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0回 毁人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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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繁琐的收徒仪式过后是大开筵席，因为都是女眷，就设在了内庭，摆满了三桌。
那些贵妇闺女平日里少有出门的机会，碰到这种轻松聚会，又没有男丁在场，便都比平日里豪放些，好好地热闹了一番。便是不苟言笑、孤芳自赏的锦文大长公主，言谈间也露出一丝浅笑。
午时三刻，锦文大长公主率先起身告辞。如同一个信号，除了镇国公夫人和魏静香，其他贵妇千金也跟着告辞。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各位姑娘，亲自送她们出去。
众人纷纷登上华丽的马车。一时间，槐树巷里冠盖如云。
送完客，大家便散了，回各自的院子里歇息。
镇国公夫人去了老祖宗的院子里歇息，古月真人到大夫人院子里歇息，而魏静香去的是二姑娘的院子。
甄宝人回到自己的东厢房，刚眯了小半个时辰，就被秋芝叫起来，洗脸梳发，重新换了一身华丽衣衫。她要进宫谢恩，珍珠、玉镯、《大还心镜》不是光收下就可以的。
去皇宫乘的还是古月真人的专用马车，一路真人都闭目小憩，不过眉宇间神色悠闲，似是尘埃落定。甄宝人也一声不吭，反正这一回双方都下了一步妙棋，至于胜负如何，还有待以后揭晚。
出伯府所在的槐树巷，经西瓦子街，过梁门往北拐，行了约二里路便是皇宫的东华门。
过东华门后，就必须下马车改乘软轿。古月真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莫测高深地斜睨甄宝人一眼，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再上软轿。
甄宝人跟着下了马车上软轿，咿呀咿呀的轿子声，象摇篮曲让她昏昏欲睡。
一路都有太监紧着往里通禀，尖尖细细的嗓音此起伏彼。行了不到一刻钟，轿子停了下来。
甄宝人先下轿子，只见眼前一个气势恢宏的宫殿，门匾上三个金漆大字“慈宁宫”。以为装束不一样的大太监从大殿里匆匆出来，对古月真人说：“真人请进吧，太后娘娘刚刚起来，在里面等你。”
古月真人点点头，对甄宝人说：“你随我进去吧。”
一进大殿，便有一股檀香气扑鼻。不过太后并不在大殿，她在侧殿里的美人榻上坐着。听说她与古月真人差不多的岁数，看起来则要小很多，脸如满月，无斑无纹，墨发如云，神色祥和。
古月真人手捏三清诀行礼，她坐着捏着三清诀还以半礼，示意宫女引古月真人坐下。然后一双妙目转到甄宝人身上，问：“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
甄宝人连忙上前磕头，说：“甄宝人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甄宝人起身，退后三步，肃立在古月真人身后，垂首敛眸。
“抬起头来。”
甄宝人抬头，太后仔细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说：“不错，神清气朗，模样儿也秀气，有甄文孝公的气派。听说你如今不足十三岁，于道法却颇有心得？”
“不敢说什么心得，只是略懂一二。”甄宝人信口胡诌。
太后说：“倒是挺谦逊的，若真是只懂一二，又如何能得古月青眼呢？定是有过人之处……”
话未说完，外面太监传：“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求见。”
太后斜靠着美人榻，懒懒地说了一个字：“准。”
脚步声经过大殿往侧殿而来，一会儿，两个满头珠翠、衣着华贵的女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年岁相仿，都是二十五六上下。
甄宝人一眼就认出了魏贵妃，因为她跟魏静香长的十分相似，只是比魏静香要精致许多，黛眉远山，一双妙目顾盼如秋水。
至于赵皇后，相比之下略显逊色，倒不是五官不好身材不婀娜，就是不够神彩飞扬，略显沉闷。
古月真人起身捏三清诀行礼，赵皇后、魏贵妃还了半礼。礼毕，三人坐下。
甄宝人知道该自己登场了，于是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双手伏地，行大礼跪拜。“小女子甄宝人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赵皇后的声音清清亮亮，有点象未出阁的小姑娘。
甄宝人从地上爬起，颇有点腰酸背疼，这一天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头呀。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甄宝人抬起头，心想，如果日日抬头低头这么频繁，指定三十岁不到就颈纹纵横。由此可想这皇宫内庭真是折磨人，除非是来当太后。
可是有不经妃嫔直接当太后的吗？显然不可能。
赵皇后上下打量她，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见她一点也不紧张，似乎还微微走神，有点诧异。不过，话还是照原来商定的说：“气度从容，怪不得真人喜欢，我瞅着也是喜欢的很。若是早些认识，便要跟真人抢上一抢。”
太后失笑，问：“你又不收徒，抢来做什么？”
赵皇后带点天真口气说：“抢来做妹妹，我从小就盼着有个妹妹，象小棉袄一样的暖心窝，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魏贵妃笑盈盈地说：“这有何难？这位七姑娘只是真人的俗家弟子，姐姐再收她做妹妹就是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位七姑娘怕是成为我们大周朝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这话真真是用心险恶，如果甄宝人是大周朝最有福气的女子，那生下九五之尊的太后是什么？不过魏贵妃每回出手，都是把甄宝人往宫廷外推远一步，所以她也乐意听着，低眉顺眼，乖的不行，绝对不打扰大老板们的表演。
赵皇后淡淡地说：“贵妃妹妹此言差矣，要论福气，这天下还有比母后更有福气的吗？”
甄宝人在心里“咦”了声，赵皇后也不笨，不知道魏贵妃如何应对？
魏贵妃呵呵地笑了起来，说：“是我没有说全，庶民里面最有福气的，母后何许人也，跟庶民比，岂不是欺负她们？”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甄宝人深心赞许。
一旁的太后也乐了，说：“凝香这张小嘴说起话来比外面的黄鹂还动听。”
“母后，我可不依，你岂可拿我比扁毛畜生？”
太后笑着说：“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甄宝人偷偷看赵皇后，只见她神色不变，但是眼神略显无奈。看来这样的遭遇战，她们打过多回了，多半都是她吃瘪。
“甄七姑娘，年初便听说了你，如今才算是真正见上了。”魏贵妃笑盈盈地说，“真真是画儿一样的妙人儿，看来是我家铭秀瞎了眼。”说罢，一双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甄宝人。
太后与皇后也听说过甄宝人的“绯闻”，目露好奇地看着她。
“贵妃娘娘说笑了。”甄宝人说，“说起这事，小女子十分汗颜。年初，去东平侯府赏梅，梅林太大了，小女子又是第一回去，竟然迷了路。后来遇到魏世子，方才脱身，不想传到外头，便成了我为世子伫立雪中。”
魏贵妃拿过茶杯浅啜一口，目光里透出一点冷意。“如此说来，是我无中生有了？”
这个问题可难回答了，若是说她无中生有，那是犯上。若是说她没有，便是自打耳光，犯下欺上之罪。甄宝人虽然不想显露峥嵘，但是她如此步步进逼，就不能不应战了。
经历了职场多年，她懂得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于是说：“确实……”
一干人等脸色都变了，侍立一旁的大太监低喝一声：“大胆！”
“……《道德经》有曰：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又曰：有无相生。可见这有无便是一回事。我不曾有为世子伫立雪中之心，但落在他人眼里却有为世子伫立雪中之行。我有中生无，贵妃娘娘无中生有，原属一回事。”
她一番巧词夺理把大家都说愣了。
一会儿，太后回过味来，笑对古月真人说：“你这弟子果然有十分的灵性，一番有无同源让她说的别有趣味。”
古月真人看了甄宝人一眼，说：“太后别夸她了，她年岁小，还是应该以修养德性为主，别白白浪费这份聪明，一个劲地往世智聪辩上走了。”
太后冲甄宝人招招手，说：“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甄宝人走到她面前，她拉着她，细细地打量一会儿，问今年多大？几月生日？可读过些什么书？
甄宝人一一回答，十二分的乖巧模样。
赵皇后俏笑着说：“真人，你看看，这下子太后也要跟你抢了。”
太后笑着说：“我又不收弟子，抢来何用？”
魏贵妃笑着说：“太后不是还差一个儿媳吗？”
太后眸光闪烁，立刻松开了拉着甄宝人的手。
甄宝人忍不住瞥了魏贵妃一眼，心道，尼玛，我与你无怨无恨，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呢？她的一番乖巧，经魏贵妃口里一说，立刻就变成了别有所图。
魏贵妃与她眼光接触，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转开了视线。
好好好，你既然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甄宝人暗暗下定决心。
这以后，太后顿时兴致缺缺。
古月真人识趣地拉着甄宝人告退。出了东华门，听到外面大街上的人马喧哗声，甄宝人竖起耳朵去听，这才是真实的生活，鲜活泼辣的。
古月真人见她听到俗世的声音却一脸欢喜，不由地冷笑，说：“你便这么一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