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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云山前是一块不大的平原,一条呈淡黄色,碾压平整的土路从村舍间穿过,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几朵白云悠闲地挂在山巅,山间遍布着青草和大大小小的树木,犹如披着一块绒毯。山的。如果这么美的地方都可以视而不见,那还要旅游局干什么,它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在宋琦的印象中,或者说在他看到的何伟明提供的资料中,这条石板铺就的路并不长,攀登二十多米后,转个弯儿就消失了。
在石隙间,青草冒出一个个嫩芽,风一吹就来回摆动。倾颓的石面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如果没有林家村的人修葺整理,相信它们很快就会被荒草埋没。山路有些狭窄,崎岖往复中带着深远清幽的意境。宋琦非常喜欢这样的景致,大自然就像一位奇思无穷的工匠,在天地间挥洒着无尽的才华。宋琦脑海中想起了何伟明的计划,他打算把上山的路拓宽、平整一番,加装些简易的护栏,在转角处摆放石凳供人休息,再把生满灌木的坡道移植些果树和观赏花卉,这样,遮云山会更吸引人,更有生机和活力。
宋琦心想:“一个人爱自己的家乡,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一点钱生辉恐怕不会明白。这些已被利益绑架的人,看不到美好事物的存在。让他们在欲望中沉浮去吧,早晚有一天会迎来幻灭的。”随着山路慢慢变高,宋琦的两腿逐渐地沉重起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他已经很久没有爬过山了,曾经充沛的精力,在办公桌前的消磨中已经所剩无几。他顾不上再胡思乱想,打起精神向着更高处攀登而上。
距离山腰处的寺庙还有很小的一段距离,山坡依旧蜿蜒在视线之外,牵牛花、野蔷薇轻轻摇曳,把山坡装扮得像一幅插画,树木葱郁,枝叶婆娑,鸟声啾咻中,松鼠们正在林木间觅食,漂亮的大尾巴在阳光下像是透明的。几只蝴蝶蹁跹起舞,看上去就像一张张彩色图片飘荡在花丛中。宋琦鼓足勇气继续攀登,山腰处庙宇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待登上最后一个坡道,他看到那两个学生正在桃花盛开的树下拍照,给他们拍照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宋琦正在思索从哪里见过时,那人把相机还给了两个学生朝他走来:竟是林稞。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休闲衫,一缕刘海垂在眉梢,双颊微红,宛如挂在枝头上刚成熟不久的苹果。林稞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宋琦,笑容可掬的问:“宋科长?我没认错人吧,怎么是你?”
宋琦已经认出了林稞,他印象中林稞不善言辞,但说话的声音却令人印象深刻,宋琦既欣喜又尴尬地说:“你好,小林。我今天休息,就自作主张的想来看看,不介意吧?”
林稞笑着摇了摇头,说:“哪儿的话,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宋科长,你是不是来‘考察’的?”宋琦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心里一直在琢磨面对何伟明时的说辞,不成想林稞却抢先提了出来。宋琦只能含混的说:“算是吧,我想先来看看这里的情况。又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就......”
林稞笑容中藏着一丝腼腆,两手收拢在背后,身子略向前倾了倾,平添了几分俏丽和纯真。她说:“太好了!宋科长能亲自来,是不是我们的项目就要通过了?你放心,我保证你会不虚此行的。”这让宋琦更加难以措辞了,他只好用开导的口吻说:“这件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快,目前还在考察阶段。”
林稞温柔一笑,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给你作向导啊。不知宋科长想‘考察’哪里?”宋琦有些累了,他看到这里有座寺庙,就想进去休息一下,对林稞说:“那麻烦你带我到庙里转转吧,顺便去烧柱香。我已经很久没有拜过佛了。”林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你也信佛么?那太好了,我们这里的寺庙很灵的,你准备许个什么愿?”刚一问完,林稞才发现这样很不礼貌,吐了一下舌头,又笑着说:“宋科长别见怪,我开玩笑的。”
宋琦笑着摆了摆手,他没有在意。相反,他喜欢林稞这样毫无拘束的谈笑,如此一来,两人更容易交流,不容易出现尴尬的冷场。林稞接着说:“我们这座庙很有名的,从前,有一位得道的高僧在这里做主持,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家当了和尚,相传他得道后,用自己的意念让祥云搬来了一座山,你看,就是眼前这座山。”顺着林稞手指的方向,宋琦在好奇之余,不免凝神端详起来:庙旁的这座山是遮云山的一部分,舒朗圆润,就像树木新生出的枝桠,清奇俊逸,妙趣天成。但见木石间青草铺缀,一道山泉铮铮琮琮,似白练从半空滑入山谷,高处不胜险,参天大树和巨岩交叠错落,看不到可以攀爬的路径,但那里琪花瑶草美轮美奂,逗引着人想去一探究竟。正在宋琦看得称赏不已时,林稞笑盈盈地说:“是不是和你平时看到的山不一样?”
宋琦点着头,喃喃的说:“何止不一样,我只能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了。要不是爬了半截山都这么累,我真想上去游览一番,相信景色一定很美!”两个大学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原本也要去庙里参观的,听完林稞的介绍,突然改了主意,跟宋琦和林稞打了声招呼就去爬山了。宋琦好奇的问:“这就是遮云山的来历么?这个传说很有新意,我到过不少地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奇特的来历。”
林稞点着头说:“宋科长也觉得不可思议?来这儿的游客都这么认为,你看这座庙的名字。”宋琦抬起头顺着林稞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庙门上方立着一块黑色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金色的大字:云来寺。字迹如行云流水,笔力苍劲。林稞引着宋琦登上庙前的七级台阶,只见两扇厚重的杏黄色木门向里敞开着,跨过半尺高的门槛,寺里青砖铺地,一尘不染。顺级而下,就来到了天井。几株银杏枝叶参天,带来丝丝的凉意。两旁是砖木结构的僧舍,青瓦飞檐,木质窗门素净而质朴。两人穿过天井,林稞边走边和遇到的僧人打着招呼,看来她对这里非常熟稔。宋琦被带到一座建在高台上的宏伟庙宇前,绕过一个半人高的铜制香炉,林稞先跨进了庙里,她在佛前摆放的蒲团上跪了下去,然后回头看宋琦。这是蕴含了虔诚和敬仰的时刻,宋琦也跟着跪了下去。
林稞小声说道:“你想许什么愿望都可以,很灵的。”宋琦跪在佛像前,突然感到一种茫然和困惑。他心里似乎有着太多的愿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旁的林稞闭着眼,双手合十,嘴里默默说着什么。宋琦望着她,突然觉得亏欠这女孩一些东西,是什么?他还不大了然,就像背负了一个信念难以完成,也无从宣泄,内心多了几分萧堵之气。他很惭愧,面对佛祖他不能也不想自欺欺人。此行的目的到现在还没有头绪,说是出来散心其实是自找别扭。那么宋琦为什么还要来呢?在宝象庄严的佛祖面前,他不敢撒谎:遮云山有一位清纯美丽的女孩林稞,宋琦就是想找个机会再见这个女孩一面。现在,虽然如愿以偿了,可遮云山和林稞的美又让他感到欠着人家一个交代。就像打开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欣赏完却找不到悬挂的地方。
宋琦羞愧的磕了三个头,起身退了出来。林稞没有注意宋琦的表情,从大殿出来后,她喜形于色的说:“这件事一定能成的,佛祖已经答应我了。”
宋琦有些不解的问:“什么事?”林稞天真烂漫的说:“当然是申报遮云山旅游的事啊?我从不轻易许什么愿望,希望这次‘佛祖’能够保佑,让我愿望成真。”宋琦没想到林稞一直在心心念念这件事,眼下自己还没法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也许只有佛祖可以在冥冥之中帮到她。宋琦感觉自己很没用,就像在一个喜欢的人面前,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却无从措手,这样的处境任凭是谁恐怕都会沮丧的。
林稞手指前方对宋琦说:“走吧,宋科长,咱们到‘待客室’喝杯茶去。”宋琦惊奇的问:“我不太了解这里的规矩,这样做合适么?”林稞笑着说:“我是这里的常客,没什么不合适的。”说完,走到一间僧房前推开了门。她朝里看了看,发现没人,就冲旁边的屋子喊道:“元和师傅!”很快,从隔壁的屋里出来一个身穿蓝布长袍的僧人,年龄和林稞相仿,脸色黧黄,眉眼柔和,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他看到林稞很高兴,笑着问:“小林妹子,有什么吩咐?”
林稞说:“我们想在这里坐一会,麻烦你沏壶茶来,好么?”
元和听罢,双手合十道:“好的,两位进去稍坐,我去倒茶。”宋琦随同林稞进了待客室,这间房子不到二十平米,红砖铺地,陈设简朴。对门放着一排现代式样的红色木质长条座椅,有靠背和扶手,椅前是黑色烤漆面的茶几,屋子正中设有火炉,不过烟息灶冷没有使用。此外再无别物。宋琦把随身背着的挎包放在椅边,在扶手处坐下说:“这里很清静,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林稞点着头说:“是啊,将来你如果打算修行的话,可以来这里。”宋琦被逗的笑了起来,说:“嗯,等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做个‘引荐人’。”林稞坐在了另一边的扶手处,两人中间空着一个位子。她好奇地看着宋琦,很想从他的表情里解读出这番话的真实程度;人们出家是为了寻求解脱,因为人生苦多乐少,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难道宋琦也生活的很痛苦吗?他会为什么而痛苦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宋琦问:“你不是准备考大学么,复习的怎么样了?”林稞摇了摇头,说:“我已经不打算考了。”宋琦听了一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林稞不疾不徐的说:“也没什么,我还有个弟弟,他马上也要考大学了,如果我们都走了,父母没人照顾,他们现在年龄大了,我不放心。”
宋琦没料到林稞的理由这么牵强,他有些不快的说:“就这么简单?你不想有个好的前途么?毕竟上了大学,今后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你不应该轻易放弃。你不是还有姐姐么?”林稞注意到宋琦有些激动,她很意外,心想:“这人为什么在乎自己的事情?和家人数落自己的口气一样。他好像很关心自己,这未免有些奇怪,我们又不熟。”林稞疑惑的看了宋琦一眼,说:“我姐毕竟已经结婚了,婆家也有很多事情,照顾不过来。而且,我也没觉得上了大学前途就一片光明,我的同学很多都在外面打工,一样生活的很好。何况,现在遮云山就要设立旅游景点了,我姐夫也需要帮手,不上大学一样能干好多事情呀!”
宋琦也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了,只得解释说:“我是个走仕途经济的人,暂时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不过,只要这个决定不是草率的,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也看到了遮云山发展的前景,今后应该大有可为。”正说着,元和双手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林稞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接过了盘子,说:“谢谢你,元和师傅。”
元和笑着说:“没关系,难得小林妹子有朋友来,招待不周。两位施主请慢用。”说完,元和双手合十,对宋琦和林稞施了一礼。宋琦也站起身来说:“打扰了,谢谢小师傅!”
林稞将茶盘轻轻放在茶几上,拿起茶壶在一只白色瓷杯里斟满茶水,递给宋琦,霎时间,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这香气里还混合了林稞身上特有的淡淡的体香,令宋琦感到心神缭乱,身子发僵。他慌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喝了一口,赞叹着说:“真是好茶!”
林稞笑着说:“这是用山泉水泡的春尖,宋科长平时恐怕不容易喝到吧?”宋琦朝杯中看去,茶水鹅黄清亮,袅袅的热气缓缓升起萦绕不散,顿觉身心舒泰寥廓,有种莫名而生的愉悦。宋琦说:“托你的福,才能品到这样的好茶。看来,我平时在办公室喝的茶都该扔了。”
林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宋科长想喝这样的茶也容易,只要经常来遮云山玩就行了。”
宋琦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林稞原来就是在这样淳朴素净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怪不得她说起话来也是天真浪漫,率性而为。这里的一切远离烦嚣,能让人的身心无忧少愁、自由自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林稞应该和遮云山紧密相伴才对,换一个被名利所侵染的环境,对她无疑是一种亵渎。”宋琦望了一眼林稞,见她正用手指拨弄茶杯,同样是白如霜玉的两种事物,也不知是手指赋予了杯子灵气,还是杯子令芊芊素手更添娇柔。林稞见宋琦望着她,问:“宋科长,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宋琦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单位的同事都叫我:科长,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工作,所有的话题都是因工作而产生的。你看,那个元和小师傅叫你:小林妹子,听起来很亲切,我真羡慕他。我不敢也不能强求你什么,但‘宋科长’让我听上去很别扭,你可以叫我‘宋哥’什么的,毕竟我年龄长你几岁,这样让我不会误以为还在工作,咱们说起话来也更轻松一些,你觉得呢?”说完,宋琦看着林稞,见她脸上升起了一缕红晕,淡淡的,像清晨云隙中散落的朝霞。
林稞涉世不深,对宋琦的意图还无法揣摩,她隐隐觉得和宋琦之间就是工作产生的联系,没有了遮云山这个项目的牵引,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而现在,事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使没有了遮云山的维系,他们还是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茶的。原来人生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会改变轨迹,就像月亮一次轻微的移动会带来潮汐。
林稞两手还握着茶杯,内心感到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但宋琦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的真诚她还是能感受到,只好说:“只要宋科长不介意,那我就叫你‘宋哥’了。”
宋琦计谋得手,显得很开心,他的确对林稞有好感,从两人初次见面时就产生了。在这之前,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孩儿,她们的做法都大同小异,用买来的颜料遮掩起内心的苍白。而林稞不同,她并不刻意修饰自己,美的顺其自然,浑如天成。如果造物主都是有私心的,那她对林稞真是太慷慨了。屋里袅袅飘散着茶水的热气,在光线下亦真亦幻。窗外,微风撩动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了木鱼声,像是正在配合心跳的声音。
宋琦又喝了口茶,问:“申报遮云山景点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姐夫想出来的?”林稞摇了摇头,说:“我不清楚你们旅游局究竟是做什么的,这都是我姐夫的主意。他只是告诉我如何写申报材料,相片也是他亲自去拍的。我本来以为他是在瞎胡闹,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说完,林稞自嘲的笑了笑,给宋琦的杯子里又续上水。
宋琦内心有个疑问,他本该当面问何伟明的,这时没话找话,就向林稞问了出来:“你姐夫是不是认识旅游局的人?”林稞睁大了好奇的双眼,看着宋琦,说:“这我说不上来。那你算不算呢?”宋琦笑了,随即想到:“她还是复习完功课就知道玩的年纪,对何伟明的事能了解多少?我是明知故问了。”林稞回忆了片刻,又说:“不过,我以前见过一个人,好像也是从景城来的,他到遮云山玩,后来还去了我姐夫家。”
宋琦有些意外,他追问道:“你再见过这个人么?你姐夫没跟你说过他是干什么的?”林稞摇了摇头,突然打趣说:“宋哥,你表情干嘛这么严肃,像是在‘审问’我一样?”两人相互望着对方,都被这个话题窘住了,在相视了几秒钟后连忙低下了头;林稞有些害怕,觉得贸然开玩笑可能会让对方生气。宋琦在难堪之余也意识到,从林稞这里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询问的不合时宜。宋琦道歉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介意。”
林稞急忙回说:“是我不好。这里面没有秘密,那人和我姐夫聊天时,提到过开发遮云山的事。我当时没在意,他是不是旅游局的,和我姐夫什么关系我都不清楚。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今天你一问我才想起来。”宋琦知道林稞有了误解,宽慰她说:“你姐夫让你做的申报材料非常规范,如果不是懂行的人很难写的这么好,所以我才有此一问。你们是在做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并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不需要担心什么。”
林稞一听,这才放下了紧张的神情,长出一口气说:“我明白了,原来是我自己瞎想,多谢宋哥提醒。”宋琦对林稞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们还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交流起来容易发生误会。以后慢慢就会好了。”--这个以后是多久?宋琦心里也没底,或许仅仅是他的一种期待吧。遮云山有可能会陷入僵局,这一点宋琦心知肚明,如果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他和林稞还会有以后么?
宋琦这时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五点多了。他匆忙喝完杯中的茶水,站起身向林稞告辞,说:“我该走了,太晚我怕赶不回去。”
林稞不解的问:“你是准备回景城么?可是,这里还有很多地方你都没看,这样就算考察完了?”宋琦把挎包背在肩上,说:“我还要赶火车。这里本就不需要我再考察一遍,遮云山条件这么好,我来不来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如果没有去映川镇的车,我就无法回景城了。”
林稞也站起身,和宋琦一同朝外走,她说:“我明白了。正好我也要回家,咱们一起走吧。”来到屋外,林稞先去跟元和告别,元和热情地送两人到了寺门前,客气了几句后才自行返身回去。
出了云来寺,下山的路崎岖、陡峭,比上山时要吃力一些。此时太阳正朝西边漂移,遇到云彩就会洒下一片暗影。山风起处,树叶和灌木簌簌作响,带来一阵泥土清新潮润的味道。两人专注着脚下的路,几乎顾不上交谈。时不时林稞会提醒宋琦:“当心,这里有个坑。”或者“注意这里的土很松软,别陷进去了。”在林稞细心的关照面前,宋琦觉得自己像个小孩,这种被关心和惦记的情形,只有在父母身边时才会有。宋琦很是感动。
下山伊始,林稞多数时间都走在前面,这使得宋琦有机会偷偷地注视林稞的背影,居然让他生出了有趣的遐想:“如果我没有见过林稞的容貌,当看到这个曼妙的背影时,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想一睹女孩儿的芳容;如果我已经见到了她的真容,再看到这个背影又会想:原来就连她的背影都是这么楚楚动人!”然而,刚想完这些,遮云山有可能认证失败的结果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来,宋琦暗暗有些气馁,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种在现实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他想:“或许林稞会表现出宽容和大度,但自己恐怕再也无颜面对人家了。假如事情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将不会再有。往后的回忆中,遮云山会变成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自己!”一想到这些,宋琦除了懊丧,实在不知该如何承受。
很快,两人已经到了山下。小桥流水依旧,只是心境有了大不一样,宋琦眼中的流水,就像林稞双眸中转动的秋波,婉约、幽韵,似山间清泉流恋不尽。宋琦没话找话的问:“这条河叫什么?”林稞说:“这是灵泉河。”
宋琦感叹着说:“这名字真好。”他心有旁物,只因这个名字里也有一个“灵”字,旁人自然猜不出:宋琦究竟是说河水的名字好呢?还是在说林稞的名字好?或许两者都让宋琦心旌摇曳了吧?林稞见宋琦沉默不语,就问:“宋哥,你在想什么?”宋琦忙说:“我在想还有没有车了?如果回不去可怎么办?”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石桥。到了林间空地,宋琦朝四下里一望,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他焦急的说:“坏了,这可怎么办?”眼看天色渐晚,又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宋琦感到惴惴不安起来。林稞看在眼里,安慰宋琦说:“通常都会有拉客的车停在这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们等等看,说不准一会儿就有车上来。宋哥这么着急回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宋琦说:“那倒没有。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回去住哪儿啊?!”林稞一听,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她想了想,就用商量的语气问宋琦:“别着急。你回不去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不知宋哥愿意不愿意?”宋琦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语无伦次的说:“不好吧?我跟你的家人从没见过面,他们万一把我当成了坏人怎么办?”林稞捂着嘴笑了起来,笑过一阵,才换上诚恳的表情说:“我爸妈都是好客的人,宋哥就当是来散心,体会一下我们乡间的风土人情呗。只要你别拘束自己就好。”
宋琦一听,心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和林稞已经很熟悉了,见见她的家人应该不会太冒昧吧?当下,由林稞带路,两人踩着青草中的小径,绕过几间院落,来到了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前有三级水泥台阶,很干净。两侧的门柱用绘着山水的白色瓷砖装饰,阳光下如琉璃般熠熠泛光。林稞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两扇镶着环形门扣的院门,把宋琦让进了院里。
这是一所长方形的院子,进门可以看到一排三间带遮阴迴廊的正房,廊前有三根方形立柱,贴着熏黄色的釉面瓷砖。左手是一间伙房和一间偏房。铝合金的窗户玻璃擦拭的很干净,屋前都有半米宽、二十公分高的台阶,阶下铺着红砖。右手是一块菜地,里面长满了碧绿的嫩芽,还有一颗半大枣树和花椒树。此外,一口压水井坐落在菜地的边缘,压杆扶手上散发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林稞率先走上了房前的台阶,边走边说:“爸、妈,来客人了。”这时,屋里走出来两位老人,他们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宋琦,显然是在记忆里寻找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