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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恩怨缠葛大义取 举棋难定妇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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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阴沉似水,蝉噪山静,林木幽深。一个人影如同脱兔般从密林中窜出,停住脚向林中张望了一番,又伏地细听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前奔去。片刻之后,林中走出一队人马,个个衣衫褴褛、尘灰满面,却皆是精神奕奕。当先两条汉子,一青白脸,一精瘦身,正是佟仲与女扮男装的十二。

女子天生好洁,十二虽是与众人一路同行,可面上却十分干净。此刻出林,在林边石后一摸,暗记宛然,又四处打量了一遍,喜道:「佟大哥,此处便是小路尽头,你我已至阴平山中。过了前面这片草甸,再过条小溪,便是当日安公子单剑屠敌营之处。再行大半日,便可到诸葛砦了。」

佟仲及百余军士闻言亦喜,有兴奋者大声欢呼,惊飞林中百鸟。佟仲笑道:「既如此,前路该是易走了。有劳十二妹子先行一步,去砦中给我家将军报信,沿途留下暗记,我等沿着暗记寻去即可。」

十二颔首,嘱道:「我沿途多做暗记指路,佟大哥多留意显眼大石及大木之上。待我回砦与折将军说了,便和爹爹一同返来迎你。」言罢,雀跃而去。佟仲凝望十二背影,嘴角微翘,由衷起了丝浅笑。待倩影消失,吩咐众人安营歇息片刻,又遣人去溪边取水。

取水人去未多时,便急匆匆返回。面色凝重地来在佟仲面前,禀报道:「佟大哥,十二在小溪对岸发现金营旧址仍有一营拦路,人马约有千数。她独自去近处探营,使我等回来报与大哥知道。」

佟仲闻言,略一思索,拣了几个原本做过斥候的兵士去接应十二,带着余下众人退回林中,设伏待守。过了顿饭工夫,十二带着几个接应兵士穿草甸返回林中,对佟仲道:「佟大哥,蹊跷事!我见那营盘扎的严密,与金人大有不同,心下生疑,故而冒险近前探查。窥见营中刁斗齐备、法度森然,兵卒衣着尚红,竟与我等相同,言语间依稀亦是宋语。莫非是吴经略别遣援军先我而至?」说到此处,又摇了摇头犹疑道:「不对!这条小路最近,不可能有人快过我等。」

佟仲叹口气,羞愧道:「妹子不必疑虑了!富平战后,西军多有叛者。这营中之军定是西军降卒无疑!」顿了顿,环视四周,见众军面上多有惭色,又问十二道:「妹子,可有路能绕过此营么?也好免去一场厮杀。」

十二摇头道:「此营当道,难以偷过。若是绕路,恐需百里之遥。如降卒已能当此要紧关口,他处路途恐更是被金人严密守把。与其绕路,倒不如效仿安公子,趁夜袭营……」说着话,忽悟出佟仲及众军不愿同袍相残之意,遂闭口不言。

佟仲再叹,下定决心,慨然道:「狭路相逢,各为其主!彼等既叛,自该想到今日之事!我等为大宋、为黎民,问心无愧,抗金守土,更是责无旁贷。便依十二妹子之言,入夜袭营!」

佟仲这一番话,半是自醒,半是说与众军听知,故此扬声道来,说的激昂慷慨。众军听在耳中,心内亦是暗暗赞同。待佟仲言罢,皆抱拳振奋道:「入夜袭营!」十二见军心思战,眼波流转,笑道:「适才我见营中几乎人人背弓,想必箭矢定是不在少数。我等箭矢不多,正好在营中补充些许,或者还可为砦中添些军器,送折将军做见面之礼。」

众军闻言皆称善大笑,独佟仲若有所思。十二以为即将伤损昔日同袍之事使他心绪不佳,也不多问,嘱咐众军小心,自带了斥候又去探查。

入夜,乌云遮月,四野漆黑,正是难得的夜袭之时。佟仲带着百余军士,在斥候带领之下悄声摸到十二藏身处,向营中观瞧。见那营盘虽谨依法度,但营中篝火稀少,防具零散,巡哨兵士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只是敷衍了事;又见兵士装束、中军主旗锦绣皆熟悉无比,心中不禁又喜又悲。十二见他面色数变,以为他身体不适,把臂低声询问。佟仲觉玉手微凉,心绪也随之渐渐平复。不敢回头看十二,只用手轻拍了她手背示意无事,便挥手带身后兵士潜行向前。

兵至营边,众人将营门前的阻挡移开少许,便呼喝杀入。营中巡哨措不及防,丢盔弃甲往营后逃去。佟仲带着兵士直扑中军,喊声震天,却不见有一兵一卒前来阻挡。佟仲心中一凛,知袭营之事恐已被人看穿、设伏以待。短剑挑开中军帐见果然空空如也,忙招呼众军原路退却。不料营外四面喊杀声震天而起,人影憧憧,火光点点,似有千军万马。佟仲以下,人人胆颤,个个心惊,勉强结了个圆阵自保。数息之后,营外喊杀声中忽现破空之音,羽箭如蝗,往营中圆阵头上飞落。即便圆阵中盾牌坚固,数量亦是不少,但盾盾相交处缝隙难消,亦有不少人被射伤肩臂。

佟仲与兵士中箭手被围在圆阵正中,空有弓矢,却因被外围羽箭压制,竟毫无用武之地,不得还击。十二在佟仲身旁,耳闻箭簇击盾声密集之极,心下惴惴而恐,下意识地往佟仲处紧紧贴过去。佟仲知她少经战阵,心中惊惧,遂伸臂将她揽住,娇柔身子入怀,虽是身处险境,亦不免怦然意动。十二得了护佑,心下稍安,颤声喃喃道:「离砦时,安公子在此处杀了二师公,此时恐是要报应在我身上。不过如此也好,我死即可免安公子遭此厄运,那……还是……还是值得了……」佟仲听了十二这番言语,神色一黯。恰此时,一箭自缝隙处直奔十二而来。佟仲不假思索,将十二往旁边一带,以自己肩膀硬受了羽箭。这箭力道颇强,直透入骨,佟仲心有所思,竟恍不知痛。

十二见佟仲中箭,不由惊呼一声。声犹未落,便听敌围之外杀声盈耳。刀枪相交声中,一粗豪嗓音大吼道:「我乃西军神箭营折翎亲随,刀牌陆大安是也。你们这群腌臜的入娘叛贼,吃你爷爷一刀!」又数息后,粗豪嗓音再起,续吼道:「营中围的是谁?不出声我便要撤军了!」

佟仲闻声,喜不自胜。将头顶盾牌一把推开,张弓搭箭道:「我乃西军神箭营折翎家将,府州佟仲是也。尔等叛军昧良心、背祖宗,辱没我府州颜面,吃我一箭!」言罢,松弦放箭。

佟仲声出后,最外围先是一阵寂静,继而传来一阵发狂般的大笑。笑声落,陆大安喝道:「杀入围中,救我同袍!」一面呼喝,一面疾风般向阵中杀去。

适才阵后有军杀来,府州兵马已是一阵哗然,但精兵质素犹在,慌而不乱,堪堪将陆大安等人攻势挡住。待佟陆二人相继呼喝,听闻折翎、佟仲名字及佟仲斥叛言语,胸中气短,战意全无,纷纷向两边退去。府州军当中立着一员老将,方口大耳,须发斑白,身量魁梧,使手中短剑拨开佟仲箭支,重重一叹,下令全军解围。

佟仲陆大安合兵一处,本以为生死永隔的二人久别重逢,四手相擎,激动不能言语。十二不识陆大安,却认得他手下带着的十数个砦中丁众,忙探问父亲及砦子消息。陆大安麾下兵士与佟仲所携军卒亦有昔日相熟者,众人各自欣喜,浑忘了周遭尚有府州兵马虎视眈眈。片刻,府州军整队入营,在佟陆军前摆开阵势,那员老将当先而出,抱拳问道:「敢问适才喊话的,是小仲与哪位英雄?」

佟陆军见府州军至,亦警惕结阵。佟仲借着火光,见来将像是府州长辈熟人,遂携了陆大安之手排众而出,抱拳还礼道:「可是朱骁朱将军当面?佟仲有礼!此乃我生死之交陆大安,不知朱将军有何见教?」

朱骁细细将佟仲打量了一番,欣慰道:「小仲,真的是你!自你随小翎离府州游历,我便再未见过你了!」说到此处,神色转做黯然道:「不想今日在此相见!亦不想再难听到你一声朱叔叔!」

佟仲正色道:「朱将军,你与家父相交莫逆,昔日更一同随在可适公身侧东征西讨,佟仲一向对您敬佩有加。今日你我各为其主,相见争如不见!佟仲心里只有征西贼抗胡虏的朱叔叔,没有甘为金人走狗、助纣为虐的无耻奸贼!」

府州军闻佟仲言语大多垂头不语,亦有性烈者戟指喝骂。朱骁止住兵士,默然半响,问道:「小仲,我且问你,若是小翎降了金人,你是降也不降?」

佟仲尚未答话,陆大安亦在一旁叫到:「你这老贼休得胡言!我家折将军誓死亦不会降!」佟仲将他止住,在一旁皱眉思索片刻,叹口气答道:「朱将军所言,小仲知晓了。我等如今受吴玠吴经略之命,赴诸葛砦援助我家将军。朱将军既当此路,小仲斗胆恳请您放我等过去,切莫阻拦。」

朱骁摇头,继而大笑。陆大安见他笑而不答,手缓缓摸上了刀柄,准备拼他个鱼死网破。朱骁收笑,正色道:「小仲,你我为家将者,当从主而终。只是如今朱骁家主被贬而去,说不得要自作回主张了。」说到此处,回身对众军道:「家主迫于无奈而举三州降金,尔等忠义,对家主不离不弃。此刻家主因失却完颜宗弼将旗而被当众责以脊杖,伤未痊愈便遭遣归。我等被宗弼留于此处,受金人驱使,为低等下人,如无本之木、无根之水。与金卒有隙时,多被鞭笞而怒不敢言,前日竟有被活活鞭死者。我等府州兵士亦是不可轻侮的大宋男儿,怎堪受此欺辱!有胆的,今日便随我反了。为家主,为府州,为大宋,援折翎杀金狗,出了这口恶气。百年之后,子孙心中,须知我等铁骨铮铮!」

府州军人人皆有此意,只是苦无有威望者登高一呼。此刻闻言,这些日来所受屈辱涌上心头,又被挑动了怀中英气,俱高呼愿从。朱骁见众军一心,欣喜回身对佟仲道:「小仲,如何?」

佟仲喜出望外,扑前跪倒,歉然道:「朱叔叔大人大量,小仲适才言语冒犯,还请叔叔见谅!」陆大安见状,亦是悔愧,言语不灵,只是跪倒咚咚磕头。朱骁急忙将二人扶起,捻须欣然道:「我西军中有了你二人这等后生,使我老怀甚慰,老怀甚慰啊!」语罢,笑容满面。

十二见场间气氛融洽,不复适才的剑拔弩张,也不顾朱陆在旁,忙将佟仲臂上羽箭拔出,扯了衣襟,为他裹伤。朱骁见十二眉目清秀,耳珠圆润,心中有数,也不说破,只看了佟仲微笑。佟仲面窘,心中却是甘甜,待十二事毕,红着脸道了声谢,问朱骁道:「朱叔叔,如今砦前情势如何?」

朱骁肃容将折可求在时,攻打守御两端之状俱说了一遍,又凝重道:「围砦兵马皆是完颜宗弼从东路带来的精锐,其数约有两万。自玉垒关正路至砦前下了连珠营寨,每日里轮番攻打,从不停歇。小翎虽是尽力守御,妙计频出,却难耐众寡悬殊。现下我府州人马被调在外围,守无关紧要之处,已多日不得砦前消息。昨日,金人忽命我将军马守此要路,调了此处金兵去砦前主营。主营中精兵云集,砦子恐是情势不妙!」

佟仲听到此处,惊道:「如此说来,砦子危矣!」

朱骁摇头道:「最可怖之处,尚不在此!完颜宗弼不愿为此山砦多添伤损,曾使家主拘了许多匠作人等来此,为大军打造我宋军擅用的攻城器械。若是造成,这区区小砦,怎能抵挡的住?那些时日他使众军攻砦,却又不尽全力,恐怕便是在等这攻城之物。」

朱骁此言一出,闻者皆失色惊慌。十二担忧乃父,更是已默默垂泪。陆大安嘿了一声,嚷道:「徒在此处担忧,济得何事?依我看,不如歇息一宿,明日挥军直奔那匠作营地,一把火烧成白地,岂不干净利落!」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皆觉可行。朱骁晓得金人连珠营规划,附身划地为图,与佟仲研究起路线来。十二地理精熟,亦在图上添了些道路以供选择。陆大安见己意可用,在旁腆胸迭肚,只知咧嘴大笑。

翌日清晨,三股兵马合在一处。众人一致推举朱骁为将,朱骁只是不肯,让了佟仲带兵,自己甘心辅佐。留了百余人在此虚立寨栅,以防金兵发觉,余下近千五百人拔营而行。

军兵如一条长蛇,按昨夜几人商定路线蜿蜒前行。途经了两三座金人小营,朱骁诈称奉命率军至匠作营监工,皆安然得过。行了约有半日,前方忽现一河。河面不阔,水道四散。水中虽有泥沙,但河道下青草盈盈,竟全无藓苔等物。十二与朱骁走在最前,见了此河,心中不禁疑窦大起。抬手止住行军,一边沿河探查,一边四处打量。佟仲在后赶来,问道:「因何不行?」

十二皱眉道:「此处本无河!这水似才流经不久,来得甚是蹊跷。」

陆大安亦赶上前来,望了望河流来处,忽抚掌大惊道:「大事不好!这几日我被杀的狠,再没往那处去。这这……这定是砦前护河改道了!」

***    ***    ***    ***

「将军,大事不好!护河水量渐小,定是改道了!」

折翎闻晏虎之报,亦是心惊,忙到:「走,带我去看!」急行了几步忽又停住,问指挥妇孺搬运箭矢的李豫道:「李兄弟,是否与我同去?」

李豫恍若未闻,将头一偏,自去点算米粮。折翎苦笑,随晏虎而去,行至半路,恰好迎头撞见魏庆。魏庆见了折翎,抱拳禀道:「将军,明教在砦中的余孽共有两人,皆已就戮。中了摄心术的有十余人,大多已经醒转,余下几人被关在上坪,派了专人看守。」

折翎深叹口气,对魏庆道:「砦中之事,偏劳你了!」略停了停,又歉然道:「郝挚生前,定是喜欢极了娜娜,这才做下那许多错事。我为还郝挚心愿,才将娜娜与郝挚合葬。死者已矣,还望你体谅!」

魏庆默然半响,亦叹道:「将军所言,我亦知晓,只是恨胡女伤目的心魔作祟罢了!郝挚是条好汉子,亦是我魏庆的好兄弟!」

折翎拍了拍魏庆肩膀,道:「如今内乱已去,随在我身边去砦前杀敌如何?」

魏庆闻言喜道:「固我所愿也!魏庆得以追随将军,乃是平生之幸!」

折翎把住魏庆手臂,见晏虎亦在旁郑重而礼,又将他携起道:「不想箭营只余下你我三人!若是守得金人退去,我等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魏庆晏虎喜动颜色,皆大声答应。折翎亦喜,左手携魏庆,右手携晏虎,直奔砦墙。

砦墙上,赵破正忧心忡忡地凭高下视,见折翎到来,将手一指墙下道:「将军你看,护河之水从适才起便渐渐干涸,此时水量已不足原来一成。水若干时,虽得壕沟盈丈,但攻者或藉梯跨越,或以土填盖,比有水时要容易许多!」

折翎闻言亦忧,左思右想,无计可施。赵破又道:「近来金人连日攻打,却多是施以羽箭,少有冲突向前。偶有几次冲突,皆是至河边便退,费去我等神臂弓矢不少。今日看来,怕就是在等护河截断,才大举进攻。」

折翎颔首,望了望左峰,见号旗纹丝不动。眉头一皱,问道:「大安还是没有消息么?」

赵破摇头,亦望左峰道:「音讯全无,亦望不见半个人影。那日金人重立峰下小营之后,折可求与府州军亦多日未见了!」

赵破话音刚落,砦前金人主营中忽起了阵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号角停处,一队虎狼金兵将一貂帽锦衣之人护拥在前,自中军缓缓而出。片刻后,来在砦前斜坡前不远。那貂帽锦衣人立眉怒目、须髯连鬓络腮,顶金盔,贯金甲。龙行虎步,颇具粗野之威。那队虎狼金兵开硬弓射出箭距,扬声大喊道:「大金西路军元帅完颜宗弼请折翎说话!」

折翎见金兵射来羽箭之尾在砦墙上犹自抖动不已,心中暗赞了声「开得好硬弓」,方扬声答道:「在下折翎,有话请讲!」

完颜宗弼玩味地望向折翎,半响方道:「你便是折翎?」

折翎蹙眉凝视,默而不答。完颜宗弼见状,哈哈一笑道:「生的如此瘦弱,不及韩世忠多矣!」

折翎闻完颜宗弼提及韩世忠,心中疑惑,方要动问,忽警醒恐是有诈,遂微笑道:「元帅与韩五哥照过面,居然仍能毫发无损的来在此处,还真是命硬!」

完颜宗弼不屑一哼,道:「折翎,我且问你。你自认比韩世忠如何?」

折翎想也不想,脱口答道:「折某如此瘦弱,自是不及韩五哥多矣!」

完颜宗弼见他不答,只以己言对付,也不动气,怜悯道:「我原以为抢了本帅将旗之人,定是世间英雄,这才屈尊来见你。想不到连几句问话也只是避不敢答,实令本帅大失所望。也罢,就此别过。你在阴间见了韩世忠,莫忘记代本帅问候一二!」言罢,转身便走。

折翎闻言大惊失色,喊道:「且慢!你是说韩五哥他……」

完颜宗弼停步转身,不屑笑道:「韩世忠在黄天荡不自量力,螳臂挡车,如今尸骨已寒,想想煞是可笑。」走了几步,又停步道:「你在砦中被我重重围困,想是消息不通。还有一事,我一并告知你也罢。三日前,那吴玠效仿韩世忠,在和尚原与我部大战。这结果嘛……自是与韩世忠一同!」顿了顿,再道:「如今我女真铁蹄,已踏破散关,直入蜀中。你在此顽抗,实属不智。你若肯降我,便速速开城。我非但饶你不死,还可让你继折可求之位为府州之主,甚或为我大金中原代主亦未可知。如若不然,我大军三刻后攻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言罢,一面离开一面下令道:「传令众军,三刻后并力攻城!」

完颜宗弼身后虎狼皆以胡语大声接令,纷纷散往军中各处。完颜宗弼与四名侍卫缓缓而退,每走段距离,营中便有一处号角声起、一营兵士整队。行至营门时,全军皆已整肃,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冲前厮杀。

韩世忠自西军军中一小卒始,一步步积功为将,在西军中多为将帅激励士卒所用,人人耳熟能详。此时砦中西军军卒闻韩世忠已死,胆气丧去不少。赵破及砦人见了完颜宗弼麾下精兵威势,又见身边一同守砦多日的军卒面有惴惴,志亦为之夺。折翎关切则乱,心中不安,被晏虎拽了下衣袖才见墙上人情势。遂扬声道:「金人胡言,欲乱我军心,休得理会!黄天荡战场必在江上,金人与我汉人水上征战便如同我等与金人比马上功夫。韩将军精擅水战,定是打的这厮肉痛,这才来此造谣中伤。备弓矢、金汁、滚木、擂石!让金狗看看,我汉人的守城之术,亦不输水战!」

众军虽应诺,大多却是声音勉强,战战兢兢,各自准备。三刻之后,金营中号角声起,一队队兵士开出营门,依次攻砦。第一波兵马上前抛洒了阵箭雨后便让在两旁,第二波兵马自后结盾阵而出,呐喊声整天,进速却是缓慢无比。折翎魏庆赵破三人耳力皆佳,听到兵士呐喊声中夹杂着低声哭泣之音,不由面面相觑。守砦士卒待箭雨停后便冲出藏兵洞准备守御器具,见来攻兵马从未如此众多,个个如临大敌。

折翎见盾阵如龟般趋近,全无金人蛮狠模样,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发神臂弓之令在喉间犹豫难决。一名操神臂弓机簧的士卒见折翎举着的手迟迟未放下,墙下盾阵又已逼近许多,心中紧张,不小心将神臂弓矢触发。其余几具神臂弓见有人放矢,便也一股脑施放起来。箭矢穿空,碎盾破甲,穿入阵中。盾阵中一声唿哨,丢下前面几具尸身不理,轰然向后散去。折翎定睛观瞧,见阵中一直紧紧包裹着的竟是数百衣不蔽体、面色仓惶、泪下如雨的汉家妇人。墙上众人皆讶,急停了第二波已上弦待发的箭矢,愤怒地望向敌军。

金军盾阵兵士退在妇人身后,挥刀恐吓,欲使妇人向前行走,为己遮掩。在前妇人见了眼前地上中箭亡尸,个个吓得腿酥脚软,哪里还能行动半步。金兵见状,持刀挥舞,故意伤损些在后妇人肩臂。妇人无奈,只得挤挤挨挨,哭叫着往砦墙处磨蹭。金兵在后,低头弯腰,携刀持盾,凭着红粉为墙,亦步亦趋。

墙上士卒见妇人凄惨之状,纷纷指着金兵破口大骂。妇人得闻乡语,心中亲切,以为终有依靠,纷纷大声嚎哭乞命。章兴在左峰上见了此景,一阵风般冲至砦墙处,向折翎大吼道:「折将军,我带些弟兄出去救人吧!」折翎亦愤怒金人卑鄙,遂颔首道:「你带上砦中全数刀牌,出砦救人!」此语一出,脑中忽然记起上次救降卒时王锦之语及当时险境,不待章兴应诺,又摇手止道:「不可……不可造次,但谨守砦墙!」章兴本已闻令而喜,不料又有如此变化,怒气冲冲嘿了一声,退在一旁拧着头不言语。赵破见妇人与金兵愈发迫近,轻声问折翎道:「将军,若是打定主意不救,不如下令放箭吧!若待金兵迫近,恐妇人与砦子皆不得保。」

折翎心知赵破所言极是,却依旧不忍。踟蹰半响方道:「晏虎,上左峰与箭手射妇人与金兵交界之处,莫惜箭矢,力争阻断。赵兄、章兴,垂绳下墙,能救得一个便是一个。但壕沟之上,只可放一桥,多则难守,不得有误!」顿了顿,叹道:「妇人生死,安其天命,砦子绝不能有失!」

三人各自依令而行,折翎在墙上命神臂弓手调校了弓弩角度,扬声道:「速速向前,或可逃得一命!」斜坡上众妇人一直未见墙头有箭射下,已不如初始时那般惶恐,此时闻听折翎言语,知得生有望,一窝蜂向城下奔逃,互相推搡踩踏,死伤者颇多。金兵在后,随着妇人之速而加速,寸步不离,地上倒着的碍脚之人,又被踏死不少。晏虎在峰上见场面混乱,急令众人放箭。箭雨虽然洒下,但准头与箭营众人在时相比,何止天壤。金兵有盾,擎之自保,倒是妇人被射中的更多些个。

妇人连番受创,哭爹喊娘,娇声大起,虽是臀乳皆露,却哪里还有香艳之感。前面几个幸运的,好不容易抢上木梯,却又因壕沟窄梯眩晕,跌落沟中摔了个骨断筋折。章兴见状,虎吼一声,几步抢过木梯,跃在妇人之后,挥刀与金兵搏杀。赵破在墙下喊章兴不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人影自砦墙上飘下,直往章兴身边飞去,定睛一看,乃是魏庆。

折翎遣了魏庆襄助章兴,亦下墙来在赵破身边道:「赵兄速上砦墙指挥砦众,以免群龙无首。我已令神臂弓调整角度,只待金兵稍有退却,便可放箭射杀。」言罢,足不沾地,往章兴处掠去。

章兴独立拼杀,左支右绌,遮拦不住,处处被伤。待魏庆加入战团,压力立时一轻,手中刀左右翻飞,将金兵拦在刀光之外,护了妇人上梯过壕。折翎在空中见二人已堪堪稳住局面,遂换真气落在木梯边,张弓以羽箭护持二人。二人得折翎神箭之助,放身上空门不顾,只攻不守,登时威力倍增,将冲上前来的金兵杀的节节败退。但金兵人多,且个个悍勇,前赴后继之下,又将二人压回木梯边。折翎见金兵已近,挂弓弃箭,就脚边拣了柄单刀,与魏庆章兴并肩而战。

那数百妇人,踩踏去了三成,中箭去了三成,跌壕亦去了三成,余下一成又在这场混战中去了半数有余,能逃过木梯的,仅剩了不到十人。折翎见场间再无妇人身影,便令魏庆章兴先退,寻思待魏庆放箭掩护,自己再行退去。不料二人才跃过壕沟,一个紧紧伏在木梯正中,看似胆小不敢挪动的女子忽地暴起,将身上仅余的一段红纱使做暗器,直向折翎后心掷来。

折翎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红纱擦肩而过,留下一阵浓郁香气。折翎急掩鼻已是不及,只得回身一刀,疾劈裸女。裸女咯咯娇笑,不退反进,合身相迎,竟是欲纵体入怀。此时,金兵身后有三人飞掠而出,一掌一剑一狼牙棒,同时往折翎身上招呼。折翎腹背受敌,避无可避,忙往前一纵,弃刀使掌,向裸女推出。裸女见状,恐伤自身,亦挥掌相迎,谁知两掌相交时,只觉对方掌中空空荡荡,仅有一丝内力将自己掌力环绕其中、牵带向下。

折翎借得裸女掌力,喀喇一声震断木梯,与裸女一同跌落壕沟之中,将身后三人攻势化解。那三人一击扑空,毫不犹疑,亦纵身直下壕沟,同裸女一道,将折翎围住。折翎以一敌四,落在下风,又觉脑中微醺,心跳过速。知是香气所致,不敢大意,分了真气将体内异动压下,却更不是四人敌手,登时险象环生。正危急时,魏庆赶至,持锥直刺四人中最弱的裸女。裸女闪避,围阵有隙,折翎趁机脱困而出。

壕间六人,分作两派,静默立在及膝深的水中;壕上两军相争,喊杀声震天。一下一上,一寡一众,一静一动,对比鲜明,恍若两个天地。对峙数息,四人中那孟门大长老忽叹道:「想不到合孟门、明教、金人,及长公主亲传弟子之力,依旧杀你不死!」话音刚落,那裸女笑道:「大长老勿虑,他中了长公主亲手调配的合欢散,过不多时便会手软脚软,任我等宰割了。」言罢,又是一阵摄人心魄的娇笑。笑犹未止,折翎已飞速开弓,一箭直射裸女喉头。那使剑的明教人血气方刚,正看着裸女跳动的酥胸陪笑,反是那使狼牙棒的金人一直注视折翎、见机最快。抡棒欲磕开羽箭,却反被箭中沛然真气震的虎口崩裂,狼牙棒脱手而飞。大长老一掌拍出,击在箭身,真气相撞,轰然一响,羽箭截断,掉落水中。

折翎自知不妙,欲速战速决。箭出后也不管是否建功,便合身扑上。魏庆相随日久,见折翎动作,知其心意,亦随后而至。二人一阳刚,一诡异,配合无间。开始时虽占了上风,但折翎中毒、不能全力抗敌,渐渐与四人战成了平手。魏庆眼见折翎萎靡,心中惶急,手中一对铁锥化奇诡为大开大阖,奋不顾身,对敌如搏命。大长老窥见魏庆空门,欲出掌将他击杀。恰在此时,壕沟边上忽传来一声胡语喝令,战团中那名金人闻声大惊失色,一面急吼「快走,快走」一面发足狂奔。大长老亦通胡语,闻声亦是面色突变,不顾一切向后飘飞,顺着河道往下游掠去。明教使剑人与裸女不知所以,稍稍慢了些,头顶上装满土石的布袋已如冰雹般洒下,将二人砸倒掩埋。

折魏处在壕沟远砦墙一端,布袋被金兵抛出,多往近砦墙那端飞落,给了二人喘息之机。折翎本就在勉力支撑,此刻见强敌两死两逃,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水中。魏庆将折翎架在肩上,恐去下游撞见大长老及那金人,抵敌不过,便反其道往上游奔去。不多时,壕沟近砦墙端已被土石填满,布袋多转往远砦墙这端抛来。魏庆虽是尽力躲避,但背负一人,身法有滞,被狠狠砸了几下。正慌不择路时,忽闻头上赵破大吼道:「速至此处,缘绳而上!」

魏庆抬眼望,见左峰上垂下一绳,心内大喜,拼了再挨土石,直奔绳落处而去。壕前金兵填壕之初被墙上神臂弓、峰上滚木擂石砸的狠,多有畏战不前者。完颜宗弼愤怒,亲冒矢石、指挥督战,方有适才金兵之勇。此时闻赵破喊叫,抬眼望魏庆与折翎缘绳上峰,知自己因误以为折翎丧命沟底而起的填壕之举反救了他性命,心中大悔。怒气冲冲的弯弓搭箭,直射已近峰顶的折魏二人。

折翎在魏庆肩上,虽是全身酥软,意识却尚未全失。耳闻身后有羽箭声响,用尽身上余力,伸臂将羽箭抓在手中。完颜宗弼大怒,见壕沟已平,便要挥军攻砦。一谋士样貌的金人见宗弼气恼,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言语。宗弼听罢重重一哼,恨恨道:「你所言有理!没立那厮不肯退兵,就赖在陕西看我笑话。我若失兵过多,他状告宗翰,说不得又要小人得志。此时墙上神臂弓犹厉,强攻必然多添伤损。既然明日那宋人的攻城器械便可使用,让折翎多活一夜也罢!」主意已定,传令退军。

赵破在峰上接住二人,见折翎面色赤红、紧闭双目、手中握着一支雕翎箭,不由大惊,忙询问魏庆。魏庆支吾一阵,方道:「适才在壕中,听那妖女之意,将军是中了什么长公主调配的合欢散。听来,像是一种……一种……」

赵破闻言,亦面红道:「魏兄弟所料不错,我曾听长公主提及此药,确是男女催情之用。记得这合欢散中混有魍魉涎,若是不得交合,恐有性命之虞!但长公主只将解药传给了她相中的根骨精奇的数名门中女子,目下并无一人在砦中……」

魏庆闻言变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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