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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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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竹海在青梗山上,实际上这并不正确,竹海覆盖了青梗山,还有周边的好些小山,甚至金梁城南一大片地方也被竹海所包围,故而有人说,青梗竹海,是距离人间最近的一处险地。

才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竹草叶片上大大小小水珠好像露滴一样,在黑暗中依然晶莹剔透。

竹林草丛中,才从艾珠房间里消失的黄安哼着歌,身怀昆红三釭之重器,慢悠悠地往前走,来到了一丛矮竹前。

“三叶竹。”黄安摸摸下巴,看着眼前一枝六叶的竹子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其实这还是三片叶子,只不过每一片叶子被剑气削成了薄薄的两片。”

黄安抬头,看向山坡上:“如此说来,青梗山的竹子无论种别皆比寻常多一倍叶子的缘故原来在此啊。”

“好凌冽的兵伐之气,好霸道的剑。”黄安说着,表情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风吹来,风不大,回旋在竹林里却竟有兵戈交击之声,四周的温度也陡然下降。黄安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怀里的昆红之器猛地振动起来,这把冰冷的天下名剑此时竟如活物一般,以至于黄安感觉自己怀里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大黄鳝。

没错,黄安第一反应并非“忽来兵气寒,怀中古剑鸣”,而是,哎呦,长剑变黄鳝啦。

“不要担心。”黄安低语,按住宝剑,“就算住在这里的真是那位,就算那位真把你折了,我也会另寻能工巧匠将你重铸。”

“所以,不用担心什么。”黄安念叨着松手,长剑也恢复平静,黄安深深吸气,想继续前行。“昆红名器怎会畏惧?反倒是客人您,将心里的惶恐外露无疑。”三叶竹的后边传来声音,黄安闻声寻去,只见那丛三叶竹后有一片空地,地上绿草绒绒,中间有扁扁的大石一块,自成石台模样,现有一男子,散一头黑发,白袍披身,身前木碟里一壶酒,一盘切开的肉,却有两个碗。

黄安并没有对这样一幅画面产生什么吃惊诧异的感情,他瞧了一眼白衣男人,便抬起头看向天空,阴云遍布的天空此时却有一道月光洒下,冷清清地照在男人的身上。

“就好像云天也被切开了一般啊...”黄安喃喃,然后躬身行礼,“青州细江黄安见过大人。”

“行走江湖也不知道报个假名。”男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黄安再拱手:“大丈夫行得正立得直,无需作假,况在您面前,作假还不是和冥君捉迷藏,找死吗?”

男人招手:“过来坐。”

黄安微微苦笑:“请大人怒在下失礼,我还要去追一个人。”

男人勾勾手指:“过来吧,别装傻充愣,既然我都来了这里,那你要找的女人自然已经回去。”

黄安那一脸笑容的味道顿时又向黄莲靠了三分,他再三施礼,方才走到大石边坐下。

“让人有些惊讶。”男人给两个碗里都满上酒水,“我以为你会更加放纵一点的。”

“或许在别人身边是这样的。”黄安挠挠头,“但您不同啊,您曾经,啊不,您现在也是我的崇拜啊。”

“这不是好事情。”男人说,将那一盘子烤好的肉推过来,“烤竹鼠,这是青梗山独有的,在东都似乎被称为地宝,和山珍榛鸡还有海味鹿角贝齐名,你吃一点。”

黄安拿起一块烤好的肉,送入口中,苦涩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明快起来:“厉害,就这一口,这辈子值了。”

“这种折损气数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如此肆无忌惮了。”男人有些感慨,“能问个问题吗?”

黄安一边抓烤竹鼠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表示可以。

“这才像我听到的你的样子。”男人摇头笑笑,“你因何事找那上山的孩子?”

黄安脖子一哽,咽下一大口肉,挠挠头:“大人,这事怎么说呢?这样吧,您看您这里有酒有肉,我这里呢,有个故事,不妨给您讲讲,如何?”

男人伸手示意请便。

黄安于是指指远方:“那里,千里之外有座城名为雍州,雍州旧称西府,西府有海棠,据说春来绽放之日,如绯云天,可比拟江南山城西的樱灵山。几年前,唐家曾前往那里,带回了自己的一道血脉,一位本不该存在的女孩子。出于某些原因,他们没有处理掉这个女孩子,但是,将血脉遗落在外的人却遭到了惩戒,恐怕尸骨无存。悲伤的女孩子于是在山后偷偷种下了一棵海棠树,每当到了清明,少女会以巡山为名,来那里烧纸。直到今天,她来到这来,竟然发现有个浪荡不羁的富家子弟为了烧一顿肉吃,砍了海棠。此恨若不杀人,如何可平?于是少女拉弓引箭,欲射杀那个混球,没想到那混蛋别的不行,一对眼睛却是好使,摸黑上山,几下将其按到。这还不算,那个坏东西还使钱蛊惑了她亲爱的哥哥,让她哥哥待其如上宾,非但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堂皇住进了她家...”

黄安呡口酒,表情痛苦地将其咽下去,继续说:“少女气不过,于是想起了家族中的那个规矩,能登上青梗山者有机会拜青梗山主为师,有机会请山主为其讨回怨恨,嘛,师父为徒弟出头也算是理所当然了,这倒是个办法,于是少女就上山了。”

黄安再次拈起一块竹鼠肉:“如果我是少女,大约就是这样想的。”

男人也嚼了口烤肉:“错的不少,大体算对。”

黄安塞肉入口:“半猜半蒙,大体不差已经可以偷笑了。”

男人眺望青梗山:“唐明明天赋剑骨,根底绝佳,如不出意外,可成下代剑圣,倘若我仙游而去,此女能为我中州剑道扛鼎三甲子之数。”

黄安笑笑,没说话。

男人看着黄安:“然而,一位大师的诞生不仅需要天赋勤勉,还需要气数,需要大势,顺势而为,才不至夭折,唐明明气数太薄,需韬光养晦,先生出气机,再行修术之道,方才能成一番大业,不然,当有天刀断颈之厄。”

男人有些落寞地顿了顿:“然她与唐家有大仇,他日若是得道,必定有所报应,是故,她先未动,唐家的气运便已知晓,于是招来了你二人,伐了唐明明的树,致使唐明明怒极之下闯我青梗山,破了她成器的机缘。而今,此子再无可能和你作对,未来也无力覆灭唐家,可惜啊,我之后,九州剑道必定沉寂千载之数。”

黄安思考片刻,才问:“那,您为何不在我砍那棵海棠时出言警告?”

男人指指东方:“我说了,是唐家气运招来的是两人,你是一位,还有一位,乃是东洋的百兵之主,菊之都的五郎,他邀我一刀,我还他一剑。”

“东洋菊京?”黄安愕然,“得有三万里之遥吧?”

“你气数深厚,我动不得你,而那姑娘也已与你无害。”男人饮酒,“她本想利用自己兄长对你家侍女的爱慕之心挑起你二人之间的纷争,但终觉太过阴损,故而不曾为之。看在此节,我也望你行事莫要太过狠毒,莫要太过纠缠于她。”

黄安拱手:“小子不敢,只是,是非曲直皆有道理,还请大人让唐明明小姐与在下一见。”

男人微微扭头:“你怎知唐明明在山上?我已经说过,她下山了。”

黄安轻抚怀里的长剑:“如您所言,昆红之器不会畏惧折损,但会感觉到敌意和杀机。”

男人叹气,手一挥:“唐明明你出来吧,天数临头,不必躲闪,顺其自然吧。”

竹林里,一身白衣的唐明明走出来,目光如刀,刻在黄安身上。

黄安跳下大石,双手持昆红之器,深深吐息。

唐明明有些慌乱,她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黄安看着唐明明,唐明明看着黄安,然后——

黄安双手奉剑于前,单膝跪下:“青州黄家少主安,因无知无觉,擅动姑娘先人坟冢,惊扰姑娘至亲,触怒姑娘,现向姑娘请罪。”

男人微微扬眉,唐明明也一时愣住。

男人叹气:“黄家少主,你可知,你这一屈膝,要折损你多少气数?”

黄安摇头:“大人,我只知道,不仁不义者,纵有天佑,人必诛之。”

这和俗语全然相反的话让男人不免陷入了沉思。

唐明明咬牙:“你还算得仁义之辈?”

“我当然不算。”黄安好像相当有自知之明,“但我心向往之啊。”

唐明明怒极,冷哼了一声:“你从这里,一步一叩首,跪到我母亲的坟前,我便原谅你。”

黄安还未说话,竹林里又跳出一人:“我家少爷本来不知你家那事,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来的自然是艾珠。

黄安看艾珠一眼,后者如临大敌地盯着白衣男人,道:“唐恒已经睡了,奴婢都问出来了,少爷你砍了这位姑娘的母亲坟上的树,可那是无心之举,您没必要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唐明明看着艾珠,艾珠看着男人,男人看着黄安。

黄安再次摇头:“过来帮我持剑。”

艾珠一愣,低头看着脚尖不过去。

黄安叹气:“珠子,我妈妈说啊,人犯了错就要去承担,既然我是个男人,那我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今日之事纵然无心,我依然错在前边,况且现在只不过是赔罪,又不要我的命。”

艾珠眼前闪过那位白衣的女人,裙裾飘飘之间,她也看见了少年时的黄安,于是她扁扁嘴,走过去,接过黄安手中之剑。

“在此等我。”黄安嘱咐道。

黄安对着远方,轻声低语:“黄家黄安,无意之间,冒犯先人英灵,现在此赔罪,愿君与君之血亲,死者往生,生者长安。”

“死者往生,生者长安。”

“死者往生,生者长安。”

他竟然真的一步一拜,向山下行去。

艾珠咬咬下唇,再瞧瞧一脸悲戚的唐明明,心里那些油盐酱醋个个瓶倒罐歪,就在这百味混杂之际,她突然听见那位白衣男人道:“好个小子,是个大才。”

艾珠转头向着男人,男人嘴角一翘:“等完事了你们不必回唐家,直接来我青梗山巅剑丘罢,我要一试,这个妄想仗剑天涯的男人有没有机缘成我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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