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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顾携手相对笑 一世兄弟践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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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在犹疑,忽有一人疾奔而至,扑倒在折翎身上嘤嘤哭泣。二人定睛一看,乃是婢女晓月。

晓月自那日被折翎解禁之后,不顾他劝阻,坚持在李豫麾下帮忙担水做饭、搬运军资。今日征战时,正一如往日,痴痴看着折翎英伟背影。待折翎飞身下了砦墙,芳心一阵惊惶,担忧他安危不止。后见众人皆回,唯折翎无踪,遂强抑着惧怕上墙寻找,将壕中大战及死里逃生之状一一看在眼中。魏庆缘绳之时,已往左峰上飞奔,此时方到。见折翎倒地不起,以为他已死,故而伏身痛哭。流泪间,觉得折翎身子火热、鼻息粗重,才知自己关心太切,失了方寸。起身拭泪,却见赵破魏庆及围观众人的眼光皆聚在自己身上,忙跪踞着退开少许,将头低低垂在胸口,一张脸红的什么也似。

赵破魏庆对视,皆看出对方所想,却不知该如何与晓月言讲。正在此时,地上的折翎呻吟一声,张开双目。朦胧中见有一女在旁,依稀正是巧云模样,遂展颜道:「云儿,你回来了!」探手触上晓月膝腿。晓月浑身一震,心中悲喜交加,反握了折翎大手,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折翎以为眼前真是巧云死而复生,喜不自胜,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熊熊燃烧,即将焚化五内。若不是身上酥软,恨不得立时将巧云揽入怀中。试了几次未果,心中焦躁,那团火烧的越发旺起来。

魏庆见折翎情状,恐他命在旦夕,再顾不得许多,对着晓月将适才之事略略说了一遍,跪倒叩头。晓月虽是处子,但在先得月时每天见恩客往来、伺候小姐将军时又听了无数私房,早已晓事。听了魏庆言语,再看折翎,果如动情一般。羞红着脸面示意魏庆赵破搬抬折翎随后,自顾自在前往中坪跑去。赵破见金人退的蹊跷,不敢大意,留下监视敌营、安排守御,使魏庆独自扛了折翎随在晓月身后。

晓月来在中坪,不敢进自巧云去世后便一直空置的房屋,直奔娜娜居所。魏庆将折翎放在床上,落荒而逃。折翎只觉一如腾云驾雾,懵然不知身在何地,只口中呢喃云儿不止。晓月俏立床边,默思有顷,转身撕下一截衣袖,着火折子烧了,牵折翎手拜了三拜。转眸望折翎,满含柔情似水,去到床前服侍他解衣,犹如妻子服侍丈夫一般。颤抖双手将自己衣物除去,露出柔美胴体。挨在折翎身侧,见他一条玉茎怒龙昂首,亦不觉情迷。一双柔荑抚上意中人脸颊,缓缓转而向下,划过胸腹间遒劲的肌肉,触到胯间傲立的阳物,直觉得火烫灼人。一惊收手之时,那阳物忽动,只在自己小腹处乱撞。

折翎躺在床上,身上使不出什么力气,但胸中之火却愈发旺盛。迷乱中似有一物触到下身玉茎,登时将那团火引向胯间,即发之际,玉茎却又孤苦如旧,不由大急,鼓起全身之力侧身挺茎去寻。一双大手胡乱在空中挥舞,刚好抓在身边不远处两只椒乳之上,尽意揉捏起来。

晓月未经人事,怎架得住折翎上下齐攻?眼里身上,皆化作一汪桃花水,心中千万个愿意,却苦于不能言而无法出口。又等了片刻,见折翎粗喘如牛、口目微张、面色赤红,可身子只在原地磨蹭,手劲亦是不大,忽醒他身中奇毒、无法自持。遂轻噬了下唇,坐起身推他为平卧状,跨坐在挺直男根之上,将心中喜悦惧怕羞怯等种种心思尽数抛去,一手扶住升腾傲立的紫竹,一手分开己身处子之阴,缓缓坐入。

英郎意动竹入雨,俏婢情起蕊含珠。

阴阳交合之际,折翎只觉得体内火焰轰地一声炸开,点点滴滴化作热流,涌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又过了半刻,气力盈满,五识六感重回己身。睁目见巧云满面媚态坐在自己身上,两从茅草交会处啧啧然有拍水之声,金灯透舱、燕鸣入耳,真个昔日重在,心内喜不自胜。用手抚了巧云臀瓣,直觉香汗淋漓,心下一软,道:「云儿,躺好,也该我服侍你一番!」言罢,不待巧云答允,便起身将她抱了,不舍竹珠相嵌,就那么将身一翻,跪在她双腿之间,一阵狂抽猛送。

晓月未料及破瓜之痛居然难忍如斯,适才送了折翎玉茎入壶,阵阵汗出,下腹撕裂也似,才敢稍动着缓了一缓,折翎便已提臀上下迎合着动将起来。晓月见他清醒,低头又瞥见芳草间点点落红,心中欣喜。再看折翎张目,羞赧难耐、欲掩面时却听了声「云儿」出其口,整个人懵懵然一怔。待醒神时已被折翎压在身下,金杵捣臼、入肉连根,无一刻暂停。初时身心皆痛,泣下难止,久而转念,终得与折翎欢好,或可承雨露以播良种、得遂己愿,又兼下体痛消甘来,遂紧紧环住折翎脖颈,将那千回百转化作阵阵娇喘。

折翎见巧云虽承欢受躏,却毫无往日一贯的莺声之吟,以为是自己力道不足,故此更添勇猛。晓月初经人事便泄身数遭,发髻散乱、红潮弥面、力难以支,勉力迎受间忽记起昔日在先得月中听房时窥见的众多口就之事,忙松开怀抱,离了交合,欲以舌相代。可她毕竟初为、不得要领,又兼折翎淫欲被药力催发、如癫似狂,故难以满意,未几,便又被折翎捉住强索。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壶中春水浸湿数层床褥、身子瘫软难起欲死欲仙,折翎终一泄如注,云收雨歇。

晓月枕在折翎宽厚胸膛之上,心中欣喜己愿达成,暗暗祈祷上苍护佑得子。紧紧搂住心上人,嘴角微翘,带着微笑甜甜睡去。

***    ***    ***    ***

吴玠嘴角微翘,猛地一合手中军报,哈哈大笑道:「熙河关帅接我书信,依约出兵攻熙河,九战九捷,叛军多复归。完颜没立几成孤军,退往黄河北岸。」说着,将军报交给吴璘,续道:「我军如今已得神岔,杨政杨从义二人亦多有收复。为今之计,是否应合军直扑益门呢?」

陈远猷略略思索,拱手谏言道:「将军,这几日各路斥候情报如雪片般传回,独不见入陕许久的完颜宗弼处消息,甚是可疑。在下以为,不可冒进!」

一旁的吴璘正看军报看的高兴,咧嘴大笑,闻听陈远猷持重之言,心中不喜。大手一挥,正欲反对。厅外军士忽闯入报道:「禀报将军,城门兵士带了二人,求见将军。其中一人自称是队正陆小安。」

吴玠一怔,继而心惊,霍地起身道:「快将他二人带来见我!」

军士去不多时,带了二人进厅。吴玠见二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吊着膀子,衣衫之上血迹斑斑,面生的很;瘦的那个上身精赤,只裹了半件不知哪里拾来的披风,面上身上伤痕累累,少数创口犹在渗血,勉强可辨出是陆小安的模样。二吴一陈见之皆惊,快步围上前去。吴璘嘴快,讶异问道:「陆小安?你怎地变成如此模样?莫非援军遇敌袭,溃了不成?」

陆小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下道:「吴将军,陆小安罪不容诛,特来领死!」接着便把自离和尚原起,直至周家庄惨遭屠戮之间事原原本本交待一遍。最后又道:「小安以为必死,却被逃得性命的胡老爷救下。本想去凤翔寻杨队将,行至半途方知凤翔已失。欲转回和尚原见将军,途经神岔,在城外见了城头吴字大旗,特来将前事报知。敢情吴将军再派援军赴阴平,小安自知罪孽深重,唯乞死而已!」言罢,泪流满面,伏地不起。

吴玠听他拆了援军,又乱军心折了五百军马,不由震怒,一掌击在身后案上,斥道:「阴平若是有失,你纵万死,可抵其罪么?」

陆小安愧不能答,唯有伏地请死。吴璘愤怒,欲上前痛打陆小安出气,被陈远猷拦下,退在椅子上怒骂不已。陈远猷见吴璘坐倒,向前几步悄声对吴玠道:「将军,陆小安虽是可恨,但十二及那诸葛砦之事,确是可疑。」顿了顿又道:「陆小安乃是杨从义杨队将麾下之人,若是将军不问而杀,恐面上不好看。」

吴玠沉思,颔首不语。半响,不理陆小安,转问一旁诚惶诚恐站立的胡老爷道:「你便是救下陆小安的胡姓老爷?」

胡老爷骇的双手乱摇,慌张道:「下官仅是凤翔府一小小提刑,将军面前实不敢当老爷称谓!那金狗……那金狗……」说着话,竟留下泪来,唏嘘了一阵才续道:「下官再不敢轻视武人!若将军不弃,我愿为将军帐下一书吏,为将军管束往来文书,省却将军内顾之忧,助将军多杀金狗!为……为我的逑翠报仇!」

吴玠最初听他胡言乱语,难知其所以,后来渐渐明了,忙好言劝慰,使人带他下去安歇。胡老爷离去,吴玠坐在案后,眼望陆小安,手中把玩一块将军令牌,心中踌躇难决,堂上无人言语,一片死寂。恰此时,衙外起了一阵骚乱,乱犹未已,一声昂扬马嘶撞入厅内众人耳中。吴玠擅于相马,原来坐骑踏燕亦是千里之驹,此刻闻马嘶,眉梢一挑道:「好马!」话音才落,适才报信军士又来,行礼报道:「禀将军,安鸿安公子回来了!」

吴玠大喜,起身边往厅外迎接边道:「快请安公子进厅!」

军士闻令飞奔而去,吴玠带着吴璘陈远猷迎到厅外院落正中,安鸿牵着铁象亦跨进院门。吴玠见安鸿面色苍白、精神不佳,赶上几步抱拳道:「安公子一路辛苦,快厅里请!」把安鸿臂,眼光落在马上,蹙眉讶道:「这……这莫非是曲端的铁象?」

安鸿七日七夜少眠不休,一路直赶回和尚原,问明留守兵士,又毫不停歇地来在神岔。本就内伤未复,又添劳苦非常,勉力对三人团团一礼,答道:「正是!」又疲惫地将曲端赠马之意说了一遍。吴玠一向与曲端不睦,私下里从来只是直呼姓名。此刻听闻曲端赠马,不由惊异道:「竟有此事?」语出口,见安鸿之状,忙将他让在厅中坐定。安鸿进厅,见了依旧伏地不起的陆小安,愕然相询。吴玠说了原委,安鸿闻听佟仲得见,心中安慰,又闻援军仅去了百余,不由大惊失色。颓然坐倒,忽想起心中久存之疑,追问道:「你姓陆,名为小安?那陆大安与你可是兄弟?」

陆小安闻陆大安之名,猛抬头长跪问道:「陆大安正是胞兄!安公子可是见过家兄么?我寻他多年未果,不知生死如何?」

安鸿苦笑,喟叹道:「若是你尊令往援,此刻便该与他在诸葛砦中相聚了!」

陆小安闻言一震,颓然坐倒,痛悔难当。安鸿心系砦子及折翎,亦是闷闷不乐。吴玠见安鸿忧心忡忡,重重一叹道:「安公子,陆小安不尊将令,使援军失期。该如何处置,请安公子示下,吴玠必遵从照办!」

安鸿思索片刻,起身行礼道:「吴经略,前事已矣,杀之无用。诸葛砦名之事是我隐瞒在先,更兼此人是我大哥麾下得力人之胞弟,安鸿想向吴经略讨个人情,饶他性命。」

吴玠回礼,将适才把玩那块令牌掷在陆小安面前,厉声道:「既是安公子为你求情,我便饶你一命!你将这令牌带在身边,去军中做一刀牌,逢阵在前,不得退却。每杀一敌,自刻一划在这令牌之上,为你所害同袍赎命。何时够了五百之数,何时回来向我缴令。去罢!」

陆小安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分别给吴玠安鸿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吴玠处置已毕,又问曲端赠马之事。安鸿遂将求援来去全程从头到尾详细叙了一遍,只略过雨夜庙中事不提。吴玠本以为史天非在后与援军同至,不料却是客死异乡。念及他相随已久,与己虽份属上下,实则却是相交莫逆、信任有加。不禁心中伤悲,不能自已。拭去几滴英雄热泪,想起张浚双面之事,心头又起了疑惑。吴璘与陈远猷听闻此等秘辛,反应各异。吴璘切齿痛恨,陈远猷却只是捻须不语。

安鸿想到孤身返回阆州的柒柒,亦是心绪不佳。良久,再起身拜吴玠道:「吴经略,阆州援军定然已无,此前派去援军只剩了百余,恐是杯水车薪。安鸿斗胆,想请吴经略再发援军,赶赴诸葛砦,迟恐不及!」

吴玠回神,还礼颔首道:「安公子所言甚是!诸葛砦扼守紧要,万万不可有失!好在如今我麾下兵力较和尚原时已充裕许多,安公子且歇息一宿,容我整饬军马。明日一早,便可与安公子一同上路!」

安鸿闻言心喜,诚意拜谢,又郑重请托吴玠代为澄清曲端死因。吴玠不答,只吩咐军士设宴,又遣人将安鸿请去歇息。待安鸿去后,坐定沉默有顷,问吴璘道:「曲端之子曲之绩可是在你军中?」待吴璘称是,又默然一阵,叹道:「择机善待之!」

陈远猷闻吴玠之言,自言自语道:「叛将赵彬曾在凤州张榜,宣称要以兵迎回曲端。这……」

吴玠摇手止住陈远猷,道:「陈先生,与吴璘一道去挑选援军人选吧!」

陈远猷随吴玠言而止语,拱手与吴璘一道离去。吴玠又念了一阵史天非,心中仍是将信将疑。晚间饮宴,安鸿推说疲惫,只用了写饭食便匆匆离席。待他去后,吴玠三人撤了酒席,去点检选中赴援的兵卒。行之未远,一马狂奔而至,马上军卒滚鞍落下,急切大呼道:「张枢密八百里加急密令!吴玠吴经略何在?」

吴玠自报家门,接过密令,细细查验了火漆封印,展信而观。看罢,就着手边火把,将信笺焚化,神色忽明忽暗,意不能决。吴璘在旁,见乃兄如此,大声问道:「大哥,什么事?」吴玠将他与陈远猷招在僻静处,悄声对二人道:「张枢密信中言讲,安鸿劫杀曲端、谋害天非、掠持枢密之女、盗铁象硬闯阆州城门,杀人盈野。命我将他擒杀,不得有误!」

吴璘惊道:「什么?不可能!安公子绝不是此等恶人!」

陈远猷双眼微闭良久,忽然睁目露出一丝寒光,道:「史天非跟随将军多年,忠诚勤勉;张枢密一向与将军和睦,礼遇有加。在安鸿口中,史天非为明教魔头,张枢密阴谋作乱,实在可疑。而那曲端,一向与将军为敌,见解从来不合,怎会将心爱战马送与将军?某非是……」说到此处,瞄了一眼不远处营中正在准备行装,只待明早出发的军士,续道:「莫非是安鸿盗马,编造故事以取信将军,为那诡异之砦诈得援军?」

吴玠一凛,问道:「先生的意思是,那砦子……」

陈远猷道:「正是!若是那砦毫无蹊跷,安鸿怎会对将军多有隐瞒,砦名、来历,或篡改或不告?直至此次被陆小安揭破,方假意赔礼……」

吴璘听的心烦,大叫道:「我还是那句话,安公子不是此等恶人!大哥,莫非你忘记他仗剑独守营门,挡叛军、退匪首,救你性命之事么?」

吴玠拍了拍吴璘肩膀,面上犹疑不减,口中却道:「无论真相如何,那阴平路实在重要,援军不可耽搁。你先去代我点检兵马,陈先生与我去准备粮草军资。事毕,在衙中相侯,再议此事不迟!」

吴璘闻言欣喜,行礼告退,陈远猷在旁欲言又止。吴玠眼望吴璘远去,面色忽转坚定,吩咐道:「劳烦陈先生传曹武来衙中见我!」陈远猷一怔,继而明白,一揖到地,匆匆而去。吴玠回衙,片刻后,陈远猷带着曹武匆匆赶来。

自和尚原前阵斩金将之后,曹武又屡立战功,已隐隐成为吴玠麾下第一爱将。此刻见了吴玠,恭敬行礼道:「经略深夜召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吴玠不动、不语、不搀扶。曹武不知何事,抱拳垂头,不敢稍动,只觉气氛沉重。良久,吴玠决绝道:「张枢密有命,擒杀安鸿!你率麾下兵马,包围安鸿居处。多置弓弩,不惜代价,务要取他性命!」

曹武闻令惶恐不能应,抬头见吴玠容色坚定,知劝谏无用,遂将心一横,沉声应诺而去。回营带兵倾巢而出,将安鸿居所团团围困,又派弓手占据四面高点,自己与亲兵立在院门之前,眼望安鸿所居之屋,身子岿然不动,心内思绪万千,种种念头,纷至沓来。

安鸿饭后便在房中打坐,运功调息,自疗伤势,周天运转,物我两忘。待醒转时,见窗外火光高举,亮如白昼,甲叶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弓弦绷紧之音使人牙酸。放耳细查房周呼吸,怕是有人马千余。饶是安鸿艺高胆大,亦是不敢妄动,只得端坐在床,静观其变。

安鸿正转念思索情由,门扇忽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盔甲整齐,昂首阔步,正是曹武。曹武来在安鸿面前,郑重一礼道:「安公子,吴经略遣我杀你。」略停了停,见安鸿神色不变,叹口气又道:「安公子助我斩将之德,曹武不敢有一刻忘怀。我有今日,皆拜安公子所赐。我已备下干粮马匹,这便亲自送公子出城!」

安鸿将曹武扶住,皱眉道:「将军奉令而来,若是纵我离去,恐要受军法,安鸿怎能不顾而去?却不知我何处触怒了吴经略,以至如此?」

曹武答道:「此乃张枢密之命,我亦不知为何!曹武为报公子昔日恩义,何惜此身?公子切莫停留,速速离去,迟恐有变!」

安鸿闻曹武所言,想起日间吴玠不答为曲端洗冤之事,知他信了张浚、挣扎辩驳皆是无用。思及此次求援,竟是竹篮打水,心中难过。不知折翎及诸葛砦情形如何,恨不得肋生双翅,回到摩天岭上。数思之下,重重一叹,对曹武道:「曹将军救护之德,安鸿铭记在心。他日相逢,必有所报!」

曹武情急,一面逊谢一面将安鸿拉出居所,亲自带兵叫开城门,送他离城。远望安鸿独骑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方回身令军士归营,自来吴玠衙下请罪。人未进衙,有一军士自身边急匆匆跑过,向衙内大叫道:「完颜宗弼处斥候急信!」

曹武职位亦有份参赞军机,自然知道此信事关重大,遂紧紧随着军士奔进衙中。吴玠接报,又见曹武入厅,将信笺往案上一按,急切问曹武道:「事如何了?」曹武不想吴玠居然视安鸿重于斥候之报,略怔了怔方伏地道:「曹武该死,不但未杀安鸿,反将他放走,特来向吴经略请罪,请经略责罚!」

此言一出,吴玠面上沉重明显一缓,长出口气,佯怒道:「曹武!你麾下兵马过千,围堵之下安鸿竟可逃之夭夭?办事如此不利,怎担我军中重任?着罚俸一年,暂留职待查,张枢密处,少不得好生告上你一状!」

曹武闻吴玠之语,喜动眉梢,自责无能,唯唯服罪。吴玠一直左右摇摆的心思此时方定,凝神将军报展开细观,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道:「这完颜宗弼好生狡诈!明里撤军北返,暗地里却在宝鸡以南集结了十五万精锐之兵。」轻咦了一声,又疑惑道:「军报莫非有错?中军帐虚立,月余不见完颜宗弼!陈先生,这处斥候可把握么?」

陈远猷适才听了吴曹对答,一直在暗暗为吴玠前途担忧。此刻闻吴玠动问,回神答道:「此路斥候乃是川陕宣抚处置使司潜下的精细之人,应不会有错!」

吴玠方欲开口再问,吴璘从厅外大步流星而来,笑着喊道:「大哥,军已完备,天明便可上路了!」

陈远猷看了看吴璘,又望向吴玠问道:「将军,大敌当前,不日即至。这援军还要发么?」

吴玠沉思半响,摇头道:「明日吴璘曹武带半数军马回和尚原整饬防御,陈先生与我保护城中百姓依次撤离。这援军……不能发!」

***    ***    ***    ***

「神臂弓不能发!相距太远,徒废箭矢!」

折翎止住赵破,环视周遭,见众人皆面带惊恐,曾亲历过他处守城战者更是脸色苍白。章兴眼望金人阵中已初具规模的数台投石机,切齿道:「将军,我带人出城,拆了那入娘的物事去!」

折翎摇头道:「完颜宗弼在投石机前足足放了三营人马守护,便是防我等出砦冲杀。去则必死,不可莽撞!」

赵破道:「若是床弩未损,或尚可反击,如今可怎么好?」

折翎道:「床弩与投石机相较,射程亦差了许多。传令各处人马皆入藏兵洞,待投石止、金兵来时再上墙守御!」

众人轰然应诺,四散去传令。折翎回头,正撞上墙内已改梳妇人发髻的晓月投来的痴痴目光,心中一慌,只觉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墙下晓月也在扭捏,忽听远处一声巨响,如有惊雷平地炸开一般。接着便是疾风过密林般的呼啸之声。折翎亦闻此异声,回身见一块重逾百斤的大石从天而降,将砦前斜坡砸出一个数尺深坑。折翎知此发石弹意在测距,忙扬声呼喊道:「速入藏兵洞!不及者就近躲避!」喊话毕,又回身示意晓月离去。

众人多被石弹威势惊呆,闻声警醒,随着为数不多的仍在奔跑的西军军卒赶去藏兵洞。晓月见折翎危急时刻犹牵挂自己安危,心如鹿撞,转念又恐折翎为己分心,不利于战,忙跟从一众仆妇往中坪躲避。

砦中仍在扰攘,金营中数台投石机已轮番发炮。石弹自空中飞落,无论何物,皆被砸个碎烂。落在泥中还好,仅深入其内而已,有落在略微坚硬之处的,弹动跳跃,沾上人身不死即伤。砦墙处的藏兵洞,是风慎力主修建,从前并无,故为数不多。此刻军卒、砦众、仆妇皆须躲避,藏洞不敷使用。余下人众见抛石有弧,遂紧紧贴在砦墙根部暂避。

金兵虽得此利器,但从未经练习,便直接使用,多有生疏。几轮下来,渐渐熟悉,准头亦大有提高。又几轮,有一大石斜斜落在砦墙之上,将木料砸的粉碎,石身半入,就那么卡在墙中。倚着此段砦墙的人众被震的立不住脚,东歪西倒、狼狈不堪。

金兵见投石建功,大声欢呼,发射更速。又十数轮,多枚石弹俱中砦墙,将守具毁去泰半。其中一石透墙而入,伤损了十数个墙后砦众,又有一石在墙头掠过,将城头插着的两面夺来将旗及砦子旗帜砸得粉碎。

折翎未进藏洞,只与晏虎一道躲在墙后。挨过数十轮大石,听空中呼啸声已住,砦前喊杀声震天,以为金人攻砦,大吼道:「众人各回岗位,备战迎敌!」一跃上了砦墙,却见金营中喊杀声虽起,兵马却是向着营后冲杀,投石机前的三营兵马亦有两营弃阵而去,往主营中回扑。魏庆跃在折翎身边,见状亦讶,极目远眺,忽指前方道:「将军你看,似有一军自金人营后林中杀出。将旗宛然,却看不清绣的何字。莫不是安公子与援军到了?」

折翎往魏庆所指处看去,见那旗知是宋军无疑,心中狂喜。又见投石机处那营兵马亦有松动之象,心中计较定了,扬声令道:「赵兄安排守御,李豫兄弟使人修缮。章兴、魏庆、晏虎,随我带兵出砦,毁了那几台投石机去!」

此时众人皆已来在折翎身侧,闻言应诺,各自准备,独李豫不语,反身往砦中去了。折翎恐时机稍纵即逝,也顾不了许多,带了砦中全数能战者近百人冲出砦门,径直杀奔金营。

此时,金营营后,佟仲朱骁带着府州八百弓手,据住密林一角,正将羽箭漫天花雨般往金营中泼洒。陆大安带了自砦中随出的百余人及朱骁分在麾下的四百刀牌,如猛虎出柙般往金营中冲突。金兵全数精神皆在营前投石机攻砦之上,措不及防下被砍倒一片。佟仲见进展太速,恐入营深处中伏,遂发令止住陆大安,将弓手阵线向前推进,才又下令续攻。

陆大安自入了奉宁军以来,从未曾带过这许多人马。此时一刀当先,身后数百人追随,有阵皆破、有挡皆杀、所向披靡,身上虽带了些伤却浑然不觉,心中畅快无比。数百刀牌皆以他为军中之胆,随之狼奔豕突,将金军后营搅的一团乱象。佟仲见阵锋已乱,将弓阵交给朱骁,与十二带了数十弓手中的佼佼者向前,单射金军中呼喝发令者。金军本就仓促应敌,此时更失了指挥,登时节节败退。

完颜宗弼在中军帐前置了帅案,观瞧投石机建功。乍闻营后惊变,却毫不惊惶,先遣出两营最精锐的兵马去了两翼,又令后营督军视乱不理,将祸水内引,自带了亲军挡在来军锋锐之处。

陆大安杀散了金军后营兵马,趁势往前冲突,正撞在完颜宗弼亲军怀中,登时若蚊虫入蛛网,行动困难。佟仲在后,见势不妙,一面带着神箭手上前相助,一面呼喝陆大安撤回。陆大安闻令欲行,却哪里还挣扎的开。朱骁见佟仲不舍陆大安,随之在金营中愈陷愈深,只得令弓手再向前推进。正进间,两翼围兵随号角声杀来,弓阵退却不及,被金兵自两侧杀入。弓手失了箭距,被金兵杀到近前,便如同羊群遇虎,虽奋勇抵抗,却力不能敌。朱骁弃弓持剑,在军中左冲右突,杀人无算,却被一金将自后劈了一刀。金兵见他受伤,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

佟仲所携,亦是弓手,眼见朱骁阵破身死却无可奈何,心头怒火丛生。回身望见完颜宗弼正坐在黑鬃马上指挥拼杀,便将怒气赋予手中弓箭,觑准了他挥臂空当,一箭朝他肋下射去。

完颜宗弼在乱军中听不到弓弦响动,待察觉时箭已临身,忙向后仰倒,撤镫翻下马背。虽是狼狈,却终究躲开了来箭。佟仲见完颜宗弼翻身落马,大声狂呼道:「完颜宗弼已死!」

金兵中通宋语的兵士极少,但将领却为数众多。故此,军将个个闻言惊惶,士卒却是悍猛依旧。佟仲见诈计不成,只得拼力向陆大安处厮杀,十二在后紧紧相随。陆大安此刻已是伤口密布,满身鲜血,一口朴刀身卷刃崩,几与废铁无异,犹在奋力搏杀。见佟仲杀至,忙与他合在一处,点数相随之兵,已不足三十。

完颜宗弼重上马背,见围中宋人勇猛,虽是敌我两分,亦不由心内暗赞。正欲使身边亲卫劝降,围外一军卒奔来报道:「元帅,砦中适才忽有军杀出,已将投石机前那营人马击溃,正在设法毁坏投石机!」

完颜宗弼闻报大怒,斥问道:「不是三营人马么?怎地只剩一营?」

军卒道:「阿不罕将军见后营危急,恐有所失,遂挥军援救。不料宋人狡诈,出砦偷袭,又带了两营人马回奔,此刻该是到了!」

完颜宗弼怒不可遏,一面痛骂阿不罕无能,一面下令道:「两翼速战速决,将此处顽抗的余孽格杀殆尽!」语罢,自带了亲卫回军。

围中的佟仲虽不通胡语,但见完颜宗弼匆匆离去亦知是前军生变,遂欣喜对陆大安及十二道:「我等赶去匠作营时虽是迟了一步,但此刻一战应是功成了!金酋回奔,定是被将军袭了前营。匠作人众已被我等遣散,若是投石机再毁,金人定无能为了!」言罢大笑,状极欢愉。

陆大安见金人缓缓围拢,亦笑道:「今日我杀伤金狗,或有百数,真个痛快非常!」扬了扬手中刀,又叹道:「可惜此刀随我多年,今日怕是要废在这里了!」

佟仲仰天长笑,执陆大安手道:「若有死战如太原之日,哥哥刀断之时,定有我一弓随殉!」

陆大安听他说起昔日盟誓,只觉胸中热血沸腾,与他执手互握。金兵拥上,陆大安虎吼一声,带余众鼓剩勇四下拼杀。佟仲将箭壶中最后几支箭射出,抽出腰间短剑,欲与陆大安携手而战,却听耳边有嘤嘤哭声。回头看去,十二已是泪流满面。十二见了他目光,抽泣道:「佟大哥,我好后悔!若……若是早知死在此地,当初在和尚原上,我便该对安公子表明心迹!」

佟仲心中一痛,伸手拭去她面上泪水,洒然道:「好妹子!实对你讲,佟仲自见了你便心生欢喜!且忘了安公子,与我一同上路。在阴间我定会好好待你!」言罢,回身同金兵战在一处。十二闻言一怔,心中五味杂陈。望了望佟仲背影,娇咤一声,亦飞身攻敌。

金兵不愿为困兽多添伤损,选了一众用枪棒的人马在前突刺。围中众人俱已是强弩之末,又兼兵刃皆短,不多时便被一一刺倒。陆大安身中数十枪,虽已气绝倒地却仍怒目圆睁。佟仲被一枪在胸膛处刺了个对穿,倒在陆大安身侧,伸左手携了陆大安,又向右去寻十二踪迹。见十二远远倒在血泊之中,触手难及,心中一叹,瞑目气绝。

前营中折翎等人将守投石机兵士杀退,却见投石机制作精巧、身躯庞大、坚固异常,难以毁损。正不知所措时,金营中号角连声,方才退往后营的兵马又喊杀而回。折翎见金兵尚远,遂留下章兴魏庆设法毁去投石机,带了晏虎与数名弓手迎上前去,看准金兵中当先一将,弯弓搭箭,气贯箭身,喝了声「近前者死」,手中弦松。

带军来那员将正是阿不罕,在金军中以怯懦无谋闻名。本是在主营中监视折可求,完颜宗弼入营时便依靠舅父完颜宗翰之名,赖着不肯撤走。完颜宗弼寻思分他些功劳,回见宗瀚时也多些善意,遂将投石机交他守御,且足足配了三营兵马,谁知还是出了岔子。此刻见折翎相距两箭之地便已开弓,心中哂笑,只顾催马向前。不料只一息,来箭已至面门,躲闪不及,头颅被无翎箭射了个对穿,翻身落马,身死当场。

此间山地,故金军中只有十数军将策马相随,见阿不罕尸身落地,恐有踩踏,俱急急勒马。在后军卒不知所以,见军将皆停,亦停步观望。折翎一箭毙敌酋,毫不停歇,又连发数箭。马上军将见机快者,下马躲避;见机慢的,又被射死几个。余下金将见折翎神箭,又见他身旁尚有数人持弓以待,不敢大意,呼喝士兵擎盾,缓缓向前。

折翎阻敌目的已达,回头却见魏庆章兴毫无进展,遂将心一横,命晏虎等人准备放箭。看看金军进了箭程,正要下令,忽闻身后魏庆喊道:「这边已有办法,将军速退!」

折翎闻声再回望,只见李豫不知何时来在了投石机前,正带着几人分别往投石机上泼洒油料,心中大喜,带了众弓手往回疾奔。金人军将亦望见李豫等人动作,急令金军上前。场间十人逃,千人赶,相距只在数息之间。

李豫手执火折,环视周遭,见余下数十人几乎个个带伤。遥望砦墙颇远,忽掩面狂笑,笑音高亢,宛若嚎哭。折翎奔至他身旁,见他如疯似狂,忙一扯他衣袖,急道:「点火快走,不是浑闹的时候!」

李豫将折翎一把推开,带着几个一直追随之人举着火折来在投石机旁,大声吼道:「折将军,带众人回砦!」一面说一面引燃投石机,登时大火冲天。投石机之间,亦被李豫埋下火线。火光熊熊,成一道红墙,将李豫等人与众人隔在两侧。透墙看去,李豫手持一刀,狂声呼喝道:「今日我等便让他们看看,蜀中李家,亦是铁骨铮铮!」声未落,便如飞蛾扑火般迎着金军冲去。

火墙这边,自折翎以下,个个面容悲戚。章兴更是悔不当初,竟欲纵身过火,去救李豫。魏庆将他一把抱住,对折翎吼道:「将军,撤兵吧!」

折翎一叹,挥手传令,众人一同往砦中疾奔。至砦前斜坡半路时,忽闻侧面有一人喝道:「折翎休走!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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