的声音。
“哟，你打算追人家？”
“哪儿能呢，也就可爱了，又不漂亮，女朋友我还是想找漂亮的，我就喜欢漂亮的！”
“噫——这种颜控。”几个女生一起“噫”了一声。
然后那一群人笑作一团。
陆曦静静地听着，缓缓松开手，觉得掌心有一点疼。
35、
陆曦想，他早该想到的。
齐小乐是个很可爱的人，很好看的人，和她一起相处很舒服。
或迟或早，其他人也会发现她很好的地方。
然后就像那天的那只蜻蜓一样，齐小乐的注意力也会被其他人吸引过去。
只是蜻蜓的话，可以放走，或者干脆踩死。
可是其他人的话，怎么办呢？
只是蜻蜓而已，他都会觉得不高兴。
是其他人的话，他会怎么样呢。
一种很深的恐惧忽然席卷了他。
36、
陆曦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也没有很强烈地渴望过拥有什么。
所以他感到手足无措。
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愿望了，他希望齐小乐只和他一个人说话，只对他笑，只让他用自行车带着她。
这种愿望很强烈，而且具有相当苛刻的排他性，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的插足。
但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只要把她绑到身边来，就能知道答案了？
37、
齐小乐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她翻了个身，觉得被子很软，又暖和，舒舒服服的。
自顾自地翻滚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里不是宿舍，也不是自己家。
那这是哪里？
38、
陆曦设想了很多种情况，齐小乐醒来之后，见到自己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会先问这里是哪里？
还是说，会生气地质问自己呢？
会因为害怕而哭泣？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想好了自己要说些什么来解释，以及要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
但站在房门前，陆曦却忽然迟疑了。
如果齐小乐真的用愤怒又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怎么办？
……大概是会受不了的吧。
39、
推门进去的时候，齐小乐居然正坐在床上，很认真地看着书。
原版的《悲惨世界》。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就抬起头，很安静地看向了陆曦。
那些之前想了很久，打了很久腹稿的话，突然都飞走了。
被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陆曦发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生硬地问了一句：“你看得懂法语？”
“看不懂呀。”齐小乐很诚实地摇摇头，“就是看到完全不认识的语言觉得很有意思。”
“……是吗。”
“书是你的吗？”
“是我的。”
“那这是你家吗？”
“是我租的房子，我不住在宿舍里。”
——推开门后的第一场对话，居然如此平静而毫无重点。
“要喝水吗？”
“啊，谢谢，确实有点渴。”
40、
“嗯……陆曦。”齐小乐似乎是很困扰地歪了歪头，过了一会儿，把左腿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
左脚脚踝上，明晃晃地系着一条金属锁链。
“这个是你弄的吗？”她仰着头，很认真地问。
陆曦轻轻点了点头，低下头去避开了齐小乐的视线：“是我。”
要来了。他想。然后暗自攥紧了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觉得害怕和愤怒吧，会怎么做呢？会咒骂我？还是质问我？或者……哭叫起来？
……会被她讨厌吧。
但那些都没有。
齐小乐“诶呀”了一声，又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要弄这个呢？”
陆曦惊愕地抬起头。
齐小乐的眼睛居然还是那么平静。
不是愤怒的质问，也不是害怕的退缩，那双眼睛干干净净的，只是单纯地问他这个问题而已。
陆曦意识到，齐小乐真的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41、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极了。
但他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他的双手发凉，手心里渗出汗来。
“因为……什么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嘛。”齐小乐合上书，还是那么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觉得你不会随便就这么做的，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陆曦忽然很想哭。
哪怕是当场就掉下眼泪来也无所谓。
但他没有哭，已经快要忘记哭泣是什么感觉了。
42、
“因为我喜欢你。”陆曦轻声回答。
这是他刚刚找到的答案，差点就要哭了的时候，终于明白的事情。
“咦，喜欢我吗？”齐小乐似乎吃了一惊，“谢谢你……？”
“为什么要道谢？”那条金属锁链还明晃晃地系在你脚踝上。
齐小乐轻快地笑了笑：“因为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觉得很开心呢，谢谢。”
“……他们都不懂。”陆曦低声说。
“你能坐下来说话吗？一直站着我仰着头好累啊。”
陆曦默默地坐到了床边。
——大概是真的没救了，就连这种突然跳话题的地方，都觉得很可爱，很喜欢。
有一点恐惧，又有一点窃喜。
43、
“陆曦，你对我是哪种喜欢啊？”齐小乐抱着膝盖问。
“……哪一种？”
“就是……比如说。”齐小乐开始扳手指，“对朋友的喜欢，对恋人的喜欢，或者是对猫猫狗狗的喜欢。”
陆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答：“我不知道。”
“是吗，不知道啊。”
“我很喜欢你……希望看见你笑，看见你开心，但是，只希望我让你开心，也只希望你在我身边，有其他的人和你要好，其他的人让你开心，我都会非常不高兴，非常难过。我想把你放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只有我能看到你，也只有我能和你说话。”
陆曦转过头，浅色的眼睛看着齐小乐，澄澈又温柔。
“……就像现在这样。要是有其他人也喜欢你，我会受不了的，我很害怕。”
齐小乐默默地看着陆曦的眼睛。
然后她眨了眨眼：“那我试试看喜欢你吧？”
44、
如果有人问，流星砸到地面上来是什么声音。
陆曦会毫不犹豫地说，就是这种能够让整个人都轰鸣起来的声音。
45、
齐小乐伸手扯了扯陆曦的袖子：“陆曦，我没和你说过吧，我和你说说看，你听听，好不好？”
“好。”陆曦点点头，按住了齐小乐拽着袖子的那只手，“……可以握着手吗？”
“可以呀。”
于是齐小乐伸着手，陆曦很珍惜地握着。
“刚才我和你说，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过我，那是真的。当然，并不是其他人都讨厌我，而是我从来没有过关系亲近的朋友。”
“……嗯。”陆曦把手攥得紧了一点儿，又醒悟过来怕齐小乐疼，急忙又松开了。
齐小乐晃了晃脑袋：“一方面是我的性格不擅长和人相处，另一方面是，我没有什么和其他人变得关系亲近的想法。”
“嗯。”
“对我来说，要我和人变得关系亲近，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从小的时候开始，我的思考方式总是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以为是我自己笨，长大了就会一样了，可是长大了也没有，我才知道，我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样，至少在我周围是那样的。”
“比如说呢？”陆曦好奇起来。
“比如说呀……”齐小乐蹙着眉想想，忽然嘿嘿一笑，有点促狭地开口，“比如说啊，如果换个人被你这样弄过来还锁起来，第一反应是生气吧？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你之前一副随时准备被我骂的样子，对吧？”
陆曦无法反驳地点了点头。
齐小乐的话语很平常，语气也淡淡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字都在给他温暖。
“但是我就是不生气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是你的时候，不生气也不害怕，第一个念头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做。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陆曦低声说，“很明白。”
他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喜欢齐小乐了，因为他已经舍不得放开那只手了。
46、
“之前，那棵树的时候，你很认真地听了我说话，而且，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对我说‘那就是个树它懂什么’，而是说是的，它会难过。”
“……”
“后来你一直都认真地听我说话，不觉得我的想法奇怪，也不觉得我说话颠三倒四。这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也没有认真地和别人这样说过话。”
“……是吗。”
“是呀，你对我来说已经很特别了。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可以喜欢上你的。而且，既然你都喜欢我了，我觉得，要珍惜，因为喜欢我是件很难的事情吧，只是凭这个，我就要努力也试着喜欢你。”
“怎么会很难呢……一点也不难。”
“咦，是吗？”
“是啊，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已经喜欢你了。”而且，这么这么的喜欢。
好像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一样的踏实。
47、
一直低着头，没敢正眼看齐小乐的陆曦，终于偷偷地抬眼瞄了一下。
然后他发现，齐小乐竟然正看着他。
那是一双非常温柔的黑色眼睛。
……以及，脸颊微红。
48、
“对了，陆曦。”
“嗯？”
“……你是不是想哭啊？想哭的话还是哭出来比较好哦，没事的。”
陆曦愣怔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是没有掉下眼泪，却紧紧地抱住了齐小乐。
就像是很累很累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心依靠的地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