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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房中。
“病鬼还四处走动!”立春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跃下房顶,推开窗纵身进去。
这沈家二少爷是个奇人,书桌上除去笔墨纸砚,竟大大方方放了个锦袋,立春很是笃定地摸出袋中之物一瞧,险些乐得昏过去。
入手温凉,玉质极佳,澄澈透亮而无一丝的杂质,色古朴又光润,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这不就是那玉蜻蜓么?
立春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将满春白日里交代百遍的那一句“他人之财要慎取”抛到了脑后去。
他同清扬常在夜里溜出来做梁上君子,他人之财早取得顺手轻便得很了,哪里还能记住满春的话?大不了隔一日被满春拎着耳朵训个半炷香就过去了。
立春在灯下把玩那玉蜻蜓许久,也不知是路走得多了还是攀墙越沟耗去了些气力,腿脚不知不觉有些酥软,头也昏昏沉沉起来。
他在桌旁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勉强睁了睁眼,却觉眼前迷糊,脑中越发的混沌,说不清楚是倦意还是什么。
勉强抬眼望过去,那张红木大床无疑是他的救星。立春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脱了鞋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被褥间。
这是他头一回戒心全无醉倒在畅春酒肆之外的地方。
合上眼去的一瞬间,他隐约记起了在东园门前一气饮尽的那一坛春酿。
“该死的南宫,该死的老江,竟不告诉我这酒后劲这般大。”
立春心中嘀咕一声,眼前逐渐昏暗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明时分,睁眼亮堂,立春低呼一声,蓦地想起醉倒前发生的事,这一想已是震惊万般。
玉蜻蜓,油灯,一坛春酿。
他霍地坐起来,发觉自己既没有被粗绳捆住,也没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甚至那枚宝贝玉蜻蜓还握在他掌心。
怪事,走大运了!
立春正想仰天长笑,刚一仰头,顿觉脑中犹有昏沉之感,想来是春酿的酒劲还未过去。
他只得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又是吓了一大跳。
红木大床的被褥间还有另一具身躯静静卧着,吐息均匀和缓,像是沉睡未醒。
立春壮着胆子悄悄望过去,立时便确定这人肯定就是昨夜那两个丫鬟口中的沈家二少爷了。
这位二少相貌着实英俊,剑眉英 挺,长睫微翘,鼻若胆悬,唇薄而紧抿着,虽是面色苍白得异常,在沉睡中却还是微微露出了不驯的神情。
啧啧,好一个美男子。
立春惊讶地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伸手去轻触他紧锁的眉宇,手刚一碰到那浓眉,沈家二少轻哼一声,唬得他慌忙缩回手,也不敢多想为何自己没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鞭打得血肉模糊,穿上鞋便溜出了屋去。
这是一桩悬案。直到他浑浑噩噩回了胤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满春好几回捉着抹布笑骂着要给他擦脸,尚滴着水的抹布到了跟前他才回过神来,自然又是一阵横眉怒目的对骂。
那枚玉蜻蜓他没处理掉,一直贴身收了,每每伸手触到那玉蜻蜓,他总觉心中莫名不安。
终有一日他按捺不住,趁夜又溜出城去,提气纵身赶了一个多时辰,潜进了沈家园子去。
照旧是悄悄进了东园,照旧还是那单间屋中点了油灯,满园寂静之中,他蹲在窗前一株桃树下,惶然又不知所措。
为何而来?又为何惶然?
立春揪着衣袖闷想良久,终究化成一声叹息。
窗却被轻轻推开了,沈家二少爷背着光立在窗前,瞧不见面上的神情。
立春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他。
“夜风凉,进来说话。”沈穆琰嗓音低沉,在这样的夜里分明就是一种魅惑。
两人对望许久,谁也没动,直至立春立起身拍去身上沾上的尘土树叶,挣扎片刻,还是走近前去,在沈穆琰侧身让开之时跃进窗内去。
最初,只是闲聊,两人莫名地坦诚;他得知沈家二公子身患重病,唯有月琅国宫中药材才能治根,沈当家想方设法与月琅的莲太子攀上关系,愿以千金换取那一味金贵药材,莲太子如何回复他还不得而知,只知大哥穆轻四处奔波,极为辛苦。
立春只是听着,大略猜出这两兄弟心中所想,无非是善良好心的大哥千方百计要治好重病兄弟,而弟弟又不愿大哥奔波劳苦,至于两人为何都不肯接受沈家当家的位子,他不知,也没问,总归是沈家家事,他不好多问。
一而再,再而三,立春忍不住隔几日就往居梁城跑,满春追着拎他耳朵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这是深埋他心中的一个极大的秘密,若是被揭穿在日光下,他惟恐万劫不复。
或许是沈家老大真向月琅的莲太子讨得了神药,穆琰一日日的好起来,却也从未跟他讨还过那枚玉蜻蜓,只淡淡地说,若是喜欢便拿去吧。立春讪笑数声,有意拍拍手说要拿去变卖了换钱,却是燃起滔天大火,穆琰双目赤红了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若是你将它变卖,我就永远也不见你。”
永远不得相见,是多么可怕的折磨,立春从此再不敢随口乱说。
若非那一日屋中游进了一条竹叶青,两人恐怕一生都不会将那一层窗户纸捅破。
那一夜,立春敲着酒杯笑得极欢快,沈穆琰不喜下人伺候,因此东园仅他一人住着,倒是方便了立春来去,两人把酒言欢,刚说及前一日皇城大火,忽地有呲呲声响入耳,立春好奇之下举了油灯往桌下一看,惊得僵立在远处。
他幼时曾被邻家少年拿水蛇吓唬,直至成年还不能忘记那陈年旧事,一见了长虫便会周身冰凉彻骨,此事曾被满春拿来取笑了多年;沈家大宅靠着竹林,蛇虫不在少数,他兴冲冲潜进来,哪里有顾忌这许多,此刻一见这吐着信子的竹叶青,只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穆琰见他面色苍白,慌忙将他揽入怀中,伸指弹出一枚花生米,正中蛇的七寸,当场毙命。
蛇已毙,情景却微妙了许多,沈穆琰搂着立春,鼻息相闻,喘息相触,说不清的暧昧流转。
立春眼前一暗,颈间却蓦地微疼,是沈穆琰俯首在他颈间轻轻咬了一口。
再抬头对望,两人眼中不复掩饰,不再是云淡风轻。
日子仍旧悠悠过着,沈穆琰一日比一日好转,立春隔几日便会悄悄地潜进沈家来瞧他,两人难免说起日后打算,俱是沉默不语。
这一拖就是一整个月。
立春来不及考虑周全,急躁的满春便已急吼吼地寻了满城媒婆替他相亲寻找合适的成家立业的姑娘,他如坐针毡,既不敢对满春实说,又不敢在沈穆琰跟前说漏一丝风声。
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那一夜他一踏入东园,便闻见了满园的酒气。
沈穆琰喝了酒,大病初愈,便喝了一整坛的酒,红着眼望着他,神色冷厉而绝望。
立春掏出那枚贴身藏了许久的玉蜻蜓递过去,不敢看他,只沙哑着嗓音苦笑道:“你我无缘,从此便散了罢。”
声音散在风中,他沿着院墙狂奔了许久,耳旁却还能听到沈穆琰痛苦的怒吼。
再后来,世事多变,居梁沈家亲自进胤城提亲,立春见到了他一直未能碰见的沈家当家,沈穆琰的兄长沈穆轻,这两人并无太多的相像之处,他蓦地记起有一日沈穆琰提起,大哥是庶出的儿子,而他才是沈家正室所处。
因此,兄弟两人互相推让玉蜻蜓的缘由便不难解释。
沈穆轻是只老狐狸,在居梁城便与亲弟弟达成协议,若是能逼得立春跟着沈穆琰走,从此便辞去沈家所有繁杂事物,交由沈穆琰接掌。
一石二鸟。
可惜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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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先生,大当家交代了您算完这笔帐去一趟天香楼。”米粮铺子的伙计惴惴地走过来,悄悄瞄一眼账簿,见并无太多朱笔画的圈儿,顿时宽下心来,笑嘻嘻地指了指对门的酒楼,“大当家在酒楼内等您呢。”
“唔,好。”身着青衣的账房先生又将账册往后翻了几页,微微点了点头,收回柜台中去,微黑的面上带了些许的笑意,“麻烦你了,小钟。”
小伙计连忙笑道:“哪里哪里,关先生查账辛苦了。”
说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账房先生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只是颔首致意,便挥了挥袖子走出门去。
又是三月春光大盛时,今儿是三月初二,明儿又是三月三,一年已逝,居梁城景致依旧。
街头仍旧热闹如初,有一家铺子前立了些人,他听见有个魁梧的汉子笑呵呵地招呼着:“小哥,贩酒么?本店有新制春酿,东家亲手所酿,醇厚清冽,后劲十足哇!”
春酿,酒糟内加入初绽春梅与冬雪融水,醇厚清冽,后劲十足。
绝无虚假。
狐疑
雪后第二日就放晴了,只是这一场多年不遇的雪来得突然,街面上不少店铺门前搭着的木棚都被积雪压塌了;各家急急忙忙又都雇了人来休憩,一时间街上丁丁当当的声响四起,难得的热闹。
花满春原本打算赖在房中看看书,闲来无事绘几张图跟柳直换些银子花花,谁知小钩儿兴冲冲地从前院奔来,左右看看见两尊护卫都识相地别开了眼去,便乐呵呵地凑近前来低声说了几句,花满春顿时眼睛一亮,倏地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拍手道:“如此好戏怎能放过?”
说罢,随意收拾了桌上的书册笔墨就要走。
江烈与郦城对望一眼,知道拦不住她,只得跟了上去。
花满春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瞧一瞧,不忘挥挥手笑着招呼:“走走,一起去瞧热闹!”
四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但觉今日酒肆中生意冷清不说,连楼前都无人值守,实在是有些异常,待掀了帘子进了前院大堂才知道,原来几乎一整个楼里的人都聚到门前去凑热闹了。
畅春酒肆两扇朱漆大门洞开着,门前一左一右立着宁姑娘与暮雨,门槛后却黑压压挤满了人,各房的姑娘都笑嘻嘻地立在门前,将脸往门外凑,宁姑娘吩咐过不得走出门来,她们就立在门前瞧着,也不算不听话。
门口被一干美人们堵住了,花满春比不得她们身材高挑,又不如小钩儿滑溜,可以自人群中钻出去,她只得搬了长凳来在人群后放稳,撩起裙裾豪气地跳上去。
江烈与郦城二人吓得脸色一白,连忙立到一旁去护着,就生怕她不慎摔下来,少不得挨王爷一阵骂。
他二人自然是比酒肆中的众位美人来的高大,无需踮脚便能看见当街的闹剧。
这一看,两人都挑起了眉。
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他们瞧见素来与自家九王爷作对的胤安侯爷立在风中,被一个长得极美的妇人紧紧抱住了胳膊不松手,另有一个高大魁梧、形貌凶恶的男人立在街边,面色铁青地望着两人。
胤安侯爷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原先洒脱倜傥的神情早就化作满面青黑,远远望过去,不知他咬着牙是要推开那妇人还是要如何。
“哦?这是演的哪一出?横刀夺爱?还是城门失火?”花满春有些幸灾乐祸。
那凶恶汉子是对门酒楼的老板徐广汉,别看长相凶狠,却是个面恶心善的老实人,自打年前敲锣打鼓娶了个媳妇回来,便一直藏着掖着,不知为何总不让这美人儿露脸,花满春日日往酒肆中跑,也只有一回瞧见过她的面容,还是因为她抄近路回客栈时经过酒楼后窗,这美貌老板娘不慎推落一盆兰花,险些砸中了她。
那一回她才发现,这徐广汉的美貌媳妇其实是个眼盲之人。
城内多数人没见过徐家媳妇,只当他娶的是个母夜叉,因此不敢带出来抛头露面,因此小钩儿一说徐老板家门前有个顶顶水灵的美人儿抱住了小侯爷不松手,花满春便乐得飞奔下楼看好戏。
果然,家家店铺内探出的脸上都是惊讶的神情,连宁姑娘也眉眼弯弯,含笑望着那三人。
花满春来得迟了,戏已过了大半,只见舒惊羽不耐烦地扫过徐广汉一眼,作势要去推开那美妇人,手还未动,那妇人娇滴滴惊呼一声,自己倒是松开了手,软倒在冰面上。
酒肆内众家姑娘一起焦急地低呼,还有人掩着口叹道:“小侯爷怎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