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回 巧人迁怒（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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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宝人冲古月真人粲然一笑，说：“真人，您怎么好端端地生起气了？”
古月真人不理她，继续闭上眼睛假寐。两人迄今为止，交手已有多次，早就见识过她的厚脸皮与能言善辩。自己脸皮没有她厚，辩又辩不过她，真是无可奈何。
“真人，你看外面。”甄宝人推着她，指着车窗外。
大周商业发达，沿街都是商铺和挑担的商贩，有男有女。名门世家讲究女子娴雅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而出来也要戴个帷帽，绝不能抛头露面。
普通百姓要讨生活，自然没有这么多规矩了，夫妻一起出来做生意的并不少。便是一起逛街购物的也不少，只是不象后世手牵着手并肩走着，丈夫多半走在前面，妻子则落后半步。
古月真人顺着甄宝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对卖糖人儿的挑贩夫妻，大概二十出头，相貌平常，身着褐色粗布。汉子专心致志地吹糖人儿，媳妇卖糖人儿，若是没有人买，便温柔地看着自家的丈夫吹糖人儿。
天气太热，汉子的额头一片晶莹的汗珠，媳妇心疼地掏出手绢，踮起脚尖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汉子转睛看着她，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古月真人也微微动容。
马车咕噜噜地继续向前，把这对平凡的夫妻扔在后面。
古月真人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甄宝人。“姑娘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真人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就这样子简简单单地活着，也不错吧？”
古月真人嘲讽地说：“姑娘说只要简单地活着，天下人怕都要笑死了。”
甄宝人苦笑一声，说：“我何尝想步步机心、营营碌碌？只是不想成为他人的鱼肉，真人您不要怪我就好了。”
古月真人一时无语，她确实没有理由怪她，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利用甄宝人。收她为俗家弟子，也是考虑到可以明正言顺地带她入宫。“罢了，罢了，你既然无意于荣华富贵，我也不强求了。”
谁不爱荣华富贵？可是人生若只有荣华富贵，那是何其苍凉。这话只在甄宝人肚子里嘀咕了一下。“那么，咱谢谢真人啦。”
古月真人嘴角一撇说：“到如今，你还要叫我真人？”
甄宝人又粲然一笑，说：“多谢师傅。”
古月真人眉心微蹙，说：“听着别扭。罢了，没有人的时候，还是叫我真人吧。”
甄宝人呵呵地乐了，眉眼舒展，不带一点机心，和普通十三岁的少女没有两样。
古月真人看着她笑靥如花，心情也跟着亮丽起来。虽然脸皮厚不过她，心思转不过她，辩论也赢不了她，但是内心还是十分欣赏她。
两人倘若换一种方式相见，没有各自的立场与私心，恐怕真能成为忘年之交。
只是，赵皇后……一想到赵皇后的处境，古月真人的好心情便又荡然无存。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何能看着她在皇宫里步步维艰？要不是当年自己赞她一句“面相贵不可言”，先帝和太后也不会选她为太子妃，她的性情原是不适合皇宫的，说起来还是自己害了她。
“七姑娘，如今该是你兑现条件了吧？”
甄宝人说：“不急，太后圣寿那天，自然会兑现的。”
古月真人立刻皱眉。
甄宝人柔声说：“欲速则不达，太后的圣寿也就是一个半月后，真人且安心等着吧。再说，我不是跟真人说过吗？倘若我的方法不奏效，我任凭真人处置。”
话说到这份上了，古月真人只得点点头说：“好，我等着。”
说话间，马车离开嘈杂的大街，拐进槐树巷，停在伯府门口。
甄宝人和古月真人下马车，先到熙和院见大夫人。又在大夫人陪同下，到老祖宗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说了会儿话。
然后古月真人说不放心三清观里事务，得赶回去了。大夫人和老祖宗再三挽留，见她去意已决，只得作罢。
大夫人和甄宝人把古月真人亲自送到大门口，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古月真人这才带着三清观的几名知事道长乘上马车。看着三辆车拖着斜长的影子远去，甄宝人油然升起尘埃落定的安心感觉。
“还伫着做什么？”走出几步的大夫人回过头，不悦地看着她。
认识古月真人十多年，一直想让她为二姑娘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说句“贵不可言，福泽深厚”之类的好话，却没有得到，最后却便宜了甄宝人。
这几日一想起这事，她就心里憋屈的很。而且这回与大外甥的亲事也不成了，大哥到现在连封信都没有回，指定是恼的不行了。还有，巧人的婚事也变卦了，都是因为她……大夫人越想越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甄宝人赶紧走过去，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进熙和院的偏厅。
大夫人坐下，巧丽见她不叫甄宝人坐下，猜测要训话，于是只上了一杯茶。大夫人端起茶杯，右手揭开茶盖，慢慢地拨弄着茶叶，特别特别地专心致志，转眼间半柱香过去了。
甄宝人知道她在变相地给自己立规矩，只好敛手肃立着，一动不动。
大夫人边拨弄着茶叶边想，就算你变成古月真人的弟子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在外头搏个好名声。在这伯府里，就休想逃出我的手掌。
一柱香后，她浅啜一口茶，抬起头，很诧异地说：“怎么你还在？”
甄宝人一脸平静地说：“女儿在等母亲发话。”
大夫人仔细看她的脸，一丝不耐烦都没有，究竟何时她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了？巧人说她性格大变，不可小觑，原来是真的，是自己疏忽了，倒让她爬到自己头上来撒欢。
她冷笑一声，说：“如今你是古月真人的高徒，我哪里还敢发话？”
这话是个大大的套子，无论怎么接话都不好。甄宝人正犹豫着，忽然听到吧达吧哒的脚步声急冲冲地过来，小丫鬟的声音在外面急急地叫起来：“夫人，二姑娘来了。”
甄巧人一把扯开帘子进来，眼睛微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甄宝人面前，挥手就是一巴掌。
甄宝人本想伸手阻拦，忽然想起大夫人还在场，赶紧把脸一偏。这个巴掌贴着脸皮而过，她后退一步，假装惊惶失措地说：“二姐姐，我怎么了？你为什么上来就要打我？”
甄巧人哪里肯甘心，又上前一步挥起手。
甄宝人赶紧又后退一步，旁边侍立的巧丽却忽然横出一脚，嚷嚷着：“哎哟，七姑娘，后面有椅子，小心绊倒。”
甄宝人却被她绊了个正着，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她抬头飞快地睃巧丽一眼。
巧丽只觉得好象一道寒光射入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心一缩。
“胡闹。”大夫人见闹得差不多了，重重地把茶杯一放。“秋至，还不拉住你家姑娘？”
秋至这才伸手拉住二姑娘，说：“姑娘，姑娘，消消气，别让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二姑娘甩开秋至的手，指着甄宝人的鼻子，说：“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
甄宝人站起来，拍拍衣袖上的灰，沉声问：“什么都是我？我害谁了？还请姐姐明示。”
二姑娘哪好意思将“你害得我和魏铭秀的婚姻不成”这句话说出口？传出去那还不成了笑话，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却只能愤怒地瞪着她。
大夫人见二姑娘干瞪眼只能生气，立刻皱眉说：“行了，七丫头，我来教训你二姐姐，今儿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甄宝人只能自认倒霉，心里也隐隐猜出，二姑娘今天的表现不寻常，一定是出了大事儿了。本来这丫头就恨自己，虱子多了不痒，也就不在乎在多个一件两件的。
等甄宝人退下，大夫人又屏退左右，瞪着二姑娘说：“瞧瞧你自己，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娘亲，我心里好恨。”甄巧人一跺脚，银牙紧咬。
“不要说你恨，我也恨，原本好好一桩婚事，让七丫头给搅黄了。”
“那娘还护着她？”
“娘哪里是护她？娘是护你，傻丫头，要是传出去，说你因为婚事不成，对自己的妹妹大出打手，将来还有哪一家敢来聘你？”
二姑娘顿时泪如雨下，身子摇摇晃晃。
大夫人心如刀割，拉她到怀里，掏出手绢抹去她的眼泪说：“别哭了，魏铭秀不成，还有其他人呀？镇国公家的潘顺美、扈国公家的薛晓白、还有官家不也正替安王选妃吗？”
二姑娘连连摇头，哽咽不已：“娘，我就是……”她就是想嫁给魏铭秀的话，却无论怎样说不出口。
“娘知道，娘知道，乖女儿，娘指定给你找个最好的。”大夫人柔声说着，拍着她的背，见她慢慢地安静下来，这才叫巧丽和秋至进来，扶她去里面榻上躺着，又叮嘱一定要守着她，别让她乱跑。
看看漏钟，到晚请安的时间了，带着巧珍来到老祖宗的屋子里。
远远地就听到欢声笑语，进了里屋，发现伯府里其他人都到场了，个个嘴角含笑地看着甄宝人。
大夫人笑着问：“哟，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老祖宗笑着说：“来，你也听听，七丫头在说进宫的事情呢！咦，二丫头怎么没有来？”
“她有点不舒服，在床上睡着。”
老祖宗心知是因为婚事不成，微微颔首，不再问了。
二夫人则好奇地问：“晌午还见她跟魏二姑娘在花园里逛着，怎么一晃眼就病了，可要紧不？”
大夫人瞥她一眼，耐着性子说：“就是在花园逛久了，有点中暑，不碍事，睡一会儿就好。”
二夫人关心地说：“哦，前两日，我也有点中暑，大夫给我开的药还在，等一会儿，我叫人送过去给二丫头。”
“那就谢谢弟妹了。”大夫人怕她再纠缠下去，赶紧跟老祖宗说，“母亲，今日筵席，还有点尾事没处理完，我去跟账房核一下数，先走一步了。”
老祖宗点点头说：“行，大家都散了吧，就七丫头留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