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回 打翻了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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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曾与甄宝人两人数次相见，见过她眼波荡漾，见过她浅笑低语，见过她凝神思索，见过她机智诡辩，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笑的如此明媚，笑得如此肆意，只是这笑容却是为那牵马的少年而笑的。
他一时僵在原地，千军万马厮杀不曾令他动容，这一刻不豫却浮上眉间。
他生平第一次打翻了醋坛子，自己却并未意识到！
路长生亦步亦趋跟在安王的身后，不提防他突然停下来，差点儿撞上他的背，不得已来了个急刹车。
长生在安王身后，偏着身子往马场看，诧异地问：“王爷，您看见谁了？怎么不走了？”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殷九惊讶地回过头，见是安王爷主仆，赶紧小跑着过来行礼：“王爷，您怎么来了？”
安王缓缓收回视线，意兴阑珊地说：“晓白不是说追日不舒服嘛，我让长生过来看看。”
路长生咋咋呼呼地说：“是呀，追日在哪里？您们放心好了，凡是经过我的手，立马让它活蹦乱跳。”
殷九仍恭谨地说：“王爷日理万机，让长生过来就是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您跑一趟？”
安王摆摆手说：“今日横竖无事，好久没见姑婆，正好过来看看。”
长生斜他一眼，心说您就吹吧，再看看场里的甄宝人，嘿嘿地笑着。
安王心里正不爽，看长生作怪，立刻瞪他一眼。长生别开头，依然嘿嘿地笑着，小胡子不停地颤动。
殷九则被路长生笑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再问，转身拔高声音招呼场子里的薛晓白：“大少爷，快过来，安王爷来了！”
正盯着甄宝人怔忡出神的薛晓白被这话语惊醒，浑身一震，才回过神来，讪讪地松开握着缰绳的手，也不敢再看甄宝人，转头急步走到安王身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躬身施礼说：“表哥，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呀？”
安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薛晓白愣了愣，诧异地看他一眼。他跟这个表哥脾气相投，从小就一直感情很好，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自己如此冷淡。
安王还是忍不住看了马场中间的甄宝人一眼，发现她依旧坐在马上，明媚笑容已经收起来了，也正往这边看。但一触到他眼神，立刻微微转开，带着一点点防备。
安王的心里忽然窜起一股火气，究竟自己对她做了什么，每回见自己都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见别人却是笑靥如花。
殷九见他只看着场中的甄宝人，忙招招手说：“甄七姑娘，快过来见过安王爷。”
秋芝连忙跑过去，甄宝人扶着她的肩膀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垂眉敛目地曲膝行礼：“小女子见过安王爷。”
安王默不作声，看着甄宝人垂下的脑袋，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露出的一丁点脖子洁白如玉。墨青色的双垂髻上各插着一朵黄金花钿，微微颤动着。
薛晓白、殷九、平安见安王只是盯着甄宝人的脑袋发怔，也不说免礼，都诧异地看着他。
只有路长生隐约知道他在想什么，贼兮兮地笑着。
薛晓白看了甄宝人一眼，忍不住出声：“表哥……”
刚喊了半声，安王抬眸瞥他一眼，眼神凌厉，似乎带着一点杀气。薛晓白怔了怔，心里发虚，余下的话都落回肚子里了。
甄宝人也感觉到这凉凉的杀气，心里微惊，连忙又说了一遍：“小女子见过安王爷！”
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容貌也不是绝美，性子也谈不上温柔，既然不想搭理自己，难道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还要巴巴地凑上去让她小觑了？想到这里，安王收回杀气，按下胸口的怒火，生硬地说了一声：“免礼。”
甄宝人立刻直起身，微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秋芝退到殷九身边站着。
几个人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诡吊。
在场的众人都看出安王今儿有点反常，可是除了路长生，其他人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反常。
便是甄宝人心里也十分纳闷，这个王爷今日的举止，一点不象平时那么冷静大气。唉，位高权重的人，果然是喜怒无常，她这样的升斗小民，还是躲远点好。
殷九轻咳一声先打破了沉默，说：“王爷、大少爷，君宜县主还在偏殿等七姑娘一起乞巧，小人和七姑娘先退下了。”
安王见甄宝人至始而终不肯正眼看自己，刚刚按下的怒火又冒了出来，又不好发作，只当作没听到。
殷九垂首低眸站着，见他不答应，纳闷是不是自己方才开罪了他，也不敢带着甄宝人走，只是递个眼色给薛晓白。
却不想薛大少爷今日也十分反常，心里还是一片滟滟春光，甄宝人的笑容挥之不去，神魂不守，只顾着偷眼看她，哪里看到殷九的眼色？
众目睽睽之下，纵然被忽视的滋味儿不好受，安王到底还是把心里怒火压下了，冷淡地说：“长生你怎么傻站着？还不去看看追日怎么了？”说罢，也不再看甄宝人，迳直往马棚走去。
殷九则如获大释，赶紧引着甄宝人回内院。
甄宝人回到了“枫华苑”，赶紧换好衣服，再到大长公主寝殿的侧殿。薛君宜正在弹琴，身后还是侍立着一群仆妇，抱着各色各样的东西。
看见她进来，薛君宜按住琴弦，说：“七姐姐，你怎么拣这个时辰去骑马？日头这么晒，会伤了皮肤的。”
“哦，只是晒一会儿，不会有事的。”甄宝人坐下敷衍说，“君宜，听说你的‘米团’方才走丢了？”
薛君宜摇摇头，宠溺地看了正在蒲团上打呼噜的“米团”一眼，说：“没有，只是它偷偷躲起来了，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身后一个老嬷嬷上前一步，低声督促说：“县主，这会儿是练琴时间。”
薛君宜不快地嘟起嘴巴说：“刚才不是练过两刻钟了吗？我手指都酸了，先让我歇会儿嘛。”
“就是就是，让县主歇会儿。”殷九笑呵呵地凑上来说，“县主，你猜谁来了？”
薛君宜睁圆眼睛问：“谁来了？”
“是大少爷和安王爷，方才在跑马场说话呢。”
薛君宜“啊”的一声，立刻推开琴站了起来，说：“表哥来了？怎么不早说呢？我也要去跑马场。”说着，就往屋里走，这会儿也不说马场日头晒人了。“快快快，我要换衣服，把我那件新做的大红色的骑装拿出来。”
一干仆妇也跟着她往屋里走，胳膊撞着胳膊，脚踩着脚，好不闹腾。
甄宝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心说看样子，君宜与安王这个表哥的感情也是不错额！
忽听外面有人往里传：“大长公主回来了。”
甄宝人立刻站了起来。
片刻，杂沓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
锦文大长公主穿着一身长公主的华丽宫服，在一大群仆妇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先问殷九：“小九，方才门房说思铭来了，他人在哪儿呢？”
殷九恭谨地说：“在跑马场，和大少爷他们在一块儿，正在看追日得的什么毛病。”
这会儿，薛君宜从里屋踢踢踏踏地出来了，已经换成了大红骑装，四五个仆妇围着她，有的帮她拉拉后面衣襟，有的拿着梳子帮她理头发，有的帮她抚平袖子的皱褶，有的帮她整腰带……大长公主看的眉头直皱，问：“君宜，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表哥在跑马场，我去看看他，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君宜心无城府，大概是很喜欢这个表哥，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儿。
大长公主颇有点哭笑不得，说：“这会儿日头正晒，骑的什么马？叫他过来就是了，正好我也有阵子没见他面了。”说完朝殷九抬抬下巴，殷九会意地退了下去。
薛君宜立刻拉长脸，嘟起嘴巴说：“那我这身儿新衣服岂不是白换了？”
大长公主摆摆手，忍者笑说：“哪有你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快去换了吧。”
薛君宜不快地咕哝着，对着甄宝人吐吐小舌头，又在一帮仆妇的簇拥之下进里屋换衣服。
唉，这被宠坏的孩子！甄宝人感叹着，人家这些人都是亲戚，自己掺在里面不是回儿事，各自都增添不便。想到这里，甄宝人蹲身行礼说：“大长公主既然有客人，小女子就先退下了。”
大长公主侧头看她，微作沉吟，微笑着说：“也罢，七姑娘先回院子休息会儿吧。”
甄宝人笑着点头告退，然后带着秋芝和刘嬷嬷速度回到“枫华苑”，进门儿往榻上一倒，只觉得全身酸痛，估计是方才在马上颠簸伤着了。“哎哟，秋芝快过来帮我按按，方才让那个二愣子薛晓白给吓着了，我现在浑身痛！”
刘嬷嬷一听见“二愣子薛晓白”几个字，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然后跑到门边看看外头，低声说：“哎唷，我的姑娘诶，你怎么就直接呼人家大少爷的名字了？还敢说他是个二愣子？让她家下人听去了，还不知道如何编排你的不是呢？”
秋芝亲眼目睹薛晓白的恶行，她努努嘴，忿忿地说：“刘嬷嬷，你方才不在跑马场，不知道那薛晓……大少爷如何可恶，差点把我们姑娘吓坏了，说他几句都是轻的！”
甄宝人知道徐嬷嬷说得对，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秋芝，就听徐嬷嬷的吧！刚过去的事儿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